兵部尚書霍維華向來不信鬼神,不入寺廟,唯一值得他上香叩拜的隻有還活著的魏忠賢,霍維華隔三差五就得去一趟魏公祠,往往雙腳還沒踏入祠堂立馬痛哭流涕,跟死了親爹似的,嘴裏不知道在說什麽,既像囈語又像祭文,不知道的還以為魏忠賢死了,等打聽清楚沒死,剛剛想放鞭炮慶祝一下的心情隨即煙消雲散。每當他哀嚎不止時,眾人皆可圍觀,盡管看著像哭喪,可這事傳到魏忠賢耳朵裏,魏忠賢本人倒是欣慰得很,他覺得霍維華這人非常有孝心,也非常尊敬自己,心潮澎湃之際就向天啟帝推薦他當了兵部尚書。此先例一開,其他閹黨也有樣學樣,風氣便長起來,紛紛趕去魏公祠哭喪,頓時,整個京城哀鴻遍野,遍地開始傳出魏忠賢的死訊。
魏忠賢聽聞此事,氣得幾天沒吃得下飯,馬上下命令:不準在魏公祠哭,都他媽給我笑!
然後魏公祠就傳出了各種不同版本的笑聲,癡笑傻笑狂笑捧腹大笑不一而足,隻因這命令下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是進去就得笑呢,還是笑兩聲,隻要別哭就行,閹黨們以防萬一,千歲的命令就得貫徹到底,這才有了滿祠大笑。老百姓又看不懂了,前一天還哭得跟什麽似的,怎麽這就改笑了?看來魏忠賢是真的死了,看大家都開心成什麽樣了,這回假不了。
於是,京城又開始傳魏忠賢的死訊已經坐實,閹黨要改投東林黨了。
這一次又把魏忠賢氣得不小,他又下令:進了祠堂不準哭也不準笑,還不能發出聲音。
這回閹黨一看,上頭又下命令了,這自然還是要聽從的,於是各自規規矩矩地走進了魏公祠,手裏拿著點祭品,香燭前去叩拜。老百姓一看,魏忠賢是真的死了,都改成默哀了。
魏忠賢實在受不了,怎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幹脆把霍維華的兵部尚書給免了,看看誰還在那跟風。
霍維華一聽說自己要被降職,頭發都愁白了,那天大晚上自己一個人在街上失神地走著,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魏公祠,他聽說了神機門喜歡深更半夜大鬧魏公祠,他心裏也怵,可還是不以為意地走了進去,這一走進去,正好看到一個仙風道骨身著鶴氅的白發老者正站在大殿之上,對著魏忠賢的石像捋胡子。
霍維華在兵部任職自然都隨身攜帶著寶劍,他一眼便看出此人來者不善,他抽出腰畔的長劍,小心翼翼地走入大殿,問道:“老者是何人,為何在此?”
老者說道:“老夫雲遊四海,普度眾生,不為名利所困,解救萬千蒼生。”
霍維華見他神神叨叨,穿著打扮像個道士,便問道:“老者是個道士?”
老者說道:“老夫是誰並不重要,老夫來此是為了見有緣人的。”
霍維華打量了一下四周,說道:“你要見的有緣人就是我?”
老者說道:“既然見到了,便是,你見到我了嗎?”
霍維華一聽這話,便覺得眼前的這個老頭約莫是個裝瘋賣傻的瘋子,也不知他是怎麽進的魏公祠。
霍維華正色道:“你一個大活人我能見不到嗎?老頭,你還是出去吧,這裏不是你們這種鄉野村夫待的地方,再不走,我手裏的劍可不認人。”
老者不為所動道:“這位有緣人近來是否官運不通,有所阻礙?”
霍維華警惕道:“你怎知我是當官的?”
老者道:“老夫鼻子一向很靈,一嗅便知,有緣人這渾身的官僚氣在這寬敞的大殿之上都化不開,你隨身帶著寶劍,也就是任職兵部,官銜不低,不是侍郎便是尚書,或者即將被貶為侍郎。”
被貶為侍郎一事,乃是魏忠賢身邊的人傳的信,一般的凡夫俗子絕對不可能知道。霍維華聽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滿臉的不可思議,他誠懇地問道:“神了呀,老先生,你看我這官運的事情有解還是無解?”
老者道:“既然是有緣人,自然是有解的。”
霍維華趕緊問道:“請教先生,如何解?”
老者看著魏忠賢的石像道:“這像不幹淨,沒人擦。”
霍維華接道:“我擦,以後我天天來擦,保證擦得幹幹淨淨。”
老者說道:“那好吧,既然你如此誠心,我便說與你聽。聽好了,今日子時一過,你便能飛黃騰達,前提是你要抓住機會,宮中近日會有巨變,有位貴人會病倒,正好我這裏有一小瓶仙丹,名喚回靈丹,服了這藥那位貴人的病情便能有所好轉,起效甚快,可千萬記住,一定要堅持服藥,服滿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停藥。瓶內共有十粒仙丹,一日一粒,其餘三十九粒就交由宮中的太醫去研製,藥方亦在瓶內,你可明白?”
霍維華聽他說得如此詳實,好似幾日後宮中真會有人病倒似的,一時聽得玄乎其玄,心中敬畏之極。當下便應聲道:“明白明白,我隻需敬上仙丹,如此一來,便能官運亨通,化危為機?”
