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並不知道為什麽軍士會放過自己,但是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隨著鐵兵的湧入,官兵紛紛投降,一些負隅頑抗的就地格殺,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朱齊龍滿身鮮血的走了過來,剛剛事情突發,想要接應李毅的他被重點襲擊,已經遍體鱗傷。

小玉則是麵帶淚痕的扶起李毅,隻是片刻她的手掌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當下麵容憂慮更深,擔心的看著李毅。

“公子,屬下保護不力,甘願受罰。”朱齊龍單膝跪地,向著李毅請罪。

朱齊龍乃是李毅親衛,主要的責任就是保護李毅。但是近日其卻被官兵捆住,使得李毅獨自應對一隊悍勇軍卒,身受重傷,此乃失職,也可說是失信。

古人重信重義,朱齊龍此事心中萬分羞愧自責。

換成旁人,對於這等失職的護衛怕是早就怒不可歇,但是這次官兵乃是早有準備,就連自己也是中計,更不要說朱齊龍。

李毅有些虛弱的揮揮手,道:“此事稍後再議。傳令下去,官兵看押起來,勿不可再傷一人。”

朱齊龍聞言也不羅嗦,受命離去。

小心的避開那些恐怖的傷口,小玉環手保住李毅的腰身,憤怒的道:“石頭,這些官兵包藏禍心,故意要殺你。就算要留他們狗命,也要重刑懲治。”

李毅身受重傷,小玉心中自然是憤怒萬分,當下哪裏還有往日溫婉善良的樣子,眼神滿是仇恨的怒火。

這股怒氣對於李毅是最直接的關心,所以李毅很自然的將虛弱的身體依靠在小玉肩上,“官兵算計動手都是我預料到的,但是絕不會突然下殺手。我若一死,保定府定會爆發民亂,到時候流寇四起,亂民作亂,官府上下絕難有人善存。此事必然有什麽蹊蹺,弄清楚再做計較吧。”

小玉仰頭看著李毅,臉上染血,平添幾分妖豔。

其咬緊紅唇,聲音冷厲的道:“一幫陰險卑鄙的混蛋,不思救民為國,竟還要襲殺你。若是查出來,定要讓他們不得好死。”

說完話回頭看看臉色蒼白的李毅,著急的道:“你傷勢嚴重,還是快些療傷。”

李毅苦笑,任由小玉扶著自己離去。

幹冷的夜風吹拂,安民區終於平靜下來。四周升起了熊熊燃燒的火盆,昏黃的火光照亮著每個人暗淡的神情。

追回災民的鐵兵不斷的在四周巡邏,原本秩序井然的安民區現在髒亂不堪,到處都是被拋棄的雜物和成片的血跡。

幾十個民夫正在整理倒塌的屋舍,被壓在下麵的災民已經成為了屍體,被鐵兵搬到一旁停放起來,等整理完,這個地方已經停放了四十多具屍體。

僵直冷硬的屍體就這樣默默躺在荒地上,形成一片散發著濃烈血腥的死亡之地。

這場突然爆發的衝突導致十三名災民,四名鐵兵,二十四名官兵死亡,五棟房屋倒塌,百餘人受傷。

坐在屋簷下,望著空地上呆坐的目光呆滯,疲憊不堪的災民,李毅忽然朝坐在旁邊的朱齊龍問道:“災民全都追回來了嗎?”

朱齊龍點點頭,道:“追回來大半,但是有些認為我們殺了官兵,是要謀反,死也不跟鐵兵回來。”

李毅歎了口氣,大明兩百多年的威勢還存在,那些災民定是不想被牽連。

這次的事情發生的太多突然了,就是他到現在也恍若做夢一般。

自己和朝廷作對,賑濟災民是事實,但是無論如何朝廷也不可能對自己下殺手啊。不說自己一旦逃脫將會成為朝廷大敵,就是安新鐵旅和輔國社就將仇視官府,將保定的天通個窟窿。

李毅想了半日,還是想不明白。

正想著這些事情,喧鬧的聲音也從屋內響了起來,隻見小玉推門出來,身材高挑婀娜,麵容溫柔,手中托著一個陶瓷大碗。

“藥熬好了,快些趁熱喝下去。”小玉一頭烏黑的長發用束帶綁起,直垂到腰際,將藥碗遞給了李毅。

李毅順從的點點頭,接過藥碗,笑著道:“這等事交給其他人做就是了。”

小玉白了李毅一眼,上前蹲下來掀開李毅的衣衫,看到剛剛綁好的白布已經被鮮血浸濕,眉頭一皺,抬起頭看著李毅,道:“傷口還疼嗎?”

