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碧瓦飛甍,雕梁畫棟,宅院之中古樹盤根,碧草繁茂,青苔覆石,可是屋內卻毫無生氣,一派死寂。房間剛剛才清掃完畢,三尺白綾還高高地懸在房梁上,九千歲的死,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一時間,大街小巷都在傳著魏忠賢已死的消息,平民百姓們無不歡呼雀躍,街上、坊間處處都是歡快的空氣,笑容出現在了那些飽受生活之苦的百姓臉上。

幾年後,魏忠賢死去的事早已不再新鮮,人們也並不那麽頻繁的提起了,坊間也很少流傳那些真實發生的故事了。

此時京城皇宮的大殿之上,一個年輕人在龍椅之前筆直地站著,雙目如炬,眼光所及之處,似乎要被望穿一般,無需多說,這就是崇禎帝。年輕的皇帝意氣風發,胸中豪情萬丈,正欲施展拳腳,實現一番宏圖偉業,挽救這個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崇禎帝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望著眼前的朝堂和百官,在心裏默默想到:“太祖、成祖當年,金戈鐵馬馳騁疆場,聲震千江為龍、氣吞萬裏如虎,是何等的豪壯威武,奈何到了如今,這大明江山竟是如此風雨飄搖,危如累卵,怎可讓先祖打下的江山毀滅在自己的手裏,不行,絕對不行!”

他正這樣想著,在殿前台階下麵,一個官員奏道:“陛下,魏忠賢雖然已死,他手下組建的神機營也已經被盡數消滅,但是這神機門卻也不可小視啊。”

說到這個神機門,皇帝崇禎帝收起了目光,皺了皺眉頭。這神機門按說有大功於朝廷,他們幫助自己掃平了神機營的勢力,摧毀了了魏黨餘孽,以使得自己這個皇帝的位置坐得更牢,自己也已經私下答應了左氏兄弟給他們二人以及原公輸家族和墨家族人以厚待。

不過自古以來,皇帝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的勢力,如今的神機門雖然幫助了自己,鞏固了皇位,可是這些由原公輸家和墨家組成的殘部依然有著很強大的戰鬥能力。這機關術變化萬千,精妙異常,尋常人很難探尋其中絲毫奧秘。原來兩家隻是各自為戰,就算朝廷置之不理,兩家也能夠彼此牽製,彼此消耗,朝廷隻需坐收漁翁之利即可,可是如今兩家合一組成了神機門,萬一他們相互學習,各取所長,極大地提高機關術水平,那說不準會更加強大。如果有一天,墨鸞和公輸鳶聯合起來利用這些人起事,那麽勢必成為朝廷的大麻煩。

階下的官員似乎看穿了皇帝的憂慮,便進言道:“陛下若是擔心神機門的勢力,那不妨將他們的領頭之人召進宮中,然後……”說完咧著嘴角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胡鬧!”崇禎帝大喝一聲,嚇得這名官員連忙跪了下來,剛要向皇上請罪,隻見崇禎帝又說道:“這兩位愛卿有功於社稷,有功於朝廷,如果朕真的這麽做了,不知道當今天下會有多少人痛罵朕,後世會有多少人恥笑朕,你這是想陷朕於不仁不義之中麽?”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這大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

此時的朝堂之上,無人敢說話,一時間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片刻之後,又有一名大臣,佝僂著腰,緩緩地從人群中走出來,此人看起來年齡已經很大了,如雪般花白的胡子,臉上也布滿了千溝萬壑的皺紋。隻見他深鞠一躬,向皇帝進言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會做此等不仁不義之事,臣以為,當今之時,神機門的確是個隱患,但是以陛下之德,何不效法大禹治水?”

