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你還想動手?”王鶴翔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但還是強撐著怒斥道。
要知道恩師如父,自己雖然不是這李毅的師傅,也是他的授業先生,要是其真敢動手,那一定名聲遠揚,臭到極點。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那樣做。
“李毅,不要衝動。這件事我們稟明父親,讓父親大人決斷吧?”孫鈰也是心急如焚,死死的抓著裏的衣袖,不讓其動手。
見此情形,李毅也是心裏暗歎,剛要離去,就聽到旁邊那個萎靡的青年又是開口道:“大家勿要招惹這李毅,要知道像他這些流民乃是亡命之徒,賤命一條,知道配不上我等,萬一與我們玉石俱焚,那還怎麽了得。”
流民乃是命苦可憐之人,但是在這些眼裏卻成了窮凶極惡的惡民。什麽叫做賤命一條?什麽又是配不上?李毅隻覺得心裏怒火熊熊,兩隻眼睛也是有些泛紅。
他掙脫孫鈰,抬腿向著那萎靡的青年走去,沿路剛剛還氣勢洶洶看好戲的學子紛紛避開,像是唯恐沾上什麽惡心的東西一樣。
“你,跪下來向我母親,向剛剛侮辱的流民道歉。”李毅走到青年麵前,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話。
“你說什麽?”那萎靡青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站了起來,他不去找李毅的麻煩,李毅居然找到他頭上來了。
李毅的聲音驟然變冷:“我說讓你跪下認錯,為剛剛侮辱我母親和那些流民,你沒聽懂?”
“你可知道我舅舅是誰?”看著那雙冷厲的眼睛,青年的聲音有些發顫,但還是強做鎮定道:“我舅舅乃是朝廷禦史,你要是識相,就快快向我跪下認錯,不然不僅是你的狗命,就是你母親,也是難逃一死。”
其自持這個身份,在同窗之中也是地位奇高,身邊之人也是極力的恭維,哪裏受得了這等挑釁。從來隻有自己欺負這等的賤民,何來這賤民囂張起來的機會。
屋子裏其餘的人都幸災樂禍的看著李毅,幾個麵帶不忍的男子也是不由的暗自搖頭,心說這人真是癡傻,受辱實是無奈,等來日飛黃騰達之後再報就是,何必這般的糾纏,反而沒有翻身的機會。
有個禦史的舅舅,隻要打聲招呼,這李毅恐怕要慘了。
可是現實情況很快就讓他們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因為李毅不僅沒有退縮,居然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腕,另一隻手啪啪啪啪的就是幾個耳光,這還不算,接下來李毅又是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麵。
剛剛還氣勢洶洶,叫囂著自己舅舅是禦史的青年,不但毫無還手之力,還被李毅一腳踹的飛了起來,直接撞在了牆壁上麵,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旁邊看著好戲的學子全都呆若木雞的站在一邊,傻傻的看著滿臉平淡的李毅,又看了看鼻青臉腫,躺在地上慘叫的青年,俱是反應不過來。
“你,你,你……”王鶴翔嚇得話也不會說了,按他所想,小民天生都是畏懼官員,這李毅一定卑躬屈膝的認錯,沒想到其不僅沒有認錯,反而直接動起了手。
掌握暴力,就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當遇到事情,隻能冒著危機用暴力來解決,那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李毅知道自己現在選擇的是後者,但是那是因為他有這個能力承擔後果,要是換成一個真正的流民小子,恐怕動了這青年一根頭發,也要家破人亡,永遠活在痛苦和磨難之中。
他慢吞吞的走向青年,深深的看著那雙驚恐的眼睛,說道:“跪下來向我的母親和你侮辱的流民道歉。”
本來看見李毅走過來,青年就已經心裏發怵,但是身為一個貴家公子,向一個流賤民屈服,傳出去可是要被人笑死的,想到這裏,他強撐著咬牙道:“李毅,你現在跪下來向我道歉,我可能……”
李毅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一腳踩在了青年的左手之上,一雙眼睛猶如黑夜般幽深冰冷,沒有絲毫的憐憫。
讓人心悸的慘叫聲從青年的嘴裏發出來,因為過於疼痛,已經有些嘶啞,像是煉獄中遭受刑法的惡鬼一樣,讓人不寒而栗,周邊的學子聽了這個不似人聲的慘叫聲,俱是嚇得臉色蒼白,看向李毅的眼神也不再是嘲笑,而是畏懼,深深的畏懼。
