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王承恩明白孫承宗對於皇上還是有些埋怨的,想了想,低聲道:“十月京城戒嚴的時候,皇上曾派太監王永祚向首輔韓爌詢問對策,但是閣老以遷都來回答。”

話說到這裏,意思已經全明白了。

韓爌堂堂內閣首輔,居然說出如此怯懦膽小之言,實在讓人驚訝。

孫承宗麵無表情,但是心中還是有些不信。

王承恩並不在意孫承宗信或者不信,他隻是為皇上籠絡這個老臣而已。

李毅對於王承恩有些了解,對於這件事十分驚訝。

韓爌這麽大年紀,這麽緊要的關頭居然說出這種話,他難道是昏了頭不成?

因為事情緊急,王承恩顧不上其他,帶著孫承宗趕去了皇宮。

王承恩走了之後,錦衣衛同知陸長風找上門來。

李毅正在送別孫師,還未回屋,就看到陸長風的轎子停在了門口。

陸長風從轎子中走出來,笑著道:“子正,好久不見了。”

李毅在京中的朋友並不多,陸長風算是感情最深的一個,曾經多次幫過自己的忙。

他臉上露出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陸長風,見他穿著鬥牛服,腰間掛著鑲嵌金箔的玉帶,不由驚訝道:“陸大哥這是又升官了?”

陸長風臉上的笑容更加盛了,看了看身上的鬥牛服,笑著道:“升官倒是沒有。但是自從查獲了勳貴一案之後,蒙皇上器重,賜予鬥牛服。”

李毅聽了笑著道:“陸大哥倒是好福氣,快快裏麵坐。”

陸長風揮揮手道:“裏麵坐個什麽,既然來了京師,我們自然是要去喝酒的。”

李毅微微你一愣,看到陸長風對自己使眼色,頓時明白過來,笑著道:“既然陸大哥做東,我自然要去。”

陸長風笑著道:“還有一位客人。但他並非我請來的,而是請我作為中間人,想和你見上一麵。”

聽到這話,李毅心中疑惑,但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進了房間,一個身穿圓領長袍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對著陸長風拱手道:“陸大人。”

陸長風笑著點點頭,道:“何大人,你拜托我做的事,我已經做了。人給你請來了。”

說著將李毅讓進了房屋內。

李毅進入房屋,看到此人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倒是微微有些疑惑。

但是中年男子卻認識李毅,施禮道:“李兄安好。”

李毅回禮道:“兄台安好。”

中年男子笑著道:“我乃兵部侍郎何耀文,是何耀武和何耀祖的兄長。”

聽到此言,李毅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看此人這般的熟悉,原來他是何耀武和何耀祖的大哥。

想到這裏,不由慚愧道:“原來是何兄當麵。”

何耀文笑著道:“我們之前並非說過話,不認識也是應當的。”

陸長風最是受不了文人的禮節,道:“還是坐下說話吧。”

說完拉著李毅坐了下來。

三人落座,李毅感歎道:“當日何家蒙難,也並非我的本意。但是從根本說來,責任在我。”

何耀文倒是沒有想到李毅提到此事,連忙道:“李兄不要掛懷。”

說到這裏放低聲音道:“家弟已經傳來書信,說他們蒙李兄救援,這才避免葬身大海,現在已經投靠李兄。在下還要謝謝李兄搭救之恩。”

李毅搖搖頭道:“何耀祖乃是我好友,何家沒有蒙難的時候,我們兩人關係就很好。他有了危難,我自然是要出手相助。”

聽到李毅並不借此事索要人情,何耀文對於李毅的看法更加好,臉上的笑容真摯許多,道:“三弟已經回到保定府,聽說李兄已經將田宅祖業原封不動的送還。此等恩情,我們三兄弟都是十分感激,今後李兄若是有在下需要幫助的,可以明說。”

雖然此言說的客氣,但是何耀文身為文人能夠說出這番話,就代表今後將會和李毅共同進退。

李毅雖然心中高興,但免不了有些疑惑,看向了旁邊的陸長風。

陸長風見了,道:“何大人此言,真是讓我聽了都十分感動。但是我等好友之間,講究個互幫互信,何大人如今這麽熱絡的讓我幫你結交子正,可是有什麽謀劃?”

