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李毅實在欺人太甚，實在欺人太甚。”毛文龍將手裏的奏疏摔在桌案上，怒氣衝衝的來回踱步。

毛承祿走上去拿起奏疏飛快的看了兩眼，臉色也是難看到極點。

他將奏疏遞給下手的孔有德等人，神情陰沉道：“這個李毅不識抬舉，我們這般禮遇，他居然要把我們斬殺諸申腦袋，騙取軍功的事情捅了出去。”

孔有德也開口道：“以屬下看來，李毅這本奏疏說我們用東虜百姓的人頭裝成戰場斬獲，騙取軍功，乃是和我等作對，和大帥作對。”

所有人對於李毅此舉十分惱怒，紛紛抬頭看向毛文龍，希望大帥能夠像個辦法好好整治此人。

但是毛文龍卻一反往常暴戾姿態，沉默的看著他們。

毛有見等人對上毛文龍的身份，紛紛低下頭退後，不敢稍有造次。

毛文龍沉聲道：“這李毅乃是奉皇命前來東江，在這裏他就是皇上的眼睛，我們一舉一動都會被原原本本的傳到千裏之外的皇帝耳朵裏。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毛承祿驚疑道：“大帥的意思是，皇上不相信我們，所以才派了李毅前來？”

毛文龍看向一旁的孔有德，開口道：“你來說說。”

孔有德稍有才智，當下躬身道：“以屬下看來，李毅來我們東江的時間也太巧了。這邊袁崇煥對我們施行封鎖，東虜也趁著今年進犯事情落幕，派使者前來傳信。如此想來，會不是皇上知道大帥和皇太極有書信交流，所以才派來了李毅。”

“那又怎麽樣？如今東江鎮乃是我們毛家的天下，小皇帝就算真的懷疑，派來一個文臣又有什麽用？”毛承祿開口道。

孔有德搖搖頭道：“要知道我們東江鎮臨近登州，可以說處在大明、朝鮮和東虜三者中間，無論向哪一方進軍，都會讓他們頭疼。皇上對於大帥多加優待，不僅僅是希望大帥牽製東虜，恐怕也有擔心我們進犯山東。”

毛有見聽了心中一動，道：“有德的意思是，皇帝在害怕我們？”

孔有德點點頭，道：“和皇太極一樣，崇禎也害怕我們叛變。”

“那正好。小皇帝若是害怕了，那我們就趁機逼他讓步，解除袁崇煥的政令，到時候看袁崇煥還有什麽辦法對付我們。”毛承祿道。

孔有德搖搖頭，道：“此言差矣。我們雖然可以威脅大明、東虜、朝鮮，三者任意一方，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輕易得罪任意一方。若是得罪了皇上，大明水師很快就能封鎖東江鎮各個島嶼，袁崇煥的關寧軍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皇太極落井下石，我們就危險了。”

毛有見頓時大聲道：“那我們就和皇太極和談，到時候沒有皇太極的威脅，我們根本不用害怕袁崇煥。”

孔有德搖頭道：“那你就太小看袁崇煥了。他根本不用派兵上島，隻要派遣水師封鎖島嶼，我們就不攻自破，到時候何談對付袁崇煥？”

“好了，此事就說到這裏。”毛文龍見事情差不多點明，開口道：“如今大明是我們的靠山，有大明的支持我們才能在東江鎮站穩腳跟，收攏遼民，若是叛亂後，恐怕朝鮮、大明和東虜會聯合剿滅我們，這是一條死路。所以李毅我們不能得罪，至少現在不能。”

軍議結束，各將領離開。

毛文龍想了想，召來親衛，讓他去請李毅過來。

不一會李毅到來，躬身道：“大帥找我？”

“李大人來了，快快請坐。”毛文龍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指著旁邊的座椅讓李毅坐下，自然有親衛送上來茶水。

李毅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口齒生津，回味無窮，不由道了句“好茶。”

聽到這句話，毛文龍笑容更盛。

他不怕李毅會享受，就怕李毅不知富貴榮華為何物。

當下笑著道：“這是雲南的普洱茶，之前廣州的商船到來時，船主送了一些給我。李大人若是喜歡，就帶一些回去。”

李毅連忙擺擺手，道：“不用了。”

毛文龍走過來，臉上掛著慈愛的笑容，道：“長者賜，不敢辭。我既然送你，你就不要客氣了。”

李毅聞言也無法拒絕。

就在他想毛文龍找自己前來是為了什麽事時，毛文龍也直奔主題，從袖中掏出了奏折，放在了桌子上。

李毅拿起一看，正是自己昨日發往京師的奏折，霍然站起來，滿臉冷厲的看著毛文龍道：“大帥這是何意？”

毛文龍笑著道：“李大人不要驚慌。這次作戰經過，我已經寫好了文書呈遞朝廷，將頭功給了李大人，所以李大人就不用勞神再送一次奏折，叨擾皇上了。”

李毅重新坐下來，冷笑道：“本官乃巡查禦史，將所見所聞呈遞皇上乃是本分，毛大帥如此做，可是犯了大明律，可是知道？”

毛文龍坐回椅子，笑著道：“大明律法自然在你我心中。李大人，我們快人快語，你來東江，到底是想幹什麽？”

