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過來，抓住李毅的頭發看了看他，對著一旁的王和川道：“他真的是明國的探子？”
王和川點點頭道：“一定是的。我們在他的馬上發現了十幾顆韃子的頭顱，他的口音也是明國關內的。”
老人聽了看向身邊的吳允兒。
吳允兒道：“他的身上都是刀傷，顯然是經曆了一場惡戰。而且剛剛在草廬裏，他親口承認自己是明國官員。”
“明國官員？”老人看著李毅，道：“你是個武官？”
李毅看著老人，道：“崇禎元年的秀才，因功被封個六品散官。”
老人顯得有些驚訝，道：“沒想到還是個秀才。正好，老夫是萬曆三十二年的秀才，也算是你的前輩。”
一旁的王和川連忙道：“秀才公，這個人怎麽處理，你說句話吧。”
秀才公微微沉吟，對著李毅道：“你願不願意一輩子呆在我們石山寨？”
很顯然，如果李毅願意留下，很有可能就能活下來。
王和川聽了臉色一沉，他如今是石山寨的護衛頭領，人人尊敬，要是李毅這個凶人留下來，自己到時候如何對待？萬一李毅想要爭奪自己這個位置，自己又能不能爭得過？
另一邊李毅微微一愣，搖搖頭道：“我有母親要贍養，並且在外麵還有很多親朋好友，恕我不能答應。”
秀才公感覺有些遺憾，他能夠看出來，李毅是一個有才華的人，要是留下來，對石山寨是一件好事。
他有些遺憾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能留你，不然你把我們山寨的位置泄露出去，很有可能惹來大麻煩。和川，你動手送他一程吧。”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王和川走過來，看著李毅道：“閉上眼睛。”
李毅看著他，笑道：“來吧。”
王和川微微一愣，他從來沒有見過像李毅這樣的人，死到臨頭居然都不怕。
抽出寬背環刀，王和川高高舉起來就要砍斷李毅的腦袋。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慘叫從山穀口傳來。
王和川停下來看著穀口的方向，大聲的喊道：“出了什麽事情？”
穀口周圍有人驚慌失措的跑過來，尖叫道：“是韃子，韃子來了。”
聽到是韃子，王和川臉上露出恐懼，他顧不上李毅的死活，向著穀口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道：“都不要慌，都不要慌。”
穀口處，巴克親率領著一隊騎兵終於順著李毅留下的蹤跡跟了上來，經過一夜的追趕，他們一臉疲憊，要不是巴克親不肯罷休，他們早就不想追了。
巴克親看著麵前簡陋的木牆，道：“漢人還真是能藏，這麽深的大山還有一個寨子。圖特，那個明國的探子是在裏麵嗎？”
圖特點點頭道：“痕跡是從這裏消失的，他一定在山寨裏麵。”
聽到明國的探子的確在裏麵，巴克親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回頭道：“給我衝進去，把寨門打開。”
身後的一隊白擺牙喇兵跳下戰馬，向著寨門靠攏過去。
兩個放哨的壯丁剛剛看見他們，白擺牙喇兵就拉開弓，一箭射進了他們的胸膛。
淒厲的慘叫在山寨裏回**，驚恐的鄉民恐懼的看向城門，好在山寨的護衛隊都聚集在空地上，王和川最先反應過來，立馬帶著護衛隊向著寨牆衝去。
另一方麵，白擺牙喇兵沒有登城用的雲梯，所以他們直接用套繩套住城頭的凸起，攀爬著向著城牆上登去。
等他們爬到一半，王和川帶著人已經登上木牆，一個青壯探頭向著下麵看，被一支箭射穿胸膛，眼看著活不了了。
王和川也不是傻子，他明白城下有著韃子的弓箭手在掩護，他們隻要一露頭就會被射中。但是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韃子登上城牆，隻要他們上來，再想把他們幹下去就是癡人說夢。
“砍繩子，把他們的繩子砍斷。”王和川大吼道。
青壯們紛紛拔出武器砍斷繩索。
繩子被砍斷，白擺牙喇兵紛紛從幕牆上跳下去，他們一邊往回走，一邊向著城牆射箭，不斷有青壯被箭支射中，慘叫著倒在地上。
“拿木板擋住身子，拿木板擋住身子。”王和川一邊大喊，一邊小心的向外麵張望。
他剛剛露出頭，一根箭支正好釘在他眼睛旁邊的木牆上，嚇了他一大跳。
壯丁們紛紛把拆卸下來的木板抱上來，阻擋韃子兵的箭支。
巴克親看到一隊白擺牙喇兵無功而返，氣的火冒三丈，揮動著鞭子上去一人抽了一鞭子。
