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祖看到了自己二哥的擔憂,他笑著為自己的二哥端上來一杯茶水,道:“子正乃是一個奇人,和這樣的人交朋友二哥應該為小弟高興,為何這般愁眉苦臉的?”

何二爺抬頭看著自己的弟弟,自從上次被李毅抓住之後,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做起事情來十分有上進心。這是一件好事,亂世之中多一個人就多份助力,何家能不能撐過這一劫,就看他們三個兄弟了。

“李毅的確是個人才,哥哥我走南闖北的見過成千上萬個人,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得上他的。”何二爺接過茶碗,示意自己的弟弟坐下。

何耀祖很高興自己的二哥也能這般看重李毅。要知道李毅的成長曆程可以算的上是一個傳奇,不僅街頭巷尾被人津津樂道,就連酒樓裏都有說書人編成了故事,好多人閑暇之時就去聽幾段。

“既然如此,那二哥以後不要讓我再查探李毅的虛實,這樣做怪不仗義的。”何耀祖有些無奈的道。

今個自己說要去安新工業區看看,就是自己二哥指使的,就是為了盡量打探李毅的底細。這讓他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十分的不好。

何二爺自然理解自己小弟的想法,他語重心長的道:“小弟你要明白,世上孰強孰弱都有個平衡,我們何家一直以來都是保定府第一大戶,但是後來孫家興盛起來,壓了我們一頭,但是他們家底薄,力量都在官場上,不和我們爭保定府的影響力。但是這李毅不是……”

何二爺歎口氣道:“保定府就是這麽大的地方,有人變強就代表有人變弱,李毅降服了白洋澱那幫悍匪,又到處開設商鋪,這是要做大的打算。保定府的商鋪隻有這麽多,他多開一間就代表其他人少了一間,他多賺一兩銀子,就代表其他人和他又相差了一兩銀子,這裏麵有著學問在呢。若是這時候不防備著,等到以後他真的露出了獠牙,包括我們何家怕是都對付不了他。”

何耀祖低頭聽著自己二哥的話,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過。

“好了,好了。李子正現在還要靠我們的商路賺銀子,料想他絕對不敢對我們何家動手。”何老太爺哈哈笑一聲,剛剛的話已經足夠了,再多說也就要適得其反。

雖然都是自家兄弟,但是無論年老年少都要個臉麵氣勢,誰贏誰輸都會傷了和氣。

“爹說得對,子正現在是我們的合夥人,互利共贏的不是挺好嗎,哪裏會生什麽事端?”何耀祖有些不服氣的道。

何老太爺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二哥這是再告訴你商場上的學問呢。商場如戰場,可是不能隻看自身的興衰,還要想辦法扶搖直上,不能被人壓在身下。你二哥之所以能夠憑著家裏的幾個作坊當上東海有名的海商,不踏著其他人的屍骨,那是可能的嗎?”

看到連父親也是傾向於二哥,何耀祖還是不很服氣。

“小弟,東海上每天飄著的屍體都有十幾具,指不定哪裏就有幾個海商的主事人。世道不安穩,所以我們不得不小心,不然你哥哥我花了這麽多銀子購買武器人手為何?”

“有人找麻煩,當然是要迎頭痛擊。但是子正不是我們的對手啊,他是我的朋友。”何耀祖一直認為何家和李毅已經是休戚與共的朋友,想著那個溫和睿智的少年,心裏都在懷疑自己二哥和父親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沒有人是能夠掌控一切的,何二爺雖然是東海有名的海商,但是麵對自己倔強和重情義的弟弟,他沒法用陰謀詭計來讓他明白情誼是不值錢的。

何老太爺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沒有再說話。

凡是人就有個強弱,但是無論是心狠手辣,能力很強的二兒子,還是倔強重情義的三兒子,沒有到最後,誰又知道到最後誰是對、誰是錯呢?

何老太爺擺擺手站起身來,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悠悠的向著後院走去。到了院門的時候,他轉過頭臉色嚴肅的看著何耀祖,一字一句的說:“孩子,你記住,再講情義的人也有自己的野心。能夠控製野心的人都是聖人,而李子正還不是聖人。”

天色還早,等到李毅回到了宅院的時候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整個院子冷冷清清的給這個秋天增添了不少的蕭瑟。

朱齊龍笑著道:“應當是去安民區了。我昨晚聽何平梅說,她們每天晚上都會去安民區熬粥。”

這倒讓李毅有了幾分興致,因為小玉一直都在忙災民的事情,早出晚歸兩人也沒時間相處,這個時代宅子裏冷清的,還不如去看看小玉最近怎麽樣了。

李毅讓朱齊龍解了馬車,兩人自己去馬廄裏牽著兩匹駿馬就出了城門。

安民區離高陽城有一段距離,要花小半個時辰才能到地方。

到了城門的時候,李毅驚奇的發現了自己的表哥王進。

災民湧進保定府,整個府縣的治安情況頓時危在旦夕。一些強悍的災民已經適應了這種流離失所的生活,他們中的一些地痞流氓不甘願在安民區每天吃兩碗粥,一份鹹菜,卻要做不小的活計。

