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虜入侵,十一月三日圍攻遵化,天下驚怖。
魏忠賢死之前,將掌握各種暗樁的何吉托付給李毅,李毅眼下的情報網絡已經十分恐怖,比現在的錦衣衛還要強上兩分。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李毅也是心中震驚,大感意外。
要知道自己去往遼東巡查幾年,也知曉遼東各軍還是有些戰力,隻要通力合作,依城堅守,擋住皇太極並不是什麽難事。大明花費了這麽大價錢,親力打造的九邊要塞怎麽就這麽容易被皇太極鑽了空子啊?
李毅更不知道,明軍將校一個個貪生怕死,為了保留實力已經完全不顧大局,背棄友軍,致使遵化陷落了。
這群大明的總兵文官,一個個太沒有下限了。
一邊感歎著形勢變化太快,李毅一邊看著安新鄉老院大堂內的安新核心。
安新作為天下商業中心,如今大明局勢錯綜複雜,他們也需要及時調整策略,避免損失。
如今放眼望去,鄉老院已經有了許多年輕的麵孔,就算年老者,身邊也有一些年輕人在小聲的提供意見。
經過係統教育的安新新一輩,已經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參與到安新的事務當中。
他們有的專注於商業經濟,有的專長天下大勢,有的立下軍功,有的研發新的商品技術,安新正是有了他們,現在才能掌握著天下第一的安新商會,控製著整個東亞的財富流向。
李毅欣慰的看著這一幕,收回目光,看向了分別落坐在兩側的張明德、老族長等人。
隻見老族長等人神情肅然,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而張明德等武人卻心思活躍,臉上露出幾分喜色,但因為身份的原因,全都藏在心裏,沒有完全表露。
李毅見了笑罵道:“張營正,看你坐立難安,倒是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
張明德神情尷尬,但還是起身躬身道:“旅帥,東虜進犯,遵化已成戰場,我們鐵旅乃是團練義軍,自當北上勤王,向天下展示我鐵旅風采。”
如今張三去往東陽鎮戍守,陳紅燕又在西北主持移民事務,眼下安新鐵旅沒有差事的隻有勇營營正張明德。
李毅笑著道:“鐵旅風采,我等若是風采壓上官兵一籌,那麽今日之後,鐵旅並非天下雄師,而是人人喊打的居心叵測之人。”
官兵戰力如何,沒有比去往遼東、蒙古和西北的李毅最為清楚。
裝備精良兵甲的鐵旅一出,自然能夠輕易壓過官兵一籌,就是最為勇猛的關寧鐵騎,在鐵旅麵前也隻是一群落後的騎兵罷了,怕是連線列陣型都攻破不了。
但是鐵旅怎麽說也隻是安新團練,兵卒三千,按理說都是鄉勇。
若是比官兵都要強,怕是會被很多人關注。
這一點張明德自然明白,他有些失望的看著李毅,道:“旅帥,我安新鐵旅已經好久沒有大戰,難道這次也沒有出手的機會。”
李毅道:“如今還不是時候。東虜雖然入侵,但是朝廷已經派了趙率教領兵救援。趙率教手下軍隊乃是關寧精銳,戰力不俗,有他們協防遵化,想來定然能夠擋住東虜。”
此言剛剛說完,隻見徐才厚走進來,看了看左右,沒有說話。
李毅自然看出的他有話要說,直接道:“是不是戰事有什麽變故?直說無妨。”
徐才厚道:“旅帥,得到消息,趙率教率兵救援遵化途中,被東虜大軍攔截,雙方激戰,趙率教不敵敗退,遵化城守將不許他入城,最後趙率教自殺殉國了。”
“什麽?”聽到這個消息,李毅臉色一變,霍然站了起來。
看著徐才厚,李毅驚訝道:“趙率教手下都是官兵關寧精銳,如何能夠慘敗如此?”
徐才厚道:“並非趙率教軍隊戰力不強,乃是他們一連疾行數日,本想在三屯營休整,卻被守將王國彥拒絕,大軍疲憊,這才被東虜發現,突襲圍殺,這才慘敗。”
李毅聽到這番話,神情淒涼的道:“趙老將軍乃是國之大將,如今戰死,居然是因為同僚傾軋,實在讓人唏噓。”
賣隊友的人,總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徐才厚並不在意,道:“朝中不管文官武將,相互之間很少沒有爭鬥。”
李毅並不理會,道:“好在還有遵化城阻擋,不然東虜大勢難治啊。”
徐才厚看著李毅,臉色尷尬的道:“旅帥,遵化城也被東虜攻陷了。”
“什麽?”李毅驚訝道:“遵化城乃是北方重鎮,如何這麽快就被攻下了?”
