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李毅就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劉大匠，將嚕嘧銃的圖紙拿給他過目。

劉大匠是安新最好的鐵匠，曾經在延安府當過軍匠，也會製作刀槍弓箭，是製作火銃最好的人選。

“劉大叔，這個嚕嘧銃能不能做得出來？你到底給小子一個準話啊，別這麽一直打鐵啊。”

將圖紙給劉大匠看了之後，他就一直沉默不語的在淬火打鐵。李毅就在一邊幫忙拉著風箱，幫他往爐子裏鼓風。

熱浪滾滾，李毅已經滿身的大汗，就等著劉大匠說話。

“你這小子，也不容我想想。”劉大匠終於肯開口，他一邊用力揮舞著錘子，一邊道：“這個嚕嘧銃可不是好做的。大叔我也曾經在太原府的軍器局幹過幾年，製作火銃也有些經驗。你這嚕嘧銃確實威力甚大，但是其用精鐵也需十斤，還要反複打造，讓銃管焊接嚴密，不然非常容易炸膛。整個安新除了我，能有此技藝的恐怕一個都沒有。”

一番話說完，李毅心裏真是拔涼拔涼的。自己以為有了圖紙，再加上錢糧供應，應當很快就能製作出火銃，沒想到手裏卻隻有劉大匠一人能夠做出來。

他想了想，道：“劉大叔，要是你一人來焊接，我再派幾個匠人幫你打下手，大概多久能製作一杆火銃？”

劉大匠想了一下，道：“如果我隻管鑽磨銃管，焊接接口，恐怕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我還需要半個月來打造工具。另外，依我估算，製作一杆火銃，加上鐵價，炭價，工匠的功績支出等，需要五兩銀子，所需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李毅聽了沉默不語，他實在沒想到，製作一杆火銃居然有這麽多的困難。

其實想想也是，火銃乃是國之利器，又是熱武器，所需技藝、材料的要求高上不少也是能夠理解。要是隨便一個鐵匠都能很快製作出一根，那漢人全都武裝起來，不就天下無敵了？

對於李毅的糾結，劉大匠道：“小恩公，我聽說你在搗鼓一種奇怪的爐子，說是能煉鐵。我想問問，煉出來的鐵錠成色到底如何？”

這麽一問，李毅頓時醒悟過來。

尋常的鐵釘都是毛鐵，隻有經過不斷的淬煉，才能夠得到精鐵。其實說是精鐵，也隻是純度稍稍高些，並不是真正的鋼鐵。

而製作火銃的鐵錠要求更高，普通精鐵製作的銃管要是厚度不均，常常會炸膛，所以在製作火銃之前，都需要不斷的淬煉鐵釘，製作出有彈性的鋼。

為了更好的製作出鋼，古人想出了一種方法，就是往融化的鑄鐵中吹入空氣來煉鋼，並發明了雙向風箱，也就是後世鼓風爐的起源。

而李毅想要建造的高爐，一是為了獲得鋼，二是為了大批量的煉鋼。

隻要高爐修建好，那麽煉鋼這一環節就能省略，劉大匠的進度就會加快不少。

想到這裏，他道：“劉大叔，那個是高爐，專門用來煉鋼的。要是成功的話，煉出來的鋼完全能夠供你製作火銃。”

聽到李毅這麽說，劉大匠舒了一口氣，道：“要是這樣，倒是能節省不少時間。但是我們人手太少，要是讓我帶出技藝合格的匠人，也需要半年時間。你是不是想辦法多找一些工匠，既能夠加快安新的建設，也能夠製作火銃。”

工匠不足，確實是一個大問題。經過劉大匠的點醒，李毅瞬間想起來，墨家不就是有許多工巧之士嗎？而且這些人不僅懂得工匠技藝，文化水平也都不低，最善於改進發明，倒是十分恰當的人選。

想到這個，他決定，明天和陳紅燕好好談談，看看能不能要來一批能夠製作火銃的工匠。

商量了製作嚕嘧銃的事情，李毅辭別劉大匠，火急火燎的離開了。

今天是小玉去夜校上課的時候，他必須要前去為她壓陣，不然誰知道那個小丫頭會不會緊張死。

當李毅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小玉站在學堂門前，雙手拽著衣角走來走去，雪白的額頭上已經出現了細密的汗水，看上去十分的緊張。

見到李毅走過來，小玉僵硬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笑容，走到李毅麵前顛怪似得道：“你怎麽現在才來？”

“剛剛找劉大叔有些事，你怎了？為什麽不進去？”李毅問道。

“我……我這樣一個小姑娘去給他們上課，他們會不會笑話我啊？……”小玉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

她像是倒豆子一樣不停地說著自己的擔心，一會擔心自己教不好，一會擔心自己忘詞，反正就是不肯進學堂。

李毅在一旁也不說話，隻是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她，直看的小玉兒心裏發慌，一雙明亮的眼睛也避開李毅的眼神，心虛的低著頭不再說話。