這話說的就不客氣了,要是換成旁人自然是要大怒而去。

但是李毅並沒有阻攔,因為何耀文今後想要進入他們這個圈子,就必須讓大家毫無顧忌的接納他。

何耀文臉上稍有怒色,但很快就消散,輕輕歎了口氣,將一封信遞給了陸長風。

陸長風接過來看了一遍,臉上的狐疑消散大半,但還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何耀文,將信遞給了李毅。

李毅看了倒是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何耀武居然寫出這等話。

何耀文道:“兩位大人不要激動。我二弟自小膽大,所以說話也並無顧忌。安新實力之強,李兄實力之強,若不是我二弟這般勸說,我自然不信。”

李毅道:“你兩位兄弟都與安新有關,你難道還真想聽何耀武的話,與我安新休戚與共?”

公然拉攏朝臣,而且還是當著自己這個錦衣衛同知的麵,陸長風嘴角抽搐,但並沒有說什麽。

他的所有功勞都和李毅有關,富貴又依賴安新商會,已經和李毅牢牢地綁在一起,隻要李毅不作出太過分的事情,他並不準備打破這個現狀。

何耀文苦笑道:“李兄以為我家三兄弟,自然要做狡兔三窟之法。但是實際上,遇到禍事,家人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我承認自己心中有私,但並非是危害李兄的,也不想危害朝廷。還請李兄救我。”

李毅滿頭霧水,不明白何耀文為什麽會這樣。

旁邊的陸長風倒是明白過來,看向何耀文道:“你已經覺察到了?”

何耀文點點頭,道:“這段時間兵部多有紕漏,朝中大臣紛紛上書彈劾,我乃王洽的親信,若是王洽被治罪,我也難逃一劫。”

陸長風道:“王洽如何處置,還未定論。你如何這般著急的另投門庭?”

何耀文道:“陸大人可能不知道,彈劾王洽的皆是王永光和周延儒等一派官員,他們心思歹毒,專門尋找紕漏攻擊王洽,使得王洽不僅要處理越來越繁重的兵事,還要應付朝堂之爭,分心乏力,他已經沒有招架之力,要不了多久,兵部就將遭殃了。”

這麽緊要的關頭,朝堂上居然有人開始對付王洽這個兵部尚書,這是要借國難之時,排除異己啊?

李毅就算再遲鈍,也看出了這麽做的巨大危害。

想到這裏,他終於明白何耀文為什麽這麽著急向自己投誠,原來他已經被逼上絕路,滿朝之中,能夠幫助他的,隻有皇上。而自己就是皇上的心腹,自己若是能夠為他說話,皇上定然能夠聽進去三分。

而這三分,就是何耀文的生死。

看著何耀文,李毅眼神複雜。若自己一開始真是大意了,接受他的投誠,怕是不明不白的就卷入一場政治博弈之中,還要最後逼出來實情了。

陸長風則是麵帶愧色,對李毅道:“這件事是我太多大意,居然沒有調查清楚,就為你安排這場會見。”

李毅自然明白,陸長風之所以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是因為他著急給自己培養勢力。

要知道陸長風和自己如今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想在朝中站穩腳跟,就必須要盡快在朝中扶持自己的勢力。是有成勢,才不會想當初一樣,被朝中大臣對付之後,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陸大哥無需自責。”李毅安慰道,然後看著何耀文道:“何大人真是高看我們,一切自然有聖心獨裁,我們恐怕是難以幫這個忙。”

何耀文聽了頓時著急道:“李兄,先前向陸大人隱瞞此事,實在是不得已為之。我兄弟直言李兄乃是重情重義之人,讓我全盤托出,換取李兄的幫扶。就算沒有之前的試探,我也會講一切說出來的。”

