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禍臨頭?”李毅神情微微驚愕,滿臉不解的看著王知縣和李文升。
李文升長長的歎息,並不說話。
王知縣則是滿臉沉痛的道:“昨天朝廷下發文書,著令地方官府接管災民,而且會派禦史僉都禦史張橫代天子巡視,安撫災民情況……”
官府接管災民?僉都禦史張橫要來?
李毅聽著這兩個消息,頓時滿臉的凝重。
他看著王知縣,語氣沉重的道:“縣尊,此事是夠可靠?”
這時候李文升率先開口,道:“此事絕對可靠。昨日我在朝廷的同窗寫來書信,讓我小心為上,斷然不要糾纏在此事之中。看來張橫這次來,絕對沒有好事。”
“府尊怎麽想?”李毅問道。
李文升搖搖頭,道:“到底如何本官也不明白。但是張橫這次來定是心懷叵測,之前他心腹章為樂折損在你的手中,你和他已經結下仇。這次前來,他定是不會饒過你的。”
李毅知道李文升說的對,張橫這次帶著皇命過來,想要什麽自己不知道,但是他絕對會用對付自己。
不是因為章為樂的死,不是因為自己害死了他的一個心腹,而是李毅這樣的弱小賤民居然敢於反抗他,這對於高高在上的僉都禦史來說絕對是個恥辱。
這群身居高位的讀書人最是看重自己的尊嚴,整個大明的子民都有著自己的驕傲。百姓們因為是華夏子民而看不起蠻夷,讀書人應為聆聽了聖人教誨而將自己和賤民區分,這些身居高位的高官自命為上天的寵兒,享受著百姓的羨慕和敬畏,就真的將自己看成了文曲星下凡,這是每個人的驕傲。
李毅知道自己讓位居四品,絕對的朝中重臣的張橫的驕傲有了汙點,而且這個汙點會被每一個人記住。所以無論是為了洗刷汙點,還是給其他賤民做一個殺雞儆猴的例子,張橫這次來都不會放過自己。
看著滿臉憂慮的王知縣和李文升,李毅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子正,到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李文升有些氣急敗壞的看著李毅,滿臉憂慮的道:“還是快想想張橫來的如何是好?若是被他抓到把柄,整個保定府都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李文升的擔憂是真實的,但是李毅明白,相比於對於自己的擔憂,李文升更多的是擔憂自己的前途。如今兩個人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當初陷害章為樂的時候也有李文升的份,若是李毅遇到了災禍,他也是跑不了。
李毅想了想,道:“若是我沒有猜錯,他們這次來定是不會沒個準備吧。”
“準備?什麽準備?”旁邊的王知縣問道。
李毅眼神凝重的望著門外,幽幽道:“保定府的災民可是有十多萬,張橫既然敢來,絕對不會獨身一人前來。”
王知縣聽到這句話,身子一顫,有些僵硬的看著李毅,“你是說,張橫會帶著官軍前來?”
旁邊的李文升也是愣住了,他有些惶恐的擦拭著並不存在的汗水,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
李毅站起身,走到門前道:“朝廷要讓官府接管災民,但是官府有能力接管災民嗎?”
王知縣嘴唇顫抖的道:“這……,官衙府庫可以說是一貧如洗,這如何能給接管的了災民,李毅,你這是……”
李毅回過神,看著王知縣和李文升,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道:“既然沒有錢糧,那麽你們二位就要抓緊時間了。等到張橫前來,他第一件所要做的事情就會是控製住所有的災民,到時候輔國社的人馬一定會被連根拔起。若是沒有足夠的錢糧,到時候隻可能有一個結果……”
“什麽結果?”李文升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涸。
“屍橫遍野。”李毅重重的道。
王知縣和李文升都是打了個冷戰,他們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恐懼。
雖然沒有管過災民,但是他們明白十三四萬的災民,每天消耗的糧食就在千石。如今就是將保定府官府所有的錢糧物資拿出來,也撐不了三天啊。
若是張橫真的要將保定府所有災民全都掌控住,那麽一天之後,保定府就將財政崩潰。到時候沒有錢糧救濟災民,這些饑餓難耐的災民將會全都變成暴民,到時候呼嘯而起,保定府就將變成屍橫遍野的修羅地獄。
李文升和王知縣越想越害怕,雖然天氣不是很冷,每個人還是渾身發冷,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
終於,王知縣瘋了般的衝過來抓住李毅的手臂,滿臉焦急的道:“子正,這些災民可都是無辜的,你可不能不管他們啊。”
如今整個保定府隻有兩股勢力能夠養得起這些災民,一個就是富家大戶,他們錢糧田產眾多,隻要能夠拿出來,定能夠救得了這些災民。
還有一個就是李毅,擁有著安新和輔國社兩大助力的李毅,搜集了打量錢糧的李毅,他準備好的安民區和大量的錢糧,本就是為了救濟災民準備的。
說是兩股勢力,但是王知縣明白,那些一毛不拔的富商大戶絕對不會拿出錢糧救濟這些災民的,所以說災民的希望,隻有李毅。
王知縣滿臉沉痛的盯著李毅,激動的道:“子正,子正,你已經為他們做了這麽多,可是千萬不要舍棄這些災民,現在隻有你能夠救他們了。要是你也收手,不用等到冬天,半個月之後他們都將變成屍骨。”
看著紅了眼睛的王知縣,李毅明白他是真的在關心這些災民,也是想要救這些災民。
李毅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自己繼續提供物資給災民使用,幫助他們撐過這個冬天。
他看著王知縣,輕輕的搖著頭,“縣尊,你覺得張橫要是想要對付我,會繼續讓我賑濟災民嗎?他之所以讓官府接收災民,為的就是將災民和我分割開來。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放心的對付我。”
王知縣怔怔的看著李毅,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充滿了哀傷和憤怒,他能夠感到。
是啊,張橫要是想要對付李毅,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不能讓他繼續掌控這十三萬災民,不然若是李毅麵臨絕境的時候背水一戰,這些災民都將變成洶湧的洪流,徹底的淹沒保定府。
這個後果,是沒有人能夠承擔的了得,張橫也不能。
王知縣失魂落魄的走向椅子上,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完全不聽使喚,眼前也全都是災民慘吼的尖叫聲。
朝廷這是怎麽了?自己不救濟災民,也不讓有誌之士救濟,這般胡亂的搞下去,這十三萬災民最後還能夠有多少活下來?