其實剛剛自己說的話都是在找借口，找到一個讓自己回到既定的生活中，安守現狀的借口。現在石頭看穿了，該是在笑話我膽子小吧？

小玉兒有些羞愧的想著。其實她找這些借口的原因很簡單啊，隻是因為害怕呀。

害怕自己教不好這些人，害怕自己一個女人教書引人笑話，更加害怕自己根本就幫不了石頭的忙，反而會給他惹一大堆麻煩。

女人就是這樣，一直擔心這，擔心那，但也不是她們能夠控製的了得。早在遠古時期，自然就教會了男人麵對凶猛的野獸和可怕的天災，因為這樣他們才能獲得食物。

但是留在家裏的女人，自然讓她們時刻保持敏感和警惕，讓她們負責著照顧家庭和預知危險。

女人會害怕，所以能避開危險。男人一直勇敢，才能獲得更多。這是自然賦予男女的天賦。

李毅已經忘記自己什麽時候看過這段話，但是一直記著這個道理。

他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突然給小玉拋過去一個東西，說：“別想太多，就像我們當初說好的。為了你自己，為了和你一樣的女人們，或者是權當幫我一個忙，去試試吧。”

李毅說完這句話，臉上有些紅暈。

而小玉笨拙地接住他拋來的東西，滿臉通紅，在李毅充滿鼓勵的眼神中，膽怯而興奮地點點頭。

為了我，為了石頭，我都應該勇敢一些。小玉的精神突然被一縷強烈的陽光照亮了，作為一個已經算是長大了的女孩，她夢寐以求的就是能夠幫助李毅。李毅不僅僅是整個安新鄉民的小恩公，更是能在官紳、官府、賊匪中角力而不落下風的英雄，他雖然比自己隻大了一歲，但就像太陽一樣耀眼。

現在，這個讓保定無數姑娘懷春，讓官紳豪傑敬重的少年英雄，竟然對她如此青睞，讓自己幫幫他，真叫她有點受寵若驚。

“這是什麽？”小玉一張秀麗的笑臉紅撲撲的，看著手裏的白色粉塊，問道。

“粉筆，這是我專門做的。”李毅笑著指指自己身後的木板，道：“這個東西可以在這塊黑色的板上寫字，然後再用抹布擦掉。我專門做出來給你教字用的。”

李毅笑嗬嗬的走進去，用釘子釘上了這塊黑板。

“謝謝！”小玉強壓住因為欣喜而劇烈跳動的心髒，細聲道謝。

李毅上前示意小玉兒走過來，道：“這位就是我為你們請來的新先生……”

話還沒說完，下麵的保長頓時炸開鍋一樣議論紛紛。一個保長更是站起來道：“小恩公，這不就是一個女娃娃嗎？怎麽能教我們識字？”

這番話說完，大部分保長都紛紛點頭，對於李毅派一個女娃娃來教他們識字十分不理解。

看到這個場麵，小玉兒更加緊張，右手緊緊拽著李毅的衣角。

李毅衝著小玉微微點頭，示意她不要慌張，看著眾位保長道：“怎麽？我看你等十分不服氣啊？”

一個保長道：“那是當然。我怎麽說也是一個大老爺們，怎麽能夠讓一個女娃娃教我識字？”

誰都可以看清李毅臉上失望的神情。

小玉兒躊躇著，壓低了聲音：“石頭，不然我就算了吧。你讓趙爺爺派個讀書人過來。”

李毅默默的轉頭，看著下麵議論紛紛的保長，眼神卻是含著一絲憤怒。

“你等，真是蠢不可耐。”一聲暴喝，全場頓時寂靜。所有的人都轉頭看向李毅，不知道什麽事情惹到熱情親切的小恩公。

“你等所來為何？”李毅掃視眾位保長，開口問道。

剛剛搭話的保長在眾人的目光下，回答道：“我們所來乃是為了識字斷文。”

“那麽你們現在為何在討論教你們識字斷文的是男是女？”李毅臉上怒色洶洶，“你等既是來學識識字，應當隻求教師先生能力高低，對你們裨益多少，怎能因為男女就議論紛紛？難道你娘教訓你時，你就可嫌棄你娘是個女人，不尊孝道？”

這番話十分嚴厲，保長們見李毅真是動了怒氣，全都低頭不語。

“石頭。”小玉鬆開李毅的衣角，強撐著自己站了出來。她的臉已經布滿了紅暈，但還是倔強的看著下麵的保長。

李毅對她點了點頭，退出一步。

“各位保長。”小玉這時候極其謙恭，行了一個後輩之禮。

“小女知道各位保長叔叔心裏所想，你們無非認為我是女子，不足以教導你等學字。是也不是？”

“就是如此。你一個女娃娃，不好好回去做家務，怎敢如此拋頭露麵，和我們這些男人擠在一起。”一位保長滿臉不服的模樣，低聲回答道。

小玉轉過頭，看向李毅。李毅滿臉凝重的站在一邊，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衝她點了點頭。

這讓小玉兒內心的勇氣更加大了。

“既然如此，你們敢和我打個賭嗎？”小玉兒的聲音突然提升幾倍，一時間竟然英氣十足，“我們打個賭。我盡心教你們一次，若是我教得好，你們需要把我當做真正的先生，不可再說我是女子，不應教學之類的話。要是我教導的不好，不用你等趕，我自當向你們道歉，自動離去。你等，敢不敢賭？”