徐才厚道:“東虜派遣奸細入城,大肆放火,守城兵將棄城奔逃,這才失陷。”
李毅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他還是高估了這群將領的節操。
趙率教之死,對於大明來說就是一場很大的損失,而遵化城失陷,那可以說是天大的危機。
若是遵化城不失,還能充當屏障阻擋東虜入侵的步伐,給予朝廷回旋的時機,但是遵化失陷,那麽東虜接下來入侵就掌握主動權,難以壓製。
李毅本就知道大明糜爛,但是怎麽也想不到居然糜爛到這種地步。
一座重鎮,居然這般輕易就失陷了。
一切如此,也無法彌補,李毅心中明白,形勢已經開始向著混亂的方向發展,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置身之外了。
想到這裏,他看著老族長道:“如今形勢危急,東虜兵鋒必定難製,安新最好早作準備。”
老族長點點頭,道:“小恩公,你且安排就好。”
李毅點點頭,看向張明德道:“命令勇營和悍營積極備戰,不容有失。”
張明德心中高興,連忙躬身應下。
安排好軍務,李毅轉頭看向了老族長。
“安新軍資如何?”
積極備戰,那就是有一場大戰要打。但是俗稱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軍資需要盡快備齊。
滿頭白發的老族長拄著拐杖看向李毅,渾濁的眼睛沒有任何神采。
“按照小恩公之前的囑咐,安新在去年就開始打造軍械,囤積軍需,如今不僅可供鐵旅征戰,還供給一些軍隊,賺取不少銀錢。”
李毅聽了看向了劉大匠。
劉大匠作為安新軍工的主要負責人,對於安新軍械最是清楚。
“小恩公,安新軍械所雖然規模不大,但是經過幾次改良,製作軍械的效率已經大大提高。如今每年生產的軍械一半供給安新鐵旅,另一半已經按照吩咐有限供給曹總兵和遼東袁督師,每年不僅利潤不菲,還結識軍中將校,給安新大開方便之門。”
這等事情李毅隻是笑笑,軍工貿易本來就是當初自己建立安新工業區的初衷。今後大明的局勢會越來越亂,戰爭也會越來越頻繁,到時候安新商會的一些商品流動定然會受到影響,不過軍工貿易會迎來一個新的高峰,使得安新能夠繼續掌握整個東亞的經濟流向。
李毅點頭道:“安新軍械如今已經越來越被大明軍將們熟知,不用多久,就會有大筆的訂單湧來。到時候還要劉大匠多多辛苦。”
聽到李毅這麽說,劉大匠黝黑的臉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此事我自然盡力,不會讓小恩公失望的。”
李毅點點頭,道:“可是也要明白,安新供給其他軍隊的,隻能是落後的軍械,不能將安新利器流出去,不然被有心人利用,可能會給安新帶來禍患。”
聽到這番警示,劉大匠對於自己身上的責任更是明白幾分,當下拱手道:“屬下明白。”
說到這裏,劉大匠有些遲疑道:“可是安新工業區麵積不大,雖然改進幾次,但已經到了極限。小恩公,屬下還是建議再造一個新的軍械所,使得工業區隱匿在暗處,也避免有心人的打探。”
李毅點頭道:“此事我已經有了打算。隻是還需兩年謀劃,一旦有了進展,還要勞煩劉大匠。”
劉大匠自然不會推遲,答應早做準備,不會讓李毅失望。
老族長也開口道:“老朽看大明戰亂四起,接下來幾年都不會太安穩,安新調集軍資定然會更加頻繁。而兵者,死生之道,存亡大事,不如專門成立部所,這樣也好及時周轉,不會拖延而生變故。”
聽到這句話,李毅點點頭。
一個年過半百的鄉老忍不住出言道:“安新富足安穩,出兵大凶,很可能招來禍事。此事,是不是再議議?”
李毅還未說話,原本氣息衰弱的老族長就厲聲道:“大明動**,安新豈能獨善其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此等淺顯的道理你也不知道嗎?”
老族長在安新地位比李毅還強幾分,他如此嗬斥,很多同等想法的鄉老都是掩麵不語。
李毅聞言心中感動。
老族長已經身體虛弱,很多事情都放手給下麵的年輕一輩去做。之所以還一直強撐著,沒有去頤養天年,就是為了幫自己坐鎮安新,不讓李毅這份基業出現任何變故。
李毅心裏清楚,老族長默默地為自己做了太多太多了。而正因為有他在,自己才能放心的離開安新,爭奪那一絲帝王氣運。
接下來幾日,李毅自然要訓練鐵旅,積極備戰。
雖然勇營和悍營人數不足兩千,但是軍械先進,士氣旺盛,受過嚴格的訓練,已經是遙遙領先於這個時代的新軍,足夠對付十倍於己的敵人。
更難能可貴的是,鐵旅軍士都是接受過軍事知識教育的,隻要條件允許,很快就能依靠他們為軍官,擴充出一支龐大的軍隊。
就這樣,李毅親自訓練鐵旅,和軍士們打成一片,時間過得很快。
這一天孫承宗身邊的馬叔前來,要見李毅。
馬叔是孫承宗身邊的親信,陪著孫承宗從小長大的,在孫府中地位很高。
李毅一直在加緊訓練鐵旅,和鐵旅的將士們同住同吃,還一起訓練,深的將士們的崇敬。
但老師派人來尋自己,李毅還是中斷了自己收攏軍心的行動,抽空返回了安新城。
到了門前,李毅翻身下馬,將手裏的韁繩遞給朱齊龍,快步走進李府之中。
大堂裏王氏正在接見馬叔。
見到一身勁裝的李毅進了廳堂,馬叔連忙站起來。
李毅笑著拱手道:“馬叔,你這麽著急來找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馬叔神情有些哀傷的點點頭,道:“王老病重,恐怕不久於人世。昨日老爺去看了他之後,王老對老爺說,他很想再見見你。所以老爺才這麽著急派我前來。”
聽到王老病重,李毅神情一愣,心中焦急的問道:“怎麽會這樣?”