圖特上前製止了他，道：“這群漢民反應時間太快了，我們又沒有梯子，登不上去也很正常。”
巴克親惱怒的道：“這群該死的漢人，我要把他們全部殺光。”
說完看向圖特，道：“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圖特想了想，道：“敵人隻是一群農夫，他們沒有精良的兵器，也沒有盔甲，而我們是人人披甲。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用馬匹把他們的木牆拉倒，然後一鼓作氣衝進去，就能一戰而勝。”
巴克特聽了頓時大喜道：“好辦法。這群漢人就喜歡躲在城牆後麵，我倒要看看，沒有了城牆，他們能夠躲到哪裏去。”
說著衝著身後的護軍揮手，讓他們上。
護軍們扔下笨重的兵器，拿起馬鞍上的繩索，騎著馬飛快的向著城門衝去。十個白擺牙喇兵馬術十分高強，幾乎同一時間扭轉馬頭，揮出手裏的繩索。
繩扣層層疊疊的套住一段城牆上的凸起，另一端係在馬鞍上，十匹馬同時用力，原本就埋得不深的木柱，頓時被拉的微微歪斜。
王和川看到了這一幕，滿臉死灰的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巴克親將要拉倒木牆的時候，李毅還被綁在空地上。
曾經和韃子一同生活過，也一同戰鬥過的遼東百姓知道韃子的凶狠，要是村寨被攻破，他們不是被屠殺，就是被帶回遼東當奴才。
驚恐的人群陷入了混亂，老秀才試圖安撫大家，但是空洞的安慰遠遠沒有死亡的恐懼來的強烈，鄉民們都在收拾家當準備逃進後麵的大山裏。
李毅靜靜的看著混亂的城寨，這時候小山走過來，惡狠狠的道：“狗官，韃子一定是你引過來的。”
“確實是我引進來的，怎麽，你要殺了我嗎？”李毅一臉平靜的看著小山。
小山沒有料到李毅這麽幹脆的就承認了，他擔憂的看著城牆上的父親，陰冷的道：“我不會殺你。要是韃子衝進來，他們會幫我砍下你的腦袋的。而我們，將會從後山的路逃進大山。”
說完轉頭向著後山跑去。
李毅苦笑連連，沒想到繞了一圈，自己最後還是會被韃子殺死。早知道如此，也就不必拚死搏殺衝出來，還連累了這座山寨的鄉民。
“你在笑什麽？”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李毅扭頭看去，原來是吳允兒走了過來。
李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怎麽還不逃？”
吳允兒麵無表情的抽出一把匕首，道：“再逃又能逃到哪裏去？我想留下來，不準備逃了。”
看著滿臉死誌的吳允兒，李毅輕歎一聲，也不知道該不該勸說。
“聽說你殺了十幾個韃子，是不是真的？”吳允兒突然問道。
李毅點點頭道：“十三個，其中還有一個百總。”
“殺得好。”吳允兒的聲音帶著快慰，道：“欺淩我的那個狗官，最後投靠了金國，改了女真的姓氏，也成了一個韃子。我真想能夠遇到他，然後親手殺了他。”
狠毒的聲音讓李毅有些不寒而顫，沒有說話。
“可惜我是一個女人，沒法殺韃子。”吳允兒自顧自的說著，突然伸手切斷捆綁住李毅的繩子，深深地看著他道：“你死在這裏太可惜了，還是走吧。”
李毅不知道她的意思，揉了揉手腕道：“你為什麽放了我？”
吳允兒低頭想了想，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疤，道：“也許是因為你是一個好人吧。”
“好人？”李毅有些不明白。
吳允兒點點頭道：“之前在草廬的時候，我跟你說我最恨大明的官員，但是最後我給你上好藥，你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而是主動承認了。我當時能夠感覺的到一些東西。”
“感覺到了什麽？”李毅問道。
“歉意、憤怒還有羞恥。”吳允兒轉過身，道：“你走吧。”
李毅站在原地，看著不斷走向木牆的單薄身形，她的身上充滿了善和惡，也代表著苦難和人形的光輝。
後金騎兵隨時可能攻進來，李毅向著草廬跑過去，沿途看到一缸寒冷的溪水，直接捧起一把澆濕了整個腦袋。
寒冷的溪水使得他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李毅又大口的喝了幾口溪水稀釋毒素，直到肚子有些微微發脹，才停了下來。
走進草廬，馬匹還停在棚子裏，李毅連忙走過去將上麵的行李解開，拽出了兩套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