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縣盯著張思寶,沉聲道:“你可知誣陷官員的後果?竟敢如此大放厥詞。”
張思寶絲毫不懼,反而臉上帶笑道:“在下當然不敢誣陷朝廷命官,但是作弊之事,要是沒有人暗通考場之人,怎能成真?”
王知縣知張思寶叔父乃是朝廷禦史,不會懼怕自己,神情嚴肅道:“你說縣衙之人暗通李毅作弊,可有證據?若是沒有,本官今日定要定你等一個誣陷朝廷命官,幹擾縣試的罪罰。”
王知縣滿臉的官威,神情肅然,使得許多學子稍有懼意。
張思成卻是帶著笑意,並不再出頭,而是看向了身邊的林元磊。
此事雖然已在掌握之中,但是輕重緩急,皆要分出個層次。他最先出頭壓下官府,擔下首先責任,而這爭辯之事,次要責任,卻應當由林元磊來承擔了。
君子同而不和,小人和而不同。張思成是稍有根基的官二代,林元磊乃是學識過人的世家子,兩者聯合,隻因為皆是官紳,共同對付李毅。
如今兩者互相之間互相算計,既是規矩,也是常理。
這點林元磊當然知曉。
當下,衣冠楚楚的林元磊鬆下寬袖,像是一頭展翅的飛鳥般行禮稽首,十分飄逸。
“縣尊,若是你不識李毅,在下可以代為介紹。”林元磊神情淡然,雖然禮儀十足,但是並無敬意。
“李毅此人,乃是安新人士,年不過十四,進學不過一年。雖其入了高陽的孫家族學,但是不學無術,殘害同窗,曾經毆打侮辱過多名學子,有次更是將一人的衣物全都扒光。族學先生多次勸其悔過,改頭換麵,但是其不但不聽,乃忤逆師長,實在妄為讀書人。”
其言洋洋灑灑,將早就備好的李毅之罪皆是宣講而出。
趙友林說完,早就躍躍欲試的族學學子紛紛站出來,他們皆是張思寶的跟班,自然是一麵強調自己是李毅同窗,一麵坐實李毅的罪處。
如此一來,每一句話有理有據,不明事實的百姓皆是被慷慨激昂的士子感染,對於王知縣原本信任的眼光也稍稍變化,成了狐疑。
士子乃是尊貴之人,他們所言有理有據,定是沒有假的,那麽一定是縣衙有問題。
官場藏汙納垢,貪官橫行,定是他們收受賄賂,助人作弊,定是如此。
士子清流,地方官場濁流,孰高孰低,孰清孰濁明顯可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個圍觀的百姓問道。
旁邊的男子努努嘴,自鳴得意道:“還能是何事?王知縣幫人作弊,被士子覺察,惹禍上身了唄。”
“不會吧,王知縣勤政愛民,做了良多實事,怎會做出這等事。”
“那有什麽不會?如今看來,勤政愛民皆是裝出來的,他也是一個貪官。”男子語氣十分堅定的道,還暗自為自己的聰明得意。
“這,不可能吧。”那百姓的語氣已經稍有遲疑了。
百姓心中一杆稱,簡單稱上一稱,孰對孰錯皆是知道了。可是如此簡單實行,卻隻能看到表麵,所以群起激揚,隻會跟隨勢大的一方。不知重的可能是堅鐵,輕的才是人心。
明事理,知是非,可是借百姓之勢已達目的,以愚弄的手段控製民意,又怎能使得百姓做到這點。
當下,這群士子就表演了一番如何愚弄百姓,已達目的的手段。
王知縣被連番發問,儀態不減,隻因為心有正氣而不懼奸邪,如今百姓群起議論,不由臉色激變,稍稍失了方寸。
林元磊自然看得出來,他嘴角譏諷稍顯,語氣高昂道:“縣尊大人,如此之多的人證、物證,李毅作弊之罪已然證據確鑿,是不是該下令抓捕,廢除其縣試成績了?”
其聲音剛落,旁邊的士子紛紛出口喧嘩。
“還請縣尊廢除李毅縣試成績。”
“李毅作弊,還請知縣大人不要圍護。”
“科舉乃是國業,李毅犯了重罪,希望縣尊重罰。”
士子們群起囂囂,大聲的嚷叫著,聲音震天,氣勢如虹,引得旁邊的百姓也而是激動萬分。
這時候張思寶衝著人群點點頭,一群早就隱藏好的潑皮立刻裹挾著百姓走上前去。
一個賊眉鼠眼的潑皮拉著兩個圍觀的百姓,衝著縣衙大門就吼道:“官府失公,士子有理。”
緊緊跟隨的潑皮內應也是全都扯開嗓子,大喊道:“官府失公,士子有理。”
十數人大吼,其餘百姓皆是被感染,隻覺得胸中激昂百倍,大有懲治惡官的膽氣,緊跟著大聲吼道:“官府失公,士子有理。”
一時間,數百人的大吼震耳欲聾,如同陰雲壓頂,使得王知縣的嘴唇越發泛黑,臉色蒼白的如同白紙。
如何是民心所向?如何是氣焰滔天?張思寶和林元磊皆是滿臉笑意,今日之事隻要稍加宣講,定能使他們名聲遠揚,天下知名。
想到這裏,張思寶走上前,大聲道:“姓王的,事已至此,你要是重罰李毅,我等還能饒你一次,不然不僅要你丟官落魄,還要讓你去蹲大牢。”
隻要王知縣服軟,就會落入自己的掌控,到時候縣試、官司,皆是有了人脈,想要辦事手到擒來,放了王知縣一馬也是值得,隻當養條狗就是。
張思寶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嘲諷的看著被群起圍攻的王知縣。
林元磊也是笑著道:“縣尊,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毅乃是低賤出身,算不得什麽。何不與我們一道,到時候榮華富貴皆是不絕。”
王知縣看著兩人,眉頭如同鐵鎖般緊緊皺在一起,一雙幹瘦的手掌死死的握著,有一絲殷紅的血水流下來。
想當初自己草廬苦讀,冰凍三尺要捕魚自食,何其苦也。但經義立誌,詩書養性,苦讀二十載,終得功名。
嗬嗬,終成功名又如何?
當時書生意氣,何等風發,但是入了世道,才知尊卑貴賤,委曲求全,為此蹉跎數載,未成誌向,今日反被逼的如此狼狽。
真是可笑,可笑啊。
王知縣臉上稍有淒色,看著憤怒的百姓,微微張合的嘴巴,最終還是緩緩的閉了起來。
他,已經有些疲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