這番話實在沒有什麽說服力,經此一招,李毅對於何耀文已經並不信任,所以麵無表情的飲酒不語。

何耀文見李毅如此,也暗中自責自己之前自作聰明,但也隻能自吞苦果,咬牙道:“李兄若是不信,我也不糾纏,就此離去。”

說著站起身就要離開。

若是換成其他時候,陸長風作為中間人自然是要挽留的,但是他之前被何耀文蒙騙,臉麵全無,如今怎麽繼續站出來。

就在何耀文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李毅突然開口道:“我與你明說。我親自向皇上求情,自然能保你一命,但是王洽治罪,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定會免官為民。我耗費聖眷,所救隻是一個平民,這件事並不劃算。所以你若是真的想要置之死地而後活,就不能采取這等下策,應當另尋他法。”

何耀文苦思數日,才想到這個辦法,沒想到被李毅批為下策。

但是無論如何,李毅這麽說就代表著他想要管這件事,於是道:“李兄救我一命,我今後定然以李兄馬首是瞻。”

李毅放下手中的酒盅,微微轉頭盯著何耀文的雙眼。

眼神淡然無波,如同深潭一般深不可測,使得何耀文心神一震,隻覺得心思已經被看穿。

李毅淡淡一笑,站起身道:“我這個做事,從來不是白白的付出。誰得到我的好處,自然就要有相應的回報,知恩圖報的人我會繼續幫他,而以怨報德的人,我自然也有辦法對付他,你可明白。”

這句話李毅說的輕鬆,但無論是何耀文還是一旁的陸長風,身子都不由一顫,有些畏懼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陸長風能夠有今日,也多半是依靠李毅,雖然他貴為錦衣衛同知,但是隻要李毅拋棄他,將之前所作所為說出來,那麽他轉眼就會被勳貴們撕碎,也會被滿朝文武唾棄死。

走上前拉著何耀文重新坐下,陸長風苦口婆心的道:“子正是有大才的,在你我眼裏的困境,對於他卻並非難事。你且安坐,讓子正與你明說。”

有了陸長風的勸說,何耀文自然是借坡下驢,老老實實的做了回來。

李毅看了一眼陸長風,對著何耀文道:“現在你所求的,無非是不被王洽所牽連,那麽你到底和王洽有多深的牽連?”

何耀文連忙道:“王洽是崇禎元年十二月上任,如今已經快到一年的時間。他雖然清廉正直,但也並非不懂權謀之人。所以繼任兵部尚書之位後,也扶持心腹手下,其中以我最是得力,幫助他處理兵部事務。”

李毅聽明白了,點點頭道:“這樣說來,你也算是王洽親手培養的親信。”

這番話說得何耀文麵紅耳赤,但如今緊要關頭,也隻能低頭不語。

李毅心中冷笑,這群士大夫平日裏滿口的仁義道德,大禍臨頭,卻不思幫助自己的恩主,反而想盡辦法為自己開拓,實在是假君子,真小人。

“據我所知,自從東虜進犯之後,兵部消息十分滯後,指揮混亂,錢糧軍備皆沒有籌劃得當,導致官兵饑寒交迫,多有怨言。若是朝廷中真有人要對付王洽,那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王洽再無生路可言。”

李毅之前去過山西總兵張鴻功的大營,知道他們這種勤王軍軍紀敗壞是真,但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怪兵部不發錢糧,沒有力量約束。自後金進犯以來,兵部不僅對於建奴大軍的動向不知道,例如遵化等重鎮城池失陷,也是過了一兩日才得知,更不要說對於整個戰局形勢的了解。

這種大事他們沒做好,而安頓勤王兵,組織防務,撥發錢糧這等事情,也是一拖再拖,如今正是十一月,天氣寒冷,勤王兵疾行來援救,正是疲憊不堪的時候,卻一沒有駐地,二沒有錢糧,也難怪勤王兵士氣低落,很多都對朝廷滿腹的怨言。

王洽做的唯一合格的事情,恐怕就是及時為薊州運去了軍餉錢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