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李毅和劉興祚則在營帳中喝酒。
這次李毅兩次獻計,並且在關鍵時刻衝陣斬殺李永芳,在東江軍聲望大漲,不僅毛有見、孔有德一應將官見了畢恭畢敬,就連各種吃食住宿的待遇也是提升了不少。
將杯中溫熱的酒水一飲而盡,劉興祚擦了擦胡須,感慨道:“此戰之後,我才明白皇上為什麽派李大人前來遼東。”
李毅也飲下水酒,感覺胃中溫暖,笑著道:“為什麽?”
劉興祚道:“乃是皇上知道李兄有大才,不僅下馬治國,上馬還能打仗,所以才派李兄前來遼東曆練。隻要假以時日,李兄必定是朝廷中流砥柱,皇上治國之得力幹將。”
李毅聽了哈哈大笑,道:“國事艱難,朝中王永光、溫體仁、周延儒等一應老臣還等著入閣辦差,又如何能夠容我一個後輩插手。劉兄此言要是被他們聽到,恐怕他們就要除我而後快。”
聽到李毅這般說,劉興祚滿臉痛恨道:“大明衰敗,就在於黨爭不息。當初薩爾滸之戰,我明軍兵強馬壯,要不是朝廷眾臣掣肘,楊鎬不懂軍情兵法,李如柏與各將帥相互排斥,如何能夠大敗?國朝不穩,戰局就不能取勝,事到如今,當今皇上還是看不清這一點。”
李毅倒是沒想到劉興祚對於大明這般愛得深沉,當下道:“當今皇上雖然隻有十七,但是其幹淨利落除去閹黨,就是常人所不能做到的,我見過皇上,知道他一心想要實現大明中興,對於國朝局勢也是憂心忡忡,隻要假以時日,當是一代明君。”
劉興祚聞言連忙道:“當今皇上真的如你所說的這般好?”
李毅往往左右,見並無人偷聽,才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曾經多次得到皇上召見。皇上雖然清除閹黨,重振皇帝威嚴,但是如今東林黨獨大,對於皇上多方掣肘,皇上也無可奈何。現在皇上十分想要一批能夠支持皇帝施政,有才幹有膽色的能臣,我見劉兄就是合適的人選。”
聽到麵前的李毅和皇上關係親密,劉興祚十分驚訝,在聽到皇上急需提拔一批人才,自己很可能附和,心中不由激動萬分,連忙道:“李大人此言不虛?”
李毅笑著道:“劉兄若是不信,可以去袁督師和高陽孫公那裏打聽。”
劉興祚見李毅自信張揚,信了半分,問道:“你說的高陽孫公,可是之前的薊遼總督孫承宗?”
李毅點頭道:“正是家師。”
“你居然是孫公的弟子?”劉興祚對於孫承宗的大名可是十分清楚,當初孫承宗經營關寧錦防線,作勢要鎖死後金出路,困死努爾哈赤,使得努爾哈赤憂心忡忡,不敢招惹。他當初在後金也常常聽說努爾哈赤提到孫承宗的名字。
現在知道李毅是孫承宗的弟子,劉興祚已經完全信任李毅,當下感歎道:“我當初逃出東虜大軍,投奔毛文龍,就是想要幫助皇上討伐東虜,解救遼東漢民。本想我熟悉韃虜事宜,應當得到重用,可惜久久得不到朝廷重用,毛文龍等東江一派也排斥我,若是李大人真能向皇上舉薦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說完劉興祚起身躬身行禮。
李毅連忙托住劉興祚的雙手,道:“劉兄為遼東漢民奔走,忠於大明,忠於皇上,我一定將這份心意稟明皇上。”
劉興祚聞言大喜,“李兄再造之恩,在下真是無以為報。”
兩人重新坐下,經過剛剛的談心,無形之間關係已經拉近很多。
李毅沉思片刻,開口道:“實不相瞞,我這次來東江鎮,乃是奉了皇命,前來調查毛文龍。”
“調查毛文龍?”劉興祚微微一愣,然後滿臉驚訝道:“皇上是不是已經知道毛文龍和皇太極互通書信的事宜?”
李毅點點頭,道:“隨著朝鮮國的背叛,毛文龍統領的東江鎮已經是大明牽製東虜的最後力量。雖然之前毛文龍將去勸降的東虜使者押送回京,但是錦衣衛一直匯報,說毛文龍和皇太極書信往來並沒有結束,要是毛文龍一旦反叛,不僅遼東危矣,還將危機山東,此事乃是動搖國本的大事,皇上也是憂心忡忡,所以特派我前來調查這件事。”
劉興祚微微沉默,開口道:“雖然毛文龍一直不信任我,重要軍略都不讓我參與,但是我在東虜的手下告訴我,毛文龍和皇太極確實一直有書信往來。皇太極如今征服朝鮮,打敗察哈爾,但是頻頻騷擾他後方的毛文龍一日不除,皇太極就無法放心攻打我大明。”
李毅道:“你的意思是,皇太極確實想要收服毛文龍?”
劉興祚搖搖頭,沉聲道:“毛文龍不會完全投靠皇太極的。他的家眷子侄都是被東虜所殺,而他也頻頻屠殺諸申,可以說東江鎮和東虜之間的仇恨已經深入骨髓,根本不是毛文龍投靠皇太極就能夠消失的。”
李毅皺起眉頭,道:“劉兄的意思是,毛文龍不會反?”
劉興祚又搖搖頭道:“這也不一定。如今東江鎮上下皆是毛文龍心腹,副總兵毛承祿乃是他的養子,耿仲明、孔有德等人是他的養孫,毛文龍若是想要自立,隻需要殺死忠於大明的文臣,再請求後金庇護,就能夠裂土一方,成為一方諸侯。所以依我看來,毛文龍並不會投奔東虜,而是會和東虜合作,東虜攻克山海,圍堵京城,他則登陸登州,占據山東。”
李毅霍然站起來,滿臉驚怒道:“毛文龍真有此意?”