“你是說,順流引之?”崇禎帝仿佛明白了什麽,指著這名老臣說道。

“以陛下之聖明,自然明白臣的意思,臣不敢替陛下決定。”這老臣弓著腰說道。

“哈哈哈!”崇禎帝連連大笑了幾聲,袖子一揮,回到龍椅之上坐了下來,右手撫著額頭,而後想了想,又將右手一揮,接著說道:“傳旨,召公輸鳶、墨鸞二人三日之內進宮。”

皇帝的命令便是聖旨,不多久,手持聖旨的公公便來到了公輸鳶和墨鸞二人的住所。此時二人正在院中練武,聽得有人叩門,墨鸞心生疑惑,“這是何人,怎麽這時候來敲門?”

而公輸鳶倒是沒想太多,放下手中的兵器,便來到大門前,拉開了門閂,眼前便是那奉旨的公公和一幹隨從。公輸鳶見狀,心知應當是皇上有旨,立馬單膝跪地。而墨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了,誰啊?”

說話間,墨鸞也走了過來,見到二人,還沒等墨鸞開口,那公公便笑著打趣說:“二位,難道就讓咱家在門外站著麽?”

公輸鳶站起身來,撓著頭笑了笑,墨鸞趕忙拱手作揖道:“哈哈,公公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公公海涵那。”說著,就將這一行人引入了房間之中。這公公也沒多說什麽,來到院內,便向二人交代了來意,並宣讀了聖旨。

待到宮中這一行人離開之後,墨鸞坐在院內的石凳上,望著大門的方向發呆。公輸鳶見墨鸞在發呆,疑惑地問道:“怎麽了,哥哥?”

墨鸞回答道:“沒,沒什麽,你說皇帝找我們會是什麽事呢?”

公輸鳶撓了撓頭:“不知道。”隨後他又拍了拍墨鸞,笑道:“你不會是怕皇帝殺了我們二人吧!”

墨鸞聽到這話,搖了搖頭,他看了看公輸鳶:“那倒不是,生死對於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我隻是怕……”

墨鸞的話說了一半便不再繼續說下去,看到這樣,可急壞了公輸鳶,他一下子從石凳上竄了起來,站在墨鸞麵前,搖了搖他,說道:“話不要說一半嘛,怎麽了,你到底在擔心什麽呀?”

墨鸞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唉,我隻是怕皇帝會對我們的族人下手。”

“你是說,神機門?”公輸鳶感到很驚詫。

“嗯。”墨鸞點了點頭。

可是公輸鳶並不這麽覺得,他揮了揮手,表示不相信:“怎麽會,我們,神機門可是為朝廷立了大功的呀,要是沒有我們,他……”

還沒等公輸鳶說完話,墨鸞連忙捂住了他的嘴,朝四周看了看,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你啊你,你也不怕隔牆有耳。”

公輸鳶用手扒開墨鸞的手,說道:“好啦,好啦,我不說就是了。”

兩人又坐了下來,墨鸞思索了片刻,說道:“我們神機門確實幫助當今聖上除掉了魏忠賢,但是我們掌握的機關術必然會為皇帝所忌憚,我就擔心,我們族人的安危啊。”

聽了墨鸞的擔心,公輸鳶仿佛明白了什麽,他拍了拍墨鸞的肩膀說道:“哥,別怕,我相信陛下會妥善處理好我們這些族人的。”

墨鸞抬起頭看了看公輸鳶,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堅定到自己也相信了他的話,也是啊,這年輕的皇帝,確實不像是那種狠毒暴戾之人,不妨相信他。想到這,墨鸞對公輸鳶說:“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看來這皇宮我們是必須去一趟了。”

墨鸞話音剛落,公輸鳶又說道:“沒事的,今晚我們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早起趕路呢。”

墨鸞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月亮已經悄悄爬到了頭頂,萬籟俱寂,一切都像是靜止在這個空間之中,唯有陣陣清風吹過樹葉,發出微微聲響,告知人們時間並未停止。此時的公輸鳶已經睡得很沉了,而呼嚕也是一聲接著一聲。墨鸞可並沒有睡著,不過並不是因為公輸鳶的呼嚕,他還是擔心族人的安危,如果兩人就這樣入朝,讓族人毫不知情,豈不是陷他們於被動之中?雖說這段時間下來,和崇禎皇帝相處的不錯,自己也感覺這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好皇帝。不過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來呢?都說人在夜裏不能胡思亂想,這不,墨鸞就因為這件事失了眠,而且他越想越放心不下。樹葉依舊偶做聲響,月光明淨如洗。

於是,墨鸞悄悄穿上了衣服,輕輕地推開房門,心裏思量著前去神機門和族人們商量對策,就算自己前去,起碼也要讓族人們有個心理準備不是?

