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六月初二日。

李毅向崇禎皇帝匯報東江鎮事務，自己則立馬趕去雙島。

登上督師船，李毅立馬拜見袁崇煥。

袁崇煥在船艙接見李毅，李毅直言不諱，將自己和劉興祚思量的事情一一奏報清楚。

毛文龍派遣孔有德攻打金州，想要奪取遼南，逼迫皇太極就範。他前去寧遠城拜見督師，又這般盛情款待，很有可能是緩兵之計。

袁崇煥靜靜的聽著，沉思片刻笑道：“子正，你所言我是相信，但是毛文龍此人，並非你說的要反叛投靠東虜。”

見袁崇煥居然維護毛文龍，李毅倒是微微一愣，道：“督師認為毛文龍並不想要投靠東虜？”

袁崇煥點點頭，道：“毛文龍此人，雖然擁兵自重，性情乖張，但他並非傻子。當初他家眷皆在鐵山，後來遭受東虜突襲，一應家眷多有慘死。而毛文龍率領東江鎮多次屠殺東虜諸申，圍攻城池，他和皇太極已經是仇敵，如何能夠去投靠東虜。”

這些情況李毅並不清楚，在他看來，毛文龍接連和東虜交流，定然是想要獲得東虜庇護，不然孤懸海外，沒有強大海軍，他如何能夠躲過大明水師的進攻和圍困。

要知道到了海上，東虜可根本敵不過大明水師。

李毅有些不明白，看著袁崇煥道：“督師認為，毛文龍這番舉動是何用意？”

袁崇煥將杯中茶水倒在桌案上，重新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李毅道：“東江鎮是毛文龍一手創立，心中不舍，這是自然。如今我要整合東江軍，以來牽製東虜，這一點毛文龍也是明白，但是他也絕對不會為此放棄東江軍。我們兩者之間的矛盾不能調節，勢必有一方要退讓。”

李毅聽了道：“督師管理薊遼兵事，兼管登萊軍務，毛文龍在督師節製之下，若是有一方需要退讓，那勢必就是毛文龍了。”

袁崇煥點點頭，道：“正因為如此，毛文龍才不願坐以待斃，讓我奪走他的東江軍。他所求的，自是自保而已，並沒有多大的野望。”

李毅道：“可是如今毛文龍身處大明、東虜和朝鮮三方之間，與朝鮮左右逢源不同，毛文龍是大明的總兵官，他若是擁兵自立，勢必在東虜和大明的夾擊下滅亡，如此一來，隻有投奔東虜一條路。”

袁崇煥搖搖頭，道：“子正，你好好想想，毛文龍真的隻有一條路嗎？”

李毅低頭沉思，在他看來，毛文龍若是投靠東虜，其實也不太可能保留東江鎮。

要知道皮島、大小長島等島嶼，都是孤懸海上，通行需要海船，運載糧食軍資也需要糧食，但是東江軍的水軍並不強，若是大明水師封鎖東江，抽調山東和關寧遼軍各個擊破，東江軍勢必兵敗。就算東虜想要救援，也無法在海上擊敗大明。

而要想大明水軍不進犯東江鎮，毛文龍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想到這裏，李毅臉上突然浮現笑容，看著袁崇煥道：“督師大人，我終於明白你為何敢於前來東江。原來你已經料定，毛文龍不可能傷害你。”

見李毅已經明白，袁崇煥笑道：“不愧是孫公的關門弟子，機敏善斷。就如你所說，我敢於前來東江，並非是一腔孤勇，而是深謀遠慮才敢來此。”

李毅點頭道：“毛文龍要想占據東江，就不能完全投靠任意一方，因為無論是投靠大明，還是投靠東虜，另外一方都會想盡辦法除去東江軍。”

袁崇煥道：“東江鎮的位置是在太重要了。這裏不僅位於東虜脊背，也靠近山東。若是毛文龍依然聽命於大明，那麽他就能繼續威脅遼南地區，進逼沈陽，所以皇太極會想盡辦法除去東江軍。而若是毛文龍投靠了東虜，那他退可進取朝鮮，進則攻取山東，所以我大明也會想盡辦法除掉他。”

李毅道：“所以毛文龍隻能左右逢源，不會貿然投靠一方。這樣一來，他也絕對不可能傷害督師。”

袁崇煥對於李毅的聰慧十分滿意，笑著道：“毛文龍此次反叛，並非投靠東虜，他隻是借助東虜脫離我大明而已。”

李毅看著外麵漆黑的夜幕，道：“盡管如此，在朝廷諸臣看來，這也是叛亂。所以此時絕對不能發生。”

袁崇煥站起身，走到船艙的窗戶旁，幽幽道：“不管毛文龍多麽舍不得東江鎮，此次我來，必須要整個東江鎮的所有力量，為接下來做準備。”