“我不想再說一遍。”冰冷的言語之下,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打個冷戰。
“我,我,我……我舅舅可是禦史……”就算到這個時候,青年還想著拿自己舅舅的身份威脅李毅。
還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肆無忌憚的欺辱著他人,享受著踩踏和貶低的快感,一旦自己碰到困難,就會躲進自己舅舅的保護之中,不願意承受自己惹來的麻煩,反而在其中冷笑的看著對方臉上的痛苦,。
李毅最是喜歡這樣的對手,要是那樣輕易的服軟該是多麽的無趣。其臉上浮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用力的碾著腳下的手指,一寸寸的,用力的碾壓下去。
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中,青年直接痛暈了過去。
抬頭看著四周驚魂未定的學子,李毅並沒有停止,而是伸手慢慢的取下青年頭上的發簪,在眾人的注視下,狠狠的紮進了青年的背上。
那銳利發簪刺進身體噴濺出一絲鮮血,也勾動的所有人心裏一跳,然後在一聲淒慘的呻吟聲中,青年又緩緩的清醒過來。
這次不用李毅說話,青年就滿臉恐懼的跪倒在地,嘴裏磕磕巴巴的開始按照李毅說的跪地道歉。
其實李毅不喜歡這個場麵,他來到這裏隻是為了獲取知識和智慧,若是沒有這兩樣東西,又不想荒度時間,趁早離開就好。
但是有些人偏偏喜歡招惹自己這樣的小民,被打了臉就搬出自己的長輩,長輩不行才肯乖乖的認錯,這樣其實挺累的。
“先生,我既然要走了,你能將那十兩銀子還給我嗎?”李毅走到王鶴翔麵前,開口道。
如果換做從前,王鶴翔一定一頓臭罵將這樣的學生趕走,然後再冠上一個不學無術,目無尊長的壞名。但是當先生的身份不能保護自己,欺軟怕硬的性子就讓其乖乖的掏出懷裏的銀子,小心翼翼的交到了李毅的手裏。
李毅接過銀子,站在原地看著王鶴翔,這樣一個老師對待自己好像並不能如其餘富貴子弟一樣,對待他們的時候他是溫和的,對待自己卻隻有不屑或者畏懼。
不屑於自己的出身,畏懼於自己的蠻力。
王鶴翔看著眼前這個粗鄙的小子盯著自己,臉上已經冒出了冷汗,後背的衣服也被浸濕。他現在的腦袋裏胡思亂想著,害怕這個李毅不要衝上來暴打自己一頓,些許皮肉傷已經夠慘了,要是還在學子麵前失了麵子,更是無臉見人。
好在李毅將銀子交給了孫鈰,也就直接出門離去,這才使得所有的學子如釋重負的癱坐下來,長長的舒了口氣。
“這等惡人,我定會拜訪縣尊,好好治他得罪。”
走出學堂,李毅才聽到裏麵傳來王鶴翔氣急敗壞的怒吼。
當天,就返回孫府想要帶李老一起回去,結果才發現一大早李老就已經離去,看來是返回了西北。
不知道什麽事這麽緊急,李老隻是留下一封書信,打開看了一遍,也隻是叮囑李毅多多向孫承宗請教,不要懈怠功課,爭取早日取得功名。
李毅看後連連苦笑,要是李老知道自己第一天去學堂就鬧了這麽大一個亂子,不知道還會不會這麽滿含期待的叮囑自己。
既然李老已經離去,李毅也不想到孫師那裏聽訓,索性直接騎著馬,帶著行李返回了安新。
剛剛回到了住所,張三不知道從哪裏知道自己回來,找上門來。
“旅帥,聽說你回來了,還真是巧,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呢。”張三身穿甲衣,腰上掛著佩刀,雄赳赳的走了進來。
當看到李毅一身月白儒袍,不由愣了一下,然後驚喜的道:“你這小子去了一趟縣城卻也不凡,這般打扮一下,還真是人模狗樣起來了,看起來像個讀書人呢。”
“什麽讀書人不讀書人的。你來有什麽事情,趕緊說。”李毅搬下來書冊,走到屋內喝了口水。
“你這是什麽態度,我來可是有正事。”張三坐了下來,道:“那何府的人可是來了,說是讓你把何耀祖給放回去。”
“何耀祖?”李毅微微一愣,才想起來前段時間一戰之中,自己抓到了何家的三子,沒想到何家反應這麽遲鈍,過了近十天才派人來說項。
“說得什麽?”李毅問道。
“還能是什麽,就是讓我們放人啊。還威脅了一通,說是他們的大兒子乃是如朝為官,二兒子也是雄踞一方的海商,至於什麽贖金,一字未提。”張三滿臉失望的道,他本來還想著趁機好好敲詐一筆,現在看來,沒戲了。
聽到何家不說贖金,李毅臉上都是冷笑,他剛剛受了氣,現在可是不慣那群富貴人的臭脾氣。當初家丁參戰,勇營人馬死在他們手裏的可是不少,現在一句話就讓自己放人,還真當自己好欺負了。
“何耀祖現在怎麽樣了?”李毅問道。
“還能怎麽樣,關著呢啊!”張三道。
“那其餘的俘虜呢?”