“子正,你到底如何打算?”李文升同情的看著王知縣,走過來對李毅道。他相信李毅一定有解決這個麻煩的辦法,他不管死多少人,是不是公正,最後隻要自己的官位能夠保住,自己的前途不受影響,都是能夠接受的。
至於災民,心有餘力的時候再想辦法多救一些吧!
“辦法,我能有什麽辦法?這裏官職能夠比得了張橫的,也隻有府尊你啊。所以到時候也應該靠您來想辦法。”李毅麵無表情的道。
李毅的腔調讓李文升有些怒氣,他明白李毅是在埋怨自己在災民的事情上沒有給他幫助,他明白李毅是看不起自己獨善其身的做法,但是身在官場,好多的事情也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啊?難道自己寒窗苦讀數十載,就為了一些災民,要將自己涉入險境,最後功虧一簣嗎?
李文升臉上滿是怒色,道:“讓我想辦法?老子要是有辦法,還要你做什麽?李毅,你莫要這般自以為是,要說脫身的辦法,本官可不比任何人少。”
李毅冷笑道:“原來如此,府尊既然已經胸有成竹,那就自便。但是不知道是去向張橫卑躬屈膝,還是到京城躲避風雨。”
李毅的話正中李文升的心思,他怒目看著李毅,氣的渾身顫抖的指著他,“你……你……你氣死本官了。”
這時候旁邊的王知縣看到兩人起了衝突,連忙走過來拉著李文升坐下,看著李毅道:“子正,你如何跟府尊說話的,還不快向府尊認錯。”
李毅還沒說話,李文升就氣急敗壞的道:“認錯?還是罷了,本官可是當不起潛龍李子正認錯。”
王知縣聞言連忙俯身勸慰道:“府尊勿要生氣,這次張橫來勢洶洶,不懷好意,子正也是心急,若不然哪裏敢這般胡言亂語。”
說到這裏,王知縣頓了頓,繼續道:“而且,那僉都禦史張橫乃是正四品官職,府尊也是正四品,其實我們也不需要怕他。”
事情重大,李文升也顧不得生氣,瞪了李毅一眼,有些擔憂的道:“本官雖然是正四品的知府,但是張橫乃是京官,比我這地方知府要尊上半品,在加上他背後有都察院撐腰,本官哪裏能夠和他相提並論。”
京官自古比地方官尊貴幾分,這一點王知縣也是知道的。如今聽到李文升心有畏懼,不敢直麵張橫,他也是滿臉的失落,當下也不全說了,自己坐了回去。
李文升見了也有些臉紅,好在他早就氣的滿臉通紅,王知縣和李毅也發現不了。
就在三人無精打采的時候,孫鈰走了進來。
可能是太忙,他也沒意識到廳堂裏的氣氛很壓抑,直接施禮道:“府尊,縣尊,外麵的宴席已經準備好,大家都在等著您們兩位,現在……”
李文升自然知道意思,宴席有主次,也要有尊卑,自己作為官職最高者,現在應當出去開始慶功喜宴的事情。
當下李文升也不理睬李毅,直接出了廳堂,去了前廳。
王知縣則是滿臉灰暗,看著神情凝重的李毅,輕聲道:“子正,不管怎麽樣災民都是無辜的,他們已經流離失所,若是沒了活路就要造反,到時候保定府的百姓都會被牽連進去。你……,你可是不能鬆手啊。”
李毅看著神情悲痛的王知縣,明白他是一個真正想要救濟百姓的好官,隻能點頭道:“縣尊放心,不到最後的時刻,我絕對不會收手的。”
王知縣點點頭,眼睛有些通紅,快步走出了偏廳。
這番話說得孫鈰滿臉疑惑,他看著腰背突然駝下來的王知縣,不解的問道:“子正,這倒是發生了什麽事?”