李毅笑了笑,“隻是些許小傷,不用擔心。”

小玉眉宇間有絲怒氣,挽住了李毅的手臂,微怒道:“早早的就勸你回高陽養傷,你偏偏不願意。要是傷口嚴重,傷了身子,我看你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李毅聽了連忙求饒道:“今日事情蹊蹺,如何能夠這般離去。等安民區妥當,我自要處置,不可久拖。”

聽了這話,小玉臉上怒色稍去,但還是沒好氣的道:“輔國社與安新人馬眾多,怎的都要你事事親為。”

小玉這般說的就是氣話了,李毅笑著搖搖頭,“你且去處置安民區事宜,安撫民心,這些事我自解決。”

“可你也要看看身上傷勢,這般重的血口,換成普通人早就斃命,你倒是還能泰然處之?不若我去安新找嬸嬸過來,你和她解釋?”

聽到小玉要將自己重傷的事情告訴王氏,李毅連忙拽住小玉的手,求饒道:“此事斷然不能讓我娘知道。好小玉,你就幫我版瞞住吧。”

小玉被李毅拽住玉手,連番幾次都是抽不出來,不由臉頰緋紅,眼睛瞪了一眼李毅,氣鼓鼓的道:“那你要聽我之言,快些回高陽養傷。不然我必告訴嬸嬸。”

“嗯,我聽從就是。”李毅點了點頭,“隻等一會我見過林宗明,立刻就做馬車返回高陽。”

“要不要我隨你回去?”小玉擔憂道。

李毅連忙道:“安民區生了這般大的變故,災民心中一定猜疑驚懼,你還是留在這裏處置為好,不要擔心我。”

“那好吧,你回高陽好生養傷,不要再忙碌了。”小玉又告誡道。

對於卡住自己軟肋的小玉,李毅可是怕的要緊,道:“回去定是養傷。”

李毅連番保證,小玉也選擇相信,自去處置混亂後續事宜。

聽說李毅被官兵偷襲,身受重傷,張明德、張三、李四,趙友林皆是到了安民區,現在他們麵容冰冷的坐在凳子上,看著魏三斤審問林宗明,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憐憫,隻有無盡的嘲諷和冷漠。

魏三斤站在臉頰紅腫的林宗明麵前,手中的柳葉刀在手指裏翻飛,刀鋒不時的在林宗明的皮肉之上滑動,使得林宗明的身子都僵硬起來。

被蒙住眼睛的林宗明看不到麵前人的臉,視野的黑暗是他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雖然這份痛苦臆想大於實際,但是林宗明的精神狀態無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說,你們為什麽要偷襲我們公子?”魏三斤聲音冷酷的問道。

林宗明像爛泥一樣癱軟在地麵上,混合著淚水與汗珠的臉劇烈抽搐,翕張的嘴唇像脫水瀕亡般喃喃著:“沒有,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根本不知道。”

曾經在邊軍中混過的魏三斤顯然沒有絲毫不忍,銳利的刀口緩緩的在林宗明手臂上劃出一條半尺長的血痕,醬色的血液緩緩的凝聚在一起在皮膚上流動,林宗明那細密的汗毛能夠感覺到這種皮膚流動的觸覺,最後鮮血仿佛凝固在手臂上一樣,粘粘的卻是有著無窮的重量,讓他驚恐的大聲叫嚷求饒。