最後一句敢不敢說的豪氣衝天，小玉幾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氣，雙眼淩厲的看著下麵的保長，就像一個上陣殺敵的女將軍。

下麵的保長們相視而笑，隻認為這是眼前的女娃娃爭強好勝之言。

剛剛回話那人更是大笑道：“我等就與你賭了。可就是怕你到時候輸了在這裏哭鼻子。”

一番話說完，下麵的哄笑更是厲害。

李毅上前一步，壓下哄笑聲，道：“既然你們願意賭，那就由我公證。從現在起，小玉就是先生，你們就是學生，禮儀德行具要齊全，誰要是不守尊卑，我定當罰之。”

一番話說得極為嚴厲，使得下麵的保長皆是噤若寒蟬，不敢再放肆。

小玉的識字之道，皆是從王氏那裏學到的。王氏雖然也是女子，但才學確實不弱，不僅解說有道，教導識字更是另有趣味。

其中最好的方式乃是拆分漢字，也就是將漢字分為幾個部分，先教各個部位的含義，再組在一起進行解讀。其中既教了漢字的寫法，也傳授大家其中蘊含的哲理和邏輯，十分有所得。

小玉就將這種方法照搬過來，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個簡單的漢字，分別解釋和朗讀，然後再組在一起成為另一個字。

保長們起先並不在意，但是聽了一段，覺得相較於之前先生的死記硬背，這種辦法十分有趣，不由一個個伸長脖子看小玉在黑板書寫。

一時間學堂裏不斷傳來眾人念字的聲音和小玉解讀的聲音，井然有序，熱情洋溢，相較於之前的死氣沉沉要好上許多。

過了一個時辰，今天的課也就算結束。但是保長們都覺得意猶未盡，沒有聽夠。

“小玉先生，我之前多有冒犯，還請你不要見怪。”之前最為不服氣的保長在下課後走上來，對著小玉道歉。

旁邊的保長皆是充滿期待的看著這一幕，要知道他們其實非常想要學字，好不容易遇到小玉這樣一個老師，都不想錯過。

看到有人向自己道歉，小玉又羞紅了臉。她回頭看了看李毅，見其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立刻長舒一口氣，開口道：“沒……沒什麽，我沒放在心上的。”

因為太過緊張，她說話都有些不夠流暢了。

好在這時候李毅走了過來，看著大家，道：“願賭服輸，你們現在服不服？”

各個保長相視大笑，紛紛齊聲大喊道：“服……”

“那就好。”李毅笑道：“既然如此，以後小玉就是你們的女先生。你們要以禮相待，誰要是敢欺負小玉先生，我可不會坐視不管。小玉，你記著，說要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小玉在一旁聽著，內心更是羞澀，低著頭不去理會李毅。保長們紛紛哈哈大笑。

“小恩公盡管放心，以後小玉就是我們的先生。是要是欺負她，我王寶第一個不答應。”一個保長站出來大聲道。

夜校教學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第二天一早，小玉成為女先生的事情立刻傳遍了整個安新。而這一顆女權的萌芽也算是悄然種下，隻等著開花結果，茁壯成長。

第二天，李毅找上了陳紅燕，向她討要能夠製作火銃的熟練工匠。

讓李毅沒想到的是，陳紅燕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並且當場派了一個手下趕回白洋澱，要讓工匠盡快過來。

無利不起早這句話十分俗，但是卻極其有道理。

就在李毅還沒反應過來陳紅燕到底打的什麽算盤的時候，一夥人浩浩****的進入了安新地界。

他們剛剛踏入安新的範圍，張明德的後哨就發現了他們，並且立刻通知整個勇營人馬，前去堵截。

結果一問之下，對方乃是來找陳紅燕的。

原來陳紅燕答應給李毅二十名熟練工匠，同時也要求李毅收容一千流民。

這一千流民是從西北逃荒過來的，被官府逼得毫無活路，差點餓死荒野。陳紅燕乃是墨家墨者，以救世扶貧為己任，如何能看的下去。於是她就將這些流民收到山寨裏，供養他們。

但是如今保定大戶紛紛建立塢堡，練丁護田，陳鐵龍越來越難攻破田莊，掠奪到糧食了，所以白洋澱已經到了缺糧的地步。這也是為什麽陳紅燕昨天要求向安新購糧。

如今陳紅燕見到安新蒸蒸向上的景象，就借李毅需要工匠的這個機會，將這批人全都交給了李毅，也算是為他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歸宿。

接受一千流民換來二十名熟練的工匠，李毅想了半天，也覺得不虧。

他們之前從孫大虎那裏劫掠的糧食還有很多，足夠養活安新四千鄉民。隻要能熬到秋收，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再說最近安新建造新鎮，正是急需勞動力的時候。一千流民能讓建設的速度快上兩成，這對於時間緊迫的李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想到這一點，李毅答應接收流民，讓勇營帶著他們記錄身份，安排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