馬叔搖頭不語,歎了一口氣。
雖然沒有聽到回答,但是李毅心中也是明白的。
王老年事已高,如今又是寒冬臘月,正是老人最為難熬的日子。
想著這些,李毅對著上首的王氏道:“娘,王老曾經教導過我數月,雖然並無師生名分,但王老已經是我的師長。”
王氏輕輕點頭,欣慰的看著李毅道:“石頭,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既然王老病重,你就抓緊時間去見見他,順便將你從遼東帶回來的百年老參也帶上。”
這支百年老參是李毅從遼東帶回來,專門為王氏調養身子的。現在王氏直接拿出來,可見對於王老的尊重。
李毅心中感動,拿著人參和馬叔一同趕往高陽城。
等到了高陽城,李毅將手中人參交給王老家人,讓其為王老調理身子,自己則進了王老的臥室。
掀開門簾,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李毅微微皺眉,加緊走上兩步,隻見一個麵容枯瘦,雙眼凹陷的蒼蒼老者正躺在**。
看著王老的摸樣,李毅怎麽也無法和當初那個肅穆嚴苛的師長聯想到一起。
滄海桑年,有時候短短一年就有很多人來人往,來者接納,離開者卻無法挽留。
李毅走上前去,望著王老,輕聲的念道:“老師,我來了。”
也許是覺察到什麽,王老虛弱的掙開眼睛,微微扭頭望著床邊的李毅。
輕輕地咳嗽兩聲,王老輕聲道:“子正,你來了。”
李毅點點頭,“老師,你既然病重,為何不早點讓學生來看望。”
王老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努力的微笑。
“子正,這些年你戰遼東,安北疆,升為朝廷大員,卻又很快被罷官,老夫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生老病死,並不可怕,我有子女照料,並不用你服侍在旁。老師很高興,你在努力的做自己的事情,你能有自己的誌向。”
李毅眼眶濕潤,不由低聲道:“老師。”
他沒有想到,王老居然對自己說出這種肺腑之言。
記得當初在孫氏族學的時候,自己因為接連受到張思成等人的挑釁,經常做事出格,使得王老十分厭棄。後來因為孫師的勸說,還有自己的辯解,王老才收留自己,交代自己科舉之學。時光飛逝,如今自己已經取得舉人的功名,而王老這個自己原本認為古板的老儒生,卻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一代人的成長,也代表一代人的消亡。
王老渾濁的眼睛望著李毅,看著麵前這個英武俊朗的少年,他的心裏有著很深的欣慰。
當初自己答應教導他,就是聽了他為民請命之論,深感他的赤子之心,這才幫他通過府試、院試。
如今安新富足安樂,影響越來越大,他深感自己當初的選擇十分正確。
能夠為大明,為天下培養出這樣一個為民為國,文武雙全的人才,是王老這一輩子最為驕傲的事情。
從王家宅院內走出來,李毅擦拭眼角的濕潤,他能夠看出來,王老這次病重,將要不久於人世。
朱齊龍走上前來,牽著馬匹靜靜的等候。
李毅走了過來,接過韁繩,恢複原本淡然的神情,道:“去孫府。”
既然來到了高陽,李毅自然是要去拜見一下自己的老師。
進入孫府,馬叔帶著李毅進入了書房。
房門關閉,孫承宗看著李毅,指著旁邊的圓凳道:“坐吧。”
李毅剛剛坐下,孫承宗就問道:“你去看過王老了?”
李毅點點頭,道:“看過了。王老血氣微弱,這關怕是不好度過。”
孫承宗歎口氣,走到李毅的身邊道:“王老年事已高,就算逝去,也是高壽離世,壽終正寢。你不必太過傷心。”
李毅點點頭,“老師,我明白這一點的。”
“你的心性,我是明白的。重情重義,卻也並非傷懷之人。”
孫承宗一邊說著,一邊向火爐裏加了一些木炭。李毅走上前去,接過孫承宗手裏的木炭,慢慢投進火爐裏,書房變得更加溫暖。
孫承宗拍拍手上的炭灰,道:“東虜借道哈喇慎,從北麵進攻我大明的事情,你應當已經知道了。”
李毅點點頭,道:“學生知道。而且東虜已經擊敗趙率教老將軍,並且攻下遵化。遵化城這麽容易就陷落,學生十分的吃驚。”
孫承宗冷冷一笑,將手裏邸報交給李毅,聲音中喊著一絲怒火道:“王國彥的弟弟王來同棄城而逃,這才使得遵化城和三屯營相繼失陷。至於其中到底有多少的緣由,這才使得遵化這麽容易失陷,已經沒人去深究。子正,你知道為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