不一會,在月色的籠罩下,墨鸞來到了神機門,隻聽一聲響動,墨鸞雙腳踏在神機門門前的空地上,這一聲響動把門口的守衛都驚醒了過來,守衛連忙拿起武器,大聲說道:“誰!”

“是我!”墨鸞回答道。

守衛二人稍一定睛,頓時放下了心,長舒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原來是你啊,我們還以為是誰呢?下次回來就回來嘛,弄這麽大動靜幹嘛。”

墨鸞笑著抱了抱拳:“兩位,實在抱歉。”

守衛自然也沒有把他當外人,擺了擺手說道:“哈哈,沒事,沒事,怎麽,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遇到什麽事了麽?”

墨鸞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嚴肅地說道:“此事關係重大,請務必將族人們聚在一起。”

這守衛聽到這話,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點了點頭,便連忙走入門中去叫其他族人。雖然已經入夜,但還不算太晚,大家都還睡得不沉,經守衛這麽一叫,便紛紛來到了神機門駐所當中的廣場上。

這些人見到了墨鸞很是親切,紛紛上前向他打招呼。墨鸞聽著眾人的問候,一時間也回答不過來,他走上一處高地,伸出手來向大家揮了揮,大聲喊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

族人們見狀,陸陸續續地閉上了嘴,都安靜地仰起了頭注視著墨鸞,準備看看墨鸞要說什麽。墨鸞接著說道:“這事,讓我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覺,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跟大家說一說。”

族人們一齊說道:“說吧,說吧。”

“那好,是這樣,明天一大早,我和公輸鳶就要出發進京麵聖了,自從我們擊敗了魏忠賢的神機營,皇帝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可是現在,卻突然要我們進京麵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墨鸞憂心忡忡地說道。

不過族人似乎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是不是要給你們升官啊,哈哈。”

“就算是要升官,我左氏兄弟也不會忘了各位朝夕相處的族人的,隻是,我們公輸家和墨家掌握了大量的機關秘術,如今又擊敗了魏忠賢精心組建的神機營,實力強勁,我隻怕皇帝陛下會做對大家不利之事啊。”說著,墨鸞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族人們聽聞此言,大有憤憤不平之感,其中一個壯年男子站出來說道:“怎麽,這皇帝年紀不大,難道別的沒學會,早早就學會了卸磨殺驢麽,這幾年我們也吃了不少朝廷的苦,還有那些貪官汙吏對我們的盤剝,不如,我們殺進京去!”

墨鸞連忙伸出手阻止道:“不,我覺得還是應該相信皇帝一次,這個人我接觸的多一些,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我此次前來隻是希望各位族人能有所防衛,早做打算,以免將來遭遇不測,如果我二人回不來了,各位還請就地解散回鄉去吧!”

聽到墨鸞這麽說,人群裏**起來,族人們紛紛表示不平:“不,怎麽能讓兩兄弟冒這個險,我們陪你們一起去!”

“不可。”墨鸞阻止道,“皇帝隻召見了我和公輸鳶二人,如果我們一同前去,那不就讓有歹心之人坐實了我們謀反之名麽,皇帝叫我們三日之內趕到,想必我們也不會耽誤太久,若是我們二人十日之內,尚未返回,那就還請各位返回鄉裏吧,不能因為我們二人,連累了大家。”墨鸞堅定地向族人們抱了抱拳。

眾人聽了墨鸞的話,互相看了看身邊的人,這時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墨鸞和公輸鳶兩兄弟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大家,我們公輸家和墨家也都絕對不是薄情寡義之人,若是你們兄弟十天沒有回來,那麽我們就一起鬧到京城去!”