李毅歎了口氣,道:“王知縣則是在擔憂災民的事情。”
孫鈰聞言笑道:“有我們在,災民哪裏還要他管。子正,不要多說了,我們今個可是主角,快些去前院吧。”
李毅本想將張橫即將到來的事情告訴孫鈰,但是看他如今滿臉興奮的樣子,隻能忍下了。
到了前院,廳堂、院落之中已經擠滿了人,這些保定府的豪紳大戶們紛紛親自帶著賀禮前來,為的就是乘著這個時候給孫家和李毅留個印象,以後若是說起關係來也親近些。
自古從今,同鄉之間的情誼都是很重的,一旦鄉間有一人取得功績,旁人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為的就是以後發跡之人能夠提攜同鄉,如此相互扶持,組成一個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團體,才能在各行各業站穩腳跟。
李毅心情沉重,站在角落裏看著院子裏的情況。
李文升正坐在廳堂和一幫有功名地位的老者說話,身為一府的知府,李文升在保定府有著覺得的權威,所以他都是滿臉嚴肅,一臉正色的端坐著,不時的交代身邊人幾句,而那些老者大戶都是老實的點頭答應,十分的順從。當然,表麵看上去順從。
對於這種官僚架子,李毅隻能嗤之以鼻,他環視一圈,倒是發現平日裏最不喜豪紳大戶的王知縣則是和一幫官紳大戶交流,李毅想了想,也就明白王知縣為什麽這麽做。
王知縣定是想要趁著這個時候官紳大戶都在,想要快點籌集一部分錢糧的,到時候也能多救些災民。
作為保定府的父母官,一人坐在高位卻端坐閑聊,一人卻為了災民放下尊嚴奔走,李文生和王知縣兩人品德的深淺,這時候就能看的明白。
但是王知縣雖然品德不凡,是個好官,但是他城府太淺,人也太過正直,這種人,注定是沒有李文升這種做事點到為止,善於鑽營的官員走的遠。
因為街坊鄰居、富家大戶來的人太多,當天晚上宴席開了百桌,整個保定府的廚子都趕來幫忙,酒樓的老板也全部拿出食材工具討個好,所以熱鬧非凡。
而李毅作為保定府不可忽視的大人物,如今又考中了秀才,更是讓許多人敬畏羨慕許多,所以宴席開了之後,前來討好的人也不少。
李毅心情沉重,也不想和他們說些場麵話,所以都是敬酒幹杯,也不多說什麽。
不知不覺之中,自己已經喝下去上百杯,腦袋也變得越來越昏沉。換成平日李毅自然適可而止,但是近日他心情低落,也就來者不拒。觥籌交錯之下,場麵熱鬧非凡,宛若太平盛世。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所有的客人才紛紛離開,而李毅也已經喝醉了。
朱齊龍背著李毅,在小玉的帶領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朱齊龍將李毅放到**,看著昏睡的李毅,有些感歎的道:“我跟了公子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公子這麽放縱。”
這時候何平梅端來熱水,小玉將毛巾溫熱,走過來敷在李毅額頭上,道:“子正也是太辛苦了。這大半年來,從安新的事情到現在一大幫事壓在他的身上,日子越過越好,子正身上的擔子也是越來越重,可是他從來沒有絲毫的鬆懈。”
說到這裏,小玉忍不住低頭擦拭一把臉上的淚水,有些心疼的道:“石頭什麽都好,就是不憐惜自己,我有時候都害怕,害怕他這般的辛苦下去,身子若是受不了了怎麽辦。”
朱齊龍沉默的站在旁邊,看著低頭落淚的小玉,悶聲道:“這說來也是個大問題,如今安新和輔國社都是因為公子才上下一心,若是公子身子累垮了可就糟了。而且,而且……”
小玉轉過頭看著朱齊龍,眼睛通紅的問道:“而且怎麽……”
朱齊龍看了看**的李毅,又看了看嬌媚可人的小玉,磕磕巴巴的道:“而且公子現在尚無子嗣,若是發生意外可就糟了,所以姑娘還是早和公子成親才是。”
小玉根本沒有想到朱齊龍居然說得是這話,不由得雙頰緋紅,羞的低頭不語。
何平梅在一旁狠狠的瞪了一眼朱齊龍,這廝真是好莽撞,一個護衛居然敢非議自己的主子,而且說什麽成親不成親的,實在沒有分寸。
朱齊龍也是意識到自己失言,當下心裏羞愧的道:“我口無遮攔,姑娘不要怪罪。姑娘就先照顧公子,我先走了。”
說完,朱齊龍張皇失措的出了房間。
等到朱齊龍離開,小玉這才抬起頭,臉頰滾燙的看著朱齊龍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還在昏睡的李毅,心裏五味雜陳,隻能滿臉哀怨的繼續照顧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