李毅心中一跳，還以為毛文龍已經知道了他來的真正用意。

但是此時最忌慌亂，於是不動聲色道：“本官聽不明白毛大帥在說什麽？本官前來，當然是代表皇上視察邊關。”

毛文龍嗤笑道：“李大人就不用裝了。你留在東江，沒有多久就和劉興祚互為知己，這件事本帥又不是不知。”

李毅麵無表情道：“大帥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毛文龍站起身來，右手按住刀柄，冷聲道：“本帥的意思，就是想讓李大人明示，你來東江到底是做什麽？”

李毅毫不畏懼的看著毛文龍，道：“大帥果非常人也。本官想知道，我若是不說，大帥會不會就此殺了我？”

毛文龍抽出一段刀鋒，一臉冷厲的道：“李大人是想試試嗎？”

就在廳堂火藥味十足的時候，李毅突然站了起來。

毛文龍嚇了一跳，微微後退。

自從李毅衝陣斬殺李永芳之後，整個東江誰人不知道這位李大人身手了得。

李毅見了冷笑道：“大帥不用驚慌。既然你想知道，說了也是無妨。正好本官想要問問大帥，你和薛濂到底是什麽關係？”

薛濂？

突然蹦出來的名字讓毛文龍滿頭霧水，深思片刻才想起來，不就是代表勳貴和自己合作的陽武侯嗎？

毛文龍收起刀鋒，道：“你來這裏，和薛濂有什麽關係？”

李毅冷聲道：“大帥這是裝起糊塗了。難道大帥派人刺殺薛濂的事情，也忘記了嗎？”

這時候毛文龍才想起這件事。

當初皮島建立，自己將之打造成一個商品中轉基地之後，商船絡繹不絕，東江軍獲利頗豐。後來勳貴眼熱，也想從中獲利，就和自己合作。但是幾個月前袁崇煥封鎖東江鎮，不讓商船前來皮島，勳貴們也察覺到其中的風險，陽武侯薛濂提出要散夥，但是自己在京城的探子已經查清楚，勳貴其實是和晉商搞到了一起。

心中不忿，自己就派了殺手去刺殺薛濂，想要威脅勳貴，沒想到現在這件事居然被李毅提出來。

李毅見毛文龍愣在原地，冷笑道：“勳貴注資皮島，每年從中獲利數十萬，這件事皇上已經知道了。而你派人刺殺薛濂，這件事皇上也知道了。大帥，你有什麽好說的？”

毛文龍本以為皇上派李毅前來是懷疑自己，害怕自己聯合東虜，結果沒想到是為了這件事。

本來打算軟禁李毅的手段也不適用了，他頓時感覺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處置。

“李大人，你誤會了，我怎麽會刺殺陽武侯呢？”毛文龍雖然措手不及，但也知道這件事絕對不能承認。

李毅冷聲道：“這樣說來，此事不是大帥做的？”

毛文龍一臉悲憤道：“這是何人誣陷我，我為國盡忠，孤懸海上牽製東虜，如何回去刺殺陽武侯呢？”

當然，毛文龍根本想不到誣陷他的人就在麵前。

看著毛文龍老淚縱橫的樣子，李毅也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不地道。

“大帥，此事錦衣衛正在調查，被抓到的朝鮮人也供出了一些細節，你若是想要辯解，還是早點向皇上上奏書為好。”李毅道。

毛文龍聽了點頭道：“多謝李大人。此事乃是有人惡意誣陷，想要陷害我這個忠臣。對，這就是皇太極的反間計，為的就是想讓我大明君臣離德，還請李大人多多代我向皇上解釋此事。”

“此事我還未調查清楚，自然不能向皇上言明真相。”李毅見毛文龍這幅摸樣，自然要趁機擺起了高姿態。

毛文龍見李毅神情高傲，態度強硬，當下對於此事信了八分。

陽武侯被殺，這件事可大可小，但是東虜兵鋒銳利，朝廷還離不開自己，所以隻要自己擺低姿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既然如此，還請大帥將賬本送到我的住處，我要看看，大帥到底有沒有和薛濂等勳貴合作。”李毅道。

毛文龍明白此事乃是小事，自然不會因此交惡李毅，隻能同意。

等到李毅離開，毛承祿從擋風屏後走出來，看著李毅的背影道：“爹，你為何這般輕易就放過李毅？”

原來屏風後麵已經埋伏了兩隊甲士，隻要毛文龍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趕出來將李毅砍成肉泥。

毛文龍搖頭道：“本以為皇上已經懷疑我，才派李毅而來。結果沒想到隻是勳貴這等小事。我們現在和皇太極的談判還未明朗，再不能確定東虜成為我們盟友的時候，絕對不能背叛大明，不然隻會是自取滅亡。”

“那孩兒就不明白了。既然爹你打算和皇太極何談，為何這次還要率領大軍進犯東虜，這不是結仇嗎？”毛承祿不明白的問道。

毛文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啊，什麽時候能聰明些？我把皇太極打疼，打怕，讓他聽到我的名字就頭疼，這樣一來他就會沒了滅亡我東江的信心。就算我們不和他和談，他也會求著與我等何談。”

毛承祿這才明白毛文龍進犯東虜的用意，不由感歎道：“爹的計謀真是棋高一籌，孩兒佩服。”

毛文龍含辛茹苦的道：“東江早晚都要交給你的，你遇事要多想想，不要衝動。”

毛承祿連忙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