“對!對!”底下眾人舉起拳頭一同附和道,而此時麵對激動的眾人,墨鸞想控製住局麵也控製不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番前來是對是錯,隻得一邊看著激動的眾人,一邊想著應對之策。

漸漸地,眾人議論的聲音變小了,墨鸞抓住機會說道:“大家聽我說,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皇帝也許並非想要加害我們,說不準是要重用我們,讓我們的機關術發揚光大呢!”而此時,從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他拄著拐杖,緩緩走到墨鸞身邊,抬起頭看了看墨鸞的臉,又慢慢轉過身來,麵向族人們,說道:“這打仗,總歸不是好事,我們公輸家和墨家自春秋戰國的祖師爺起,一向不過多參與朝廷的糾紛,可如今,不知是福是禍,皇帝能用我們,自然也能殺我們,要我說,還是回鄉過我們自己與世無爭的日子好。”

不過此時的眾人,包括墨鸞都沒有聽進老者的話,一致認為是這老者年邁,不敢冒險了。既然已經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知了族人,墨鸞也該回去,他再次拜別了眾人,又一次踏入了夜色之中,這夜也越來越深了,蒼穹之下,隻見月亮潔淨無瑕,緩緩西沉。

等到墨鸞返回住處,輕輕推開房門,公輸鳶竟然在椅子上坐得筆直,與墨鸞對視,這著實讓墨鸞感到驚訝。公輸鳶是半夜起身發現自己沒在,還是說,他就一直就沒睡著?看到眼前的公輸鳶,墨鸞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你怎麽,怎麽還沒睡呀?”

公輸鳶站起身來,邊向墨鸞走去,邊說道:“這麽晚了,你幹嘛去了?”

“我……”墨鸞的回答支支吾吾,也許是兄弟之間的心靈感應吧,公輸鳶也從墨鸞支支吾吾的語氣中,猜到了分毫,他問道:“你去神機門了?”

墨鸞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而後把頭低了下來。公輸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歪著頭看著墨鸞的眼睛,笑了一聲。墨鸞感到很驚訝,抬起頭看了看公輸鳶,這時候,公輸鳶發話了:“去了就去了吧,我又不會怪你,都是兄弟嘛。”

說完,公輸鳶轉身向床邊走去。墨鸞見公輸鳶不發問,自己倒是按耐不住了,他拉住公輸鳶的胳膊,說道:“其實,我隻是擔心族人們的安危而已。”

公輸鳶沒有轉身,偏過頭回答道:“嗯,我自然知道,其實讓族人們知道這件事也好,起碼讓大家有個知情的權利吧。”

說著,墨鸞將肩膀上滑落的披風往回拉了拉,坐在了床邊,接著問道:“鳶,你覺得皇上會害我們麽?”

墨鸞也來到床邊,拄著床沿,看向公輸鳶,隻聽他歎了一口氣:“也許會,也許不會,帝王心術,最難猜了。”

墨鸞卻不這麽想,他說道:“你我和陛下相識也有些年頭了吧。”

“沒錯。”公輸鳶點了點頭。

“這幾年來,你覺得這個人怎麽樣?”墨鸞問道。

“的確有理想,有抱負,可是……”還沒說完話,就打斷了他,說道:“不管怎麽樣,我相信他,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明日我們還要早起出發,快睡下吧!”

“好,其實我也相信陛下,剛才我還和族人們說,也許陛下隻是想找我們幫忙,繼續重用我們呢。”墨鸞緩緩開口,但眼中多了一層陰翳。

“有道理。”公輸鳶打了個哈欠。

墨鸞見弟弟睡熟,起身要去吹滅蠟燭。可這燭火卻是意外地頑強,幾次受風,卻是紋絲未動。墨鸞看著窗外,黑夜籠罩四方,而這蠟燭的影子卻是格外細長,恍惚間仿佛什麽人站在屋子的一角。

“也許是我多想了吧”墨鸞搖搖頭,隨即使勁吹滅了蠟燭,屋內的一切再次陷入寂靜之中,隻有陣陣清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顯得夜更加寂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