魏三斤嘴角勾起,曾經被官府冤枉的他對於這些狗官早就心存仇恨,林宗明如今犯在他的手上,折磨這樣一個狗官,對於他來說是無窮的享受。

感受著麵前詭異的聲響,近乎虛脫的林宗明隻能無力地偏了偏頭,在心底最深處,感覺到深入骨髓的絕望、恐懼和哀求。

“嘭……”

房門打開,裹滿白布的李毅一臉冷漠的走了進來。

魏三斤猛然一震,旁邊的張明德等人皆是站了起來。

林宗明像瘋了一樣從地上猛然坐起,睜大滿是恐懼和急切的眼睛,什麽都看不到的來回掃視著,堆積著厚厚脂肪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缺氧的哮喘病人一樣粗重呼吸。

“旅帥,你怎麽來了?”

張明德等人走上來,張三小心的查看著李毅身上的傷勢。

李毅看著驚恐萬分的林宗明,眼神閃過一絲怒氣,道:“我不是說過看押他們,不得傷害嗎?難道你們把我說的話當成耳邊風?”

張明德等人聽了紛紛一愣,不敢說話。

張三則是大著膽子道:“旅帥,這狗官定是有什麽陰謀,不早早審問出來,很可能對旅帥不利啊。所以我等就略微用了些私刑。”

李毅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我讓你們審問,卻沒有讓你等用刑。”

張三一滯,說不出話來,李毅確實交代他們不能用刑。

“每人二十軍棍,打完之後各去做事,不要全都窩在這裏。”李毅喝道。

張明德等人連忙走了出去。

等他們全都離開,李毅走到了林宗明麵前,鬆開了他眼睛上的布條。

光線的刺激讓林宗明閉著眼睛後退,幾乎凸出眶外的眼球表麵滿是血絲,身體一直的顫抖著,像是極端的害怕。

“別殺我,別殺我。”林宗明害怕的後退,一直縮在牆角,顯然是被魏三斤嚇破了膽。

對於這種隻讀聖賢書,沒有經曆過恐嚇刑法的書生,突然被人這般整治,的確是很難承受得住。

李毅並沒有追上去,隻等著林宗明自己恢複。

過了半刻鍾,一臉木然的葛利菲茲呆呆坐在角落,眼睛裏滿是血絲的盯著李毅,發現他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僵硬的身體才逐漸軟了下來。

他頹然地看看自己身上的傷口,又摸了摸腫脹的臉頰,突然把頭猛地紮進曲起的雙腿中間,雙手死死揪住自己散亂的頭發,像女人一樣低聲哭泣起來。

李毅笑了笑,雙手攤開道:“大人乃是朝廷英才,怎麽露出一副女兒態起來。”

這句話顯示出李毅並不準備虐待自己,林宗明敏感的靠在牆壁上,讓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一些:“你到底想要做什麽,我可是朝廷命官,難道你要造反嗎?”

李毅輕笑著坐下來,用銳利的目光默默地盯著林宗明,道:“造反與否還沒有確定,若是大人真的要置李某與死地,那麽看來李某不反也不行了。”

看著神情平淡的李毅,林宗明終於恢複了鎮定,他頓了頓,開口道:“我真的沒想殺你。”

李毅嘴角一挑,冷笑道:“這麽說來,今日李某身受重傷,隻是大人給李某開的玩笑了?”

林宗明臉上露出急色,站起來慌張道:“李毅,你真的要相信本官,本官真的沒有想過殺你。今日我來隻是接到朝廷的文書,讓我控製輔國社,將災民全部掌控住。”

這一點李毅倒是相信,他想了想道:“那麽那群凶悍的軍士為什麽會對我下殺手?”