這件事容不得李毅不激動。要知道毛文龍兵鋒銳利,東江鎮又和山東臨近,若是他真的登陸登州,攻克山東,能夠撲滅他這股叛軍的隻有山海關的軍隊,而如果東虜趁機叩關,攻克寧遠、山海一線,則京城危矣,大明存亡危在旦夕。
劉興祚連忙拉住李毅,小聲道:“此言乃是我猜測而已。”
李毅滿臉凝重的坐了下來,道:“劉兄猜測之言,可是嚇得我一身冷汗。若是山東被叛軍占據,東虜又攻克山海,大明危矣。”
劉興祚也是點頭道:“就是因為此事太過重大,所以我才不敢輕言。今日告訴李大人,就是想讓李大人轉告皇上,毛文龍不可逼迫太緊,也不可不防。”
李毅點頭道:“此事我定要告訴皇上。隻是毛文龍是否與皇太極合作還不可知,此事我一定要調查清楚。”
劉興祚點頭道:“既然李兄看重,願意向皇上舉薦在下。隻要李兄但有趨勢,在下定會幫忙。”
有了劉興祚這一個通曉後金和東江鎮虛實的人才幫助,自己做起事來無疑會事半功倍,李毅當下連忙道:“那就多謝劉兄。”
另一邊,毛文龍軍帳中也召開了軍略會議。
這次毛文龍並沒有邀請李毅。
之前他邀請李毅視察屯田以及讓他參與軍略,並不是尊重或者看重李毅,而是李毅乃是代表皇上視察邊關,他這麽做就是想要讓皇上通過李毅的眼睛,看到東江軍在屯田,在積極的東虜作戰,讓皇上恢複對他信任。
之前袁崇煥這般整治自己,皇上一直都默不作聲,毛文龍氣憤之餘,還感覺到皇上對自己已經有了猜忌。雖然中間自己將韃虜使者獻給皇上處置,但這樣做還不足以掩蓋自己和皇太極接觸的影響。
毛文龍渾濁的眼睛微微閉著,他對於東江鎮接下來走上哪一條路,也是心中忐忑。
下麵的孔有德等人在激烈的商議著,這次斬首千餘的大捷,對於大明來說是十分珍貴的,他們想要趁著這個機會請皇上出麵,逼迫袁崇煥放棄對東江鎮的封鎖,讓商船能夠重新通過皮島運往朝鮮和金國。
要知道之前商船往來的時候,東江鎮一個月就能賺到八萬兩銀子,如此巨大的收入因為袁崇煥而消失,東江鎮對於這個督師可是恨得咬牙切齒。
毛文龍突然看向毛承祿,道:“這次濟爾哈朗派兵想要抓我,是不是皇太極的命令?”
毛承祿沒想到大帥突然問這個問題,道:“好像不是。這件事是佟養性鼓動李永芳一起向濟爾哈朗提的,要趁著大帥上岸的時候偷襲大帥,借機向皇太極邀功。沒想到這次偷襲不成,反而大敗而歸。”
毛文龍聞言微微沉默。
下麵的孔有德等人都冷靜下來,看著毛文龍。
他們都是毛文龍的養子或養孫,對於毛文龍和皇太極的往來也都知道。
孔有德遲疑一下,道:“大帥是不是在懷疑皇太極又想要對我們動手了?”
一旁的毛有見冷哼一聲,道:“動手?他們怕是記不住記性吧。”
一連數次擊退後金的圍攻,使得東江鎮對於東虜並不害怕。
毛文龍沉聲道:“皇太極這個毛小子比他老爹要狡猾很多,他每次打了之後都想招撫我們,招撫不成又派兵來打,其實來來去去,他們沒討到什麽便宜,我們又何嚐討到了便宜?今年打的兩場大戰剛剛結束,現在又打了一場,把我們這幾年存儲的兵器甲衣消耗一空,現在袁崇煥不讓商船靠近,朝廷又沒法補充,要是再這麽打下去,我們怕是再也撐不住了。”
毛承祿怒聲道:“都怪這個狗日的袁崇煥。沒有他的時候,我們賺得盆滿缽滿,手裏的銀子根本花不完。現在沒了這筆收入,一打仗,庫存就少了一半。”
孔有德突然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和東虜議和。在這麽打下去,我們根本撐不住,還不如和東虜議和,然後坐山觀虎鬥。要是大明戰勝了東虜,我們就背後捅東虜一刀,向大明邀功。若是東虜戰勝了大明,我們就占領山東,爭霸天下。”
爭霸天下四個字出來,所有人都是心頭一熱,看向了毛文龍。
毛文龍並不回答,卻已經明白自己手下這群將官的想法。現在天下大亂,兵亂四起,隱然有群雄並起的勢頭,他們這群二三十歲的壯年將領恐怕都野心勃勃,想要爭霸天下,撈個王侯將相當當。
毛文龍心裏明白,但是看著自己幹瘦的手掌,心中隻能滿是悲涼。
雖然手下將官年輕,但他已經五十多歲了。這個年齡要是起事,結果隻可能是暴屍荒野,成為他人的踏腳石。所以他並沒有爭霸天下的野心,有的隻是想要置身事外,安享晚年的心願。
而大明風雨飄搖,他這個武將隻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個結果,相比於如此,和後金合作,置身之外,倒是不錯的選擇。
毛文龍想要和皇太極達成和解,用自己不會再頻頻偷襲他的重要城市,來換取東江鎮的安寧。
人老了,不能不服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