李毅不明白，道：“接下來？”

袁崇煥點頭道：“皇太極正在整軍備戰，戰事一觸即發。如今朝鮮、察哈爾已經被他打敗，接下來他就會對大明用兵。此人比其父更加厲害，就算我全力以赴，也倍感吃力。”

這是李毅第一次聽袁崇煥說起過皇太極，也是第一次聽到袁崇煥說自己不敵皇太極。

想到這裏，他走上前去，道：“督師，皇太極真有那麽厲害？”

袁崇煥道：“皇太極此人雄才偉略，機敏狡詐，我不敵也。”

李毅冷聲道：“督師未免太高看這個皇太極了吧？”

袁崇煥回頭望著李毅，神情有些肅然道：“子正，你並未和皇太極交手，所以不知此人的厲害。此等輕慢之心，不可再有。”

經此提醒，李毅也是猛然醒悟。

自己活捉塔拜和濟爾哈朗之後，確實太過得意忘形，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眾多漢人那種看不起邊夷的性子。

袁崇煥見李毅似有醒悟，語重心長的道：“子正，你可知我五年複遼之言？”

五年複遼乃是袁崇煥對於崇禎皇帝的許諾，李毅當然知道。

“你知不知道，為何朝臣三次向皇上舉薦孫公，皇上都沒有召孫公入朝？”袁崇煥又問。

這個問題也是困然李毅很久。

當初他身在安新，多次有錦衣衛前往高陽拜見孫師，但孫師卻沒有出仕為官。自己還以為是孫師多次遭貶鏑，已經不願為官，難道其中還有什麽隱秘？

袁崇煥見李毅的神情，就知道孫承宗並沒有將此事告訴他，開口道：“朝臣三次向皇上舉薦孫公，孫公並沒有一口回絕，而是有回信呈報給皇上。而皇上正是看了回信，才不願任用孫公督師遼東。”

“回信？什麽回信？”李毅問道。

袁崇煥笑道：“孫公乃是三朝元老，曾任帝師，深謀遠慮我遠遠不能及。他給皇上的回信中，提及東虜大汗皇太極不同於努爾哈赤，並非殘暴嗜殺之將帥，而是雄才偉略，吞吐四方之君主。”

通過袁崇煥的陳述，李毅才知道孫師雖然賦閑在家，但是對於遼東形勢還是了如指掌。

當初建州女真瘋狂擴張，被貪官汙吏欺壓的遼東百姓紛紛投靠建奴，充當內應，才使得遼東這麽快被努爾哈赤攻占。努爾哈赤是一個征服者，毀滅者，生性殘暴，崇尚暴力，懂得如何奴役弱小。在占據遼東之後，對於歸順之人多有優待，對於反叛之人趕盡殺絕，手段極其殘忍。

這種粗暴的手段，也使得他在治國方麵也十分粗暴，後來才釀成遼東變局，漢人都成諸申的奴才，被奴役驅使，使得遼東漢民紛紛反抗，釀成暴亂。

對於這種暴亂，努爾哈赤的手段就是殺戮，用鐵和血來威懾遼東漢人，讓他們明白自己奴隸的身份。

但是這種簡單粗暴的殺戮並不能解決問題，努爾哈赤也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殺戮使得更大的隱患被埋藏，要不能盡快解決，問題再次爆發就會徹底摧毀後金這個新興國家。

而這這時候努爾哈赤死了，皇太極繼位，這是影響深遠的一件事。

與破壞者努爾哈赤不同，皇太極是一個建設者、創造者。

他提拔漢人的地位，任用漢人中有才能的人，並且讓諸申們學習漢文化，這些措施在加快滿族文化進步之餘，也加快了漢人和諸申的融合，社會矛盾趨於穩定，一係列措施卓有成效的同時，也讓後金衰敗的內亂得到遏製。

而後金內亂，就是大明收複遼東唯一的可能，隨著皇太極解決這個問題，孫承宗的進取希望已經落空。

如今後金百業初具規模，民族逐漸融合，八旗軍凶悍嗜殺，諸申漢民安心生產，他就像是一個軍國主義強國一樣，有著很大的攻擊性和擴張性。

大明國力雖強，但積弊難返，無法凝聚一處，孫承宗也看出了大明的內亂要比外敵更加危險，所以他在寫給崇禎皇帝的回信上，主張堅守關寧錦一線，讓部分軍隊返回原所在地，維持地方安寧，並且讓遼兵屯田自養，休養生息，積極備戰。

但是這和崇禎皇帝的想法完完全背道而馳。

崇禎皇帝為了中興大明，登基後第一個目標就是辦成兩件事。

一件是清除閹黨，一件是收服遼東。在他看來，隻有辦成了這兩件事，中興大明才有希望，隨著閹黨倒台，他最大的目標就是收服遼東，所以孫承宗的策略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