林宗明沉默下來。

李毅也不著急,就這般淡淡的盯著他。

李毅的眼神平淡卻是詭異,林宗明並不希望自己此刻被這雙眼睛注視著。他隱隱有種不妙的錯覺,似乎這個少年有種奇異的能量,不管自己說與不說,任何的想法隱瞞都會在這種強烈的視線注視下被一點一點地看穿,最後受罪的隻有自己。

“我,我真的不知道……”

林宗明支支吾吾的道,他不敢抬頭看李毅的眼神,那雙眼睛是如此可怕,如此冰冷,那裏麵毫無寬容和仁慈可言,隻有純粹的探究和冷酷。

這種感覺林宗明從來沒有經曆過,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逼瘋了。

“他們是邊軍悍卒,能夠調動這種軍中凶徒,怕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吧?”李毅淡然道。

聽到這裏,林宗明忍不住身子一僵,他神情慌亂的看了一眼李毅,帶著說不出的驚駭與畏懼,想想要後退,但是他的背後就是牆壁。

“我好似沒有的罪過軍中什麽人吧?所以那個人必定是朝廷之人,能夠讓大人這般寧死不願說出來,並且能夠和軍中合作的,這等人物倒是不多。”李毅又道。

林宗明艱難的笑了笑,故作姿態地道:“李毅,你不要瞎猜了,朝廷大員怎麽會殺你這種小人物。”

李毅點了點頭,俊朗的臉上平靜如初。

“本官能告訴你的是,這次官兵中的確混有邊軍之人,但是他們從哪裏到來的本官都是不清楚,你胡亂猜測也是白費力氣。反而這次死傷這麽多官兵災民,你倒是要如何辦才行?”

談到此次混亂之中死傷的官民,林宗明緊張而密切地注視著李毅的眼睛,臉上很自然地堆起有些卑鄙的笑意:“這等事情怕是不好隱瞞,若是得不到一個解釋,朝廷定會將你等認為逆賊,到時候朝廷圍剿,官兵追殺。嘿嘿嘿嘿!到時候你能如何?”

李毅麵色如常地繼續點著頭。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林宗明有些興奮地站起來,靠近李毅認真地道:“要想讓朝廷不追究,你就需要付出代價。各處安民區和安民關都要交給官府,並且輔國社也要聽官府的命令,隻要你乖乖地聽話,朝廷是不會虧待你的。”

“這麽說,你們是要用這件事要挾我,借機掌控輔國社?”李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林宗明的目光變得凝重而陰狠:“你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朝廷作對,這次朝廷的大人們已經對你的挑釁生氣,但是他們還是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願意為他們做事,他們可以既往不咎,饒過你。”

李毅沉默著,寧靜的眼眸裏絲毫看不出喜怒哀樂。

“原來是這樣。這次襲擊若我死了,你們就借機控製輔國社,若是我沒死,就借機要挾我。”過了好一會兒,李毅終於開了口,目光變得深邃,聲音也更加深沉起來。

“你聚眾作亂,殺死官兵,囚禁官員,這可是謀逆的大罪。”林宗明緊張而認真地注視李毅臉上的每一絲變化。

“殺死官兵,囚禁官員,大人你在說什麽?”李毅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裝成一副無辜的樣子問道。

“你,你……”林宗明睜大眼睛,咬緊牙關道:“你不要裝蒜了,這次你犯下謀逆大罪,再裝傻也躲不過去。”

“大人可能有些誤會。”李毅平靜地說道:“這次殺死官兵的人乃是賊匪。他們混在災民之中,製造混亂,然後趁機搶奪安民區的錢糧。但是恰好大人及時趕到,與賊匪交戰,這才使得官兵死傷。”

“至於大人嗎……”李毅站起身冷漠的盯著林宗明,冷笑道:“大人被賊匪偷襲,胸中一刀,最後不治身亡。”

林宗明神色突變,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李毅,捏緊兩隻拳頭大吼道:“李毅,你這般做也救不了自己,殺了我,你隻可能死的更快。”

李毅聞言冷森道:“這倒不用大人費心,大人還是安新當個死人就好。”

說完房門打開,魏三斤滿臉陰森的走了進來。

林宗明立刻當然認識這個剛剛折磨自己的漢子,當下臉皮一顫,用驚恐的目光死死盯著魏三斤。

“公子……”魏三斤低頭道。

李毅點點頭,道:“刀傷過重,不治身死。給大人一刀,讓他慢慢的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