“當然是拉去修牆去了,我們現在可是有兩千俘虜,怎麽可能天天白白養著他們,就按照以前的規矩,催促他們幹活。你還別說,新鎮的建設速度一下子提升很多啊。”張三欣喜的道。
自從當日一戰,可是有千餘賊匪投降,加上之前的俘虜,也是近兩千人,這批人都是青壯悍匪,要是關著則浪費糧食,放了又為禍鄉裏,吸收進來李毅又怕裏麵有奸細,隻好將他們通通貶為苦力,每天幹活。
當然,他們幹活也是能夠得到功績的,隻是要少很多,幹得少得的自然也就少,隻要獲得一定數目的功績,就可以獲得自由。
這樣的管理方式,能夠最大限度的提升苦力的勞動效率,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明日開始,讓何耀祖也去做工,並且把最苦最累的活都給他幹,然後告訴他,讓他每三天寫封信給何府,我倒要看看,何家是不是還能這樣坐的住。”李毅語氣森冷的道。
旁邊的張三聽到了這個辦法,一拍大腿,道:“我怎麽沒想到這個辦法。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寶貝蛋子,就天天好吃好喝的養著。現在他家裏既然來欲擒故縱,我就索性不去熱臉貼冷屁股,直接讓何耀祖做苦力,看那何家還能不能坐得住。”
既然有了解決辦法,張三就下去安排。
到了天快黑的時候,老族長回來的時候已經很累了,捧著碗很快的吃了一碗麵條,就拉著李毅坐在院子裏嘮起了嗑。
他看著李毅好一會,才輕聲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去高陽是不是發生了還是事?。”
李榆隻得點點頭,他去高陽的事情老族長知道,就是不知道自己拜了孫承宗為師,也不知道他後來去了一趟孫氏的學堂。
其實這件事就是老族長不問,他也想找人說說的,王鶴翔的所作所為讓他很氣憤,為什麽自己這些小民那麽辛苦的種地交稅,卻得不到尊重?要是連辛勤勞動的人都這般的被侮辱,沒有尊嚴的活著,這個世道還有什麽可以期待的?
想想明朝最鼎盛的時期,糧長可以直接麵聖,農夫也可捆綁貪官押解進京,那時候明朝北擊蒙古,南平安南,下西洋周遊列國,赫赫國威,無人敢於比肩。
但是到了現在,民已經不僅僅是小民,更是賤民。不管你如此辛勤勞作,都衣不擇體,食不果腹,反而那等奸邪凶悍之徒依附豪強,耀武揚威。大戶們不知道憐惜為他們創造財富的小民,認其為牛為馬,凶殘壓榨,竟然會為了一時的氣憤,打殺懲治奴仆。
這些就是亂世之象。
老族長連連搖頭:“世道如此,你這般的蠻橫反抗可是不行,要知道過剛易折,終有一天會吃到大苦頭的。小民就是小民,我等隻會幹活種地,那等改變世道的事情不是我等做得來的。”
“可是我沒有辦法,說又說不過他們,就是說服了他們,他們不改也是沒有辦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蠻力去做事,讓他們見識見識小民的手段。過剛易折,但那不是我不想用其他的手段,隻是因為我隻有這個辦法。”李毅苦惱地說道。
“你怎麽這麽傻啊!”老族長被氣樂了,“你打算一輩子就這樣守在安新,守在白洋澱?你這孩子和我們不一樣,我們要是能夠成為官,都會擠破頭的。但是偏偏你就想當個小民,還想帶著大家一起當個幸幸福福的小民。大家看在眼裏,知道你是心疼我們,所以我們都很感激,都叫你小恩公。但那不僅僅是因為你給了我們糧食、住所,而是你這樣一個天大的人才隻願意為我們這些小民著想,而不是為了自己。
但是小民永遠是小民,除了碰到賢能的皇帝和大臣,沒有人能夠救我們。你要是一直是個小民,也是救不了我們的,不管你多麽厲害,最後大家都會死在這個亂世。所以,就算是為了我們,你也要好好的讀書,學會順從,隻有這樣,你才能成為官,成為大臣,甚至成為皇上,等到了那一天,你說的話就會有人聽,小民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那樣,才是真正救了我們。”
老族長說完,擦了擦紅彤彤的眼睛,看著遠處點點的燈火道:“石頭,你要記住。現實永遠是殘酷的,既然你現在沒有力量改變這一切,那就學會利用現實去積攢力量,一直到你能夠改變的時候,才能完全做自己,不然,你就會像曾經的我們一樣,在痛苦之後,隻能麻木下去。”
李毅低著頭,好半天才艱難的點點頭,“族長爺爺,我會好好的讀書的,弄明白這些道理。”
老族長笑了:“沒關係,你用不著把書都弄明白,你也不可能完全弄明白。隻要你能夠識文斷字,懂得德行禮節就已經是個好人了,要想有學問些,能夠明白事理,就不能隻是讀書。我們漢人有好多的學問,但是也不全是好的,靠這些學問治理國家,有時候有用,又有時候是沒用,這是為什麽?那是因為官吏都是科舉出身,但是他們讀了一輩子書都有了學問,卻也是隻有學問。做官很容易,但是他們不知道怎麽用這些學問,或者是他們用錯了地方。有些官員能夠提起筆就是一篇好文章,但是他們要不然做不了事,要不然隻會做壞事,禍害百姓。這是因為不做事和做壞事都是容易的,要做好事他們還缺一樣東西,就是多做事。無論是關心國事,為民分憂,還是耕田紡紗、放牛牧馬,這些也都是學問,也都要學的,做的,他們沒做這些,當然很好能夠做好事,做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