他們就這樣在野外找到自己的藏身之所,靠著人數和手段招搖撞騙的混吃混喝,這幾天死了七八個了。

官府管不了下麵的村落,隻能將有限的人手安排著守護城池,隻要發現這些探頭探腦想在城裏“發財”的流民,不用細問直接抓起來就能一頓暴打。

這種人就是打死了,也沒人在乎。

作為安州巡檢的王進也被調到了高陽,他雖然是九品的巡檢官職,但是進了城比他官職大的大有人在,所以一開始吃了不少的苦頭。後來不知道誰穿出來他是潛龍李毅的表哥,那些整日耀武揚威,聽手下拍馬匹的官員立刻就認慫,爭著來給王進賠禮道歉。

雖然沒人再敢欺負自己,但是王進心裏卻是十分的不痛快。

看著城門旁蹲著的幾個地痞,王進無精打采的給手下使了使臉色,那個一口黃牙的兵丁立刻上去就是拳打腳踢,用腳掌碾著地痞的手掌讓他們痛吼,好讓旁邊的百姓看看作奸犯科的下場。

聽著鬼哭狼嚎的吼聲,王進皺皺眉頭坐過來,看著跪在肮髒泥地上的地痞,突然一巴掌摔在了那個打人兵丁的臉上。

兵丁咬著牙唯唯諾諾的退後,王進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給拽了回來,從他的袖口裏摸到了幾文錢。

“在本官麵前還敢耍手段,莫是當老子眼瞎啊?”說完一腳踹在兵丁的肚皮上,疼得他彎著腰滿臉痛苦。

王進將幾文錢扔在他的腳下,冷聲道:“幾文錢就收買了你,怪不得一輩子都是賤命。”

說完對著身邊另一個兵丁道:“把那個收買官兵的地痞手打斷,然後扔到城外去。”

兵丁不敢猶豫,直接叫了兩個幫手就拉著大呼小叫的地痞離去。

等王進回過頭,剛剛挨打的兵丁已經低著頭撿起地上的銅板,滿臉討好的看著他。

看著麵前這張消瘦肮髒的黃臉,王進一點心勁也沒了,撇撇嘴不再追究。

他轉過頭準備繼續盯著街上,但是完全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裏。

還是碰到了李毅了。

他本來想要躲開,但是自己表弟直接走過來明顯是看到了自己,這時候怎能夠躲開?若是話都不說就躲開,那他還不以為自己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看著身邊幾個聽令的兵丁,王進努力聽著胸膛看著走過來的李毅。

“表哥,你不是在安州,怎麽跑到高陽來了?”李毅滿臉詫異的問道。

王進表情有些僵硬,努力的笑著道:“高陽這裏災民太多,府尊就把我調了過來,協助城防。”

聽到王進來了高陽,李毅立刻就高興起來。

自己這個表哥當初離開安新,當上了九品巡檢之後就很少回去,自己也難以見到他幾麵。

“有沒有地方住?若是不嫌擠就跟我住,這天這麽冷,不要委屈了自己。”李毅半關心半埋怨的道。

上次回去自己母親還念叨著王進,在這個剛剛定居下來的家園裏,她的親人除了李毅,也隻有自己這個侄兒了。李毅見了麵,當然要好好的關心一番,看看自己這個表哥有沒有遇到什麽難處。

他話音剛落,王進就連忙擺手,急急忙忙的道:“哪有難處?哥我怎麽說也是個官員,這城裏除了知縣哪有人為難的了我,你就盡管放心吧。”

李毅看著王進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倒是不太明白,繼續道:“我娘還一直念叨著你呢,你也不回去看看。這公務要是忙,我就給府尊說上兩句,讓他準許你回去住幾天。”

和府尊說上兩句給我放假?那說到底還是我承你的情了?王進的心頓時像是被刺痛一樣,覺得李毅這是對自己的冒犯,他有點生硬地說:“我要是想走府尊哪裏會管?哥這是做正經事呢,要回去看嬸嬸什麽時候不行,你就不想想哥這公務的重要?”

“重要什麽?災民全都被我安頓在安民區了,幾個地痞流氓能夠攻打縣城?看你們一個個神經兮兮的,要是真的想要做事就去安民區幫忙,官府這時候盡是不幹人事,我都不惜的說你們!”李毅對官府滿臉的不屑。

李毅乃是對官府有情緒,但是王進卻是不這麽認為,在他看來這是自己的表弟出人頭地了,在自己麵前擺譜呢。

想到這裏他整個臉陰沉起來,言辭生硬道:“官府自然有官府的打算,你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多說。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小心以後進入官場吃虧。”

王進說完這句話頓時感覺舒服許多,他覺得自己怎麽說也是個官了,對於自己白身的表弟正好能夠教教他官場的規矩。

李毅並不明白自己的表哥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了王進的抵觸,這是在抵觸自己交代他事情呢,看來過了這麽久自己這個表哥還是不肯認輸。