老者道:“不錯。”
霍維華半信半疑,就算是個江湖騙子,騙術如此玄乎也已讓他歎為觀止,就這一瓶子藥頂多就是定心丸,隨便意思一下給個幾十兩銀子也罷,他送劍入鞘,從懷中摸出五十兩紋銀,手剛遞出,就發現老者憑空消失了,無論他怎麽滿祠搜尋,也始終不見其人。再一看外麵的天色,竟已過了子時,他酉時出的門,從家到魏公祠不過短短一刻鍾的時間,和老者說話也才不到盞茶功夫,怎麽一轉身,已過了子時?此時再回想老者所言,字字透著詭異,愈想脊背愈是發涼。
果不其然,一日後,天啟帝病倒,前幾日明明還健步如飛,活蹦亂跳的皇帝,說病倒就病倒,而且一病不起,消息傳來,霍維華嚇得臉色發青,鬼,那天夜裏一定是見鬼了。
待他恢複神智,想起房間裏的那瓶仙丹,瘋了似的將其翻箱倒櫃找出,又馬不停蹄進宮將其獻上。
至此,第二次“紅丸案”正式上演。
這藥一獻上去,太醫院負責查驗的人就對其予以了一定的積極評價,這藥對人體確有益處,可對於它是否能讓皇上下地走路,則不敢隨意斷定,反正服了沒有什麽害處,為今之計,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天啟帝在太醫們的建議下服用了霍維華敬獻的仙丹,沒成想第二天就精神煥發,惡疾不治而愈,雙腳可以下地走路自不必說。天啟帝大喜,命魏忠賢賞賜霍維華。事情發生的有點突然,魏忠賢還沒反應過來,皇上病來如山倒,倒了就一病不起,而一個要被他想辦法貶官的尚書正好有一瓶仙丹,皇上服了立馬百病痊愈,還讓封賞,這裏麵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話他回去跟客氏那麽一說,客氏認為魏忠賢是嫉妒霍維華,一個被他拋棄了的人治好了皇上的大病,看不過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魏忠賢對客氏的說法不以為意,但也嚐試著慢慢接受,因為他必須這麽做。其實魏忠賢對客氏隱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關係他的身家性命,他的項上人頭,他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客氏。首先,客氏和他同床共枕,兩人肚子裏那點花花腸子對方早就了如指掌,一旦出了事,一定是互相揭發,保全自己,他們是同一種人。其次,客氏是天啟帝的乳母,客氏此人雖然心狠手辣,心計手段完全不輸魏忠賢,可他和魏忠賢一樣都有弱點,魏忠賢的弱點是義女楊小五,而客氏的弱點則是吃她奶長大的天啟帝。魏忠賢這次的計劃是要把天啟帝徹底變成自己的傀儡,原先的他的確也算是傀儡,可這具傀儡漸漸有了他自己的意識,甚至開始反噬在背後操縱他的人,為了自保,魏忠賢迫於無奈,隻好用藥把天啟帝放倒,這藥必須得恰到好處,既不能死,還不能像以前一樣,想幹嘛就幹嘛,他必須老老實實地待在**,這樣一來,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徹底掌管整個大明王朝。要是讓客氏知道有人害她的孩子成了一個除了呼吸什麽都做不了的活死人,誰也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麽事情來,極端點的話,她說不定會勾結東林黨對付魏忠賢。
天啟帝正是得知了魏忠賢的陰謀,他才明白時機已到,便讓自己的皇弟朱由檢開始行動。朱由檢在左氏兄弟的幫助下進入了魏公祠,扮成白發老者在祠內等著霍維華的到來。之所以選中霍維華是因為他是魏忠賢的人,由他把要獻上,魏忠賢不會多加懷疑,而且拿出這藥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毒死天啟帝,與其當個活死人,不如痛痛快快地讓人安詳離去,這個害死皇帝的鍋也得由霍維華來背,誰讓他把魏公祠搞成了著名的閹黨旅遊景點,想當狗就成全他。霍維華一出事,魏忠賢自然也會跟著出事。
至於霍維華為什麽會覺得短短幾句談話間,怎麽就過了子時?其實是霍維華一出府門就被左氏兄弟抓住,公輸鳶在公輸家時曾經學了一點公輸家的邪術,那是公輸家曾經用來對付墨家的一種法寶,叫四季圖,是一種類似銅鏡的東西,隻是鏡中藏著機關術,隻需把四季圖的鏡麵對著隨便什麽人,隻要他不是個瞎子,當他看向鏡中時,他便會失去意識,此時手持四季圖的人無論說什麽,對方都會當成是顛撲不破的真理。顯然,公輸家的先人在製作四季圖時參考了西域的催眠大法,而這四季圖比催眠大法有利的地方就在於對使用者的要求極低。公輸鳶在將四季圖拿出來使用前,對其發揮的效果完全無從參考,他原先也就聽公輸若蘭提起過,這次使用根本沒有多少把握,好在如果這招行不通還有其它的辦法。
於是就在霍維華的意識困於四季圖時,左氏兄弟開始給他灌輸意識,讓他一直朝著魏公祠走,進了祠堂後,站著不動,等到子夜時就會看見一個白衣老者,那時就可以醒來。這麽做的目的是神話霍維華見到的那個人,讓他既害怕又重視。
這還隻是第一步。第二步,將計就計,有人提前將魏忠賢用來害天啟帝的藥泄露了出來,信王府正好有位遊曆山川,妙手回春的神醫來府作客,神醫很快將此藥的解藥研發了出來,共做出了十粒,另寫了一副藥方,應信王秘密要求,這藥方裏多加了一味藥,哪怕太醫看了也不會覺察有異,可是魏忠賢一定賊心不死,見皇帝氣色好轉,還會再次偷偷在他平日的飯菜茶水裏下毒,按藥方做出來的藥與魏忠賢的毒藥遇上,天啟帝這次是神仙也救不回了。
第三步,天啟帝服用仙丹駕崩,朱由檢繼位,開始追查天啟帝死因,再掀紅丸案,倒魏行動轟轟烈烈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