人在這個世上,要成長第一個就是要承認一些方麵,自己不如他人就是不如。

但是很明顯,王進這個安新第一個獲得官位的人,還是不肯承認自己在光宗耀祖方麵比不上一直出風頭的自己。

李毅看著滿臉抗拒的王進,心裏卻有一絲說不出的傷感。

他早已看出來,表哥這是不肯承認自己會比自己差……

兄弟倆站在街邊沉默了一會,過往的一些人認出了李毅,在旁邊畏懼的看著,滿臉都是興奮。

就連受城門的小旗官也是從溫暖的房間裏走出來,湊到李毅身邊說著恭維的話。

王進已不想和李毅再爭辯什麽,他複雜地對李毅說:“過段時間我就回去看嬸娘,你已經長大成人了,保定府的人都知道……”他感到語塞,竟不知說什麽了。

這時候,李毅的心情也沉重起來了。他對王進說:“就算你離開安新,我們還是表兄弟,若是……”

李毅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既然你一心要在官場上混出個名堂,也就不要牽掛安新,我娘還有其他人都過得很好,有我照看著你就放心。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麵,無依無靠,倒要好好操心……”

說完這句話李毅就帶著朱齊龍出了城。

王進看著自己表弟那挺拔的身影,卻怎麽也放不下自己的倔強。

轉過頭,兩團淚水湧滿了他的雙眼……

出了城,朱齊龍感覺到了公子心情的沉重,他默默的跟在李毅身邊,忍不住轉過頭看著城門的方向。

這還是第一個讓公子這般難過的人。

兩人騎著馬向著城南奔去,撲麵而來的冷風驅散了殘留皮膚表麵的溫度,濕潤的空氣浸潤著幹燥鬆弛的皮膚,在這種寒冷的季節裏,騎馬還是很冷的。

李毅發現,原本荒蕪的土地上已經有災民集中勞作,他們在翻新土壤,使得泥土中充滿了樣子,盡快的恢複土地的肥力。

有些剛剛翻過的土地有著深黑色的泥土,其中生長著一簇簇嫩綠的草。它們應該是剛剛發芽,指頭長短的葉片微卷著,向上延伸出尖銳柔軟的邊角。密布在表麵的細白色絨毛上,掛著一滴滴晶瑩的露水,使這些可愛的植物看上去仿佛綴滿寶石的奇珍。

十幾個身穿粗布衣衫的男人揮舞著農具,將地上的雜草翻出來,隨手扔進旁邊用藤條編織的大筐。蹲坐在旁邊的女人則開始搶種小麥,試圖在這個荒蕪的土地上中出能夠食用的糧食。2

孫耀文**著上身,張開粗壯的胳膊,把安新資助的播種機拿來使用。因為缺少耕田的牛,他們隻能用人力耕田,所以都是三四個人拉著繩索,一遍遍的讓貧瘠的土地能夠達到最大的肥力。

能夠看出,孫耀文幹得很賣力,晶瑩的汗水從額頭上滲出,很快滑落到古銅色的胸膛。乍看上去,活像是一個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銅人一般,有著剛強的氣概。

看見林翔,孫耀文拿起地上的衣衫,喘著粗氣走過來,看著勞作的災民,笑著道:“等到來年,這些土地上都會長滿莊稼。”

李毅看著一個個埋頭苦幹的災民,出奇的沒有看到他們臉上露出絲毫的不滿和辛苦,相反,每個人好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充實和興奮。

一些人好像猜到了李毅的身份,他們看著站在路邊牽著馬匹的年輕人,明白那個就是花費錢糧救濟他們的恩公。

災民望向李毅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但也有著無窮的感激。

“帶我看看情況。”李毅道。

雖然之前巡視了一番,但是其中的細節沒有來得及看,這時候正好彌補。

孫耀文知道公子的性子,當下連忙在前麵領路,一行人去了安民區。

作為災民,最需要的就是糧食,隻要有這充足的糧食,災民就會迸發無與倫比的求生力,撐過一個個如同末日般的災荒。

新鮮米糊熬煮的粥,每人一大碗,再在上麵倒上一小堆粗鹽醃製的鹹菜,雖然十分簡單,但是對於忍饑挨餓的災民,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吃的。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就是沒有個災荒,農民家裏也都是清粥鹹菜,北方還有些是吃麵,到了逢年過節才可能改善夥食,能夠吃肉,並且在菜裏倒油。

在富足生活中長大的人,根本就想象不到每天兩頓飯,頓頓都是簡單的米粥麵條是什麽樣子。

夥房裏的農婦們滿臉畏懼的站在牆角,看著這個比自己兒子還要小的少年,卻是微微彎著腰,一副誠惶誠恐的摸樣。

“別怕,我又不吃人。”李毅眼睛彎彎的向著這些勤勞的農婦打趣。

看到恩公這般的平易近人,農婦們立刻放心了不少。

端著手掌大小的碗,李毅走上去拿過勺子,在改造的大鍋裏攪了攪,相比於後世要求的稠度還有不足。

他給自己盛上一碗,大概也就半碗的稠粥,但是如今錢糧消耗的太快,也隻有這樣了。

想著這些災民的安頓辦法,李毅有些心情沉重,低著頭大口吸溜著滾燙的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