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義城外的軍帳中,侯世祿和滿桂酒碗碰撞,渾濁的酒水拋灑出來,濺在桌子上烤好的羊肉上。

身穿山紋甲,滿臉胡須的滿桂也不用桌案上的小刀,直接動手撕下外焦裏嫩的羊肉,填進自己的嘴裏,大口的嚼了起來。

侯世祿身穿漆紅紮甲,頭發散亂的坐著,仰頭將酒水喝完,一擦嘴角。

滿桂望著侯世祿這幅摸樣,笑著道:“老侯,這一路看來是吃了些苦頭。”

侯世祿聞言叫罵道:“東虜進犯,朝廷下令勤王。我軍兒郎疾行馳援,朝廷卻不補發欠下的錢糧,狼行千裏吃肉,老子沒有錢糧分發兒郎,如何能打的了仗。”

滿桂聽侯世祿這般摸樣,嘿嘿笑道:“如今朝廷困苦,哪有多餘的錢糧給我們,都是給了袁崇煥了。”

侯世祿聞言罵道:“既然他們將錢糧都撥給了袁崇煥,自然是讓遼兵來救,憑什麽調遣我前來?”

滿桂並不認為侯世祿說的是錯的。

朝廷厚此薄彼,袁崇煥要多少錢糧都撥付給他,卻對九邊其餘重鎮十分苛刻,兵餉隻有往日的六成,被他們收刮一遍,哪裏還足夠養兵。所以他們心中對於袁崇煥都是十分的嫉恨。

滿桂道:“袁督師可是調遣你守衛三河,你現在卻滯留順義,也不怕他怪罪?”

聽到滿桂這番話,侯世祿瞪著眼睛道:“怪罪?那袁崇煥治得了毛文龍,難道還敢殺了我不成?老子可不是他手下的總兵官,就是鬧到天王老子頭上,爺也不向他服這個軟。”

滿桂和袁崇煥之間也有舊仇,聞言道:“侯兄弟說的對。那袁崇煥算得了什麽,憑什麽指揮我們兄弟幾個。老子當初帶兵打仗的時候,他小子還不知道在那呢。”

滿桂的軍中資曆確實很高。

他雖然是蒙古人,但是歸化之後,曆經總旗、守備等官職,靠著軍功一步步的升上來,可以說是一員猛將。

侯世祿聽到滿桂這番話,連忙道:“滿帥,那三河就食實在困難,我想就在順義駐紮,以滿帥為主。”

聽到侯世祿這番話,滿桂不由滿臉詫異的望著他。

侯世祿被看的心虛,想了想,對滿桂道:“滿帥,你也知道,我們拉起這點家底是有多麽的不容易,三河乃是小城,若是東虜圍攻,恐怕撐不了多久,我軍必定慘敗。小弟手裏總共就有五千兵馬,這可是小弟安身立命的家底,可是不想全都丟在三河啊。”

滿桂聽了倒是十分認同。

現在朝廷沒有錢糧幫助他們募兵,他們手裏的老兵死一個少一個,對於自身實力的影響很大。

在如今,大明風雨飄搖,任誰都看得明白,軍權越來越重要了,所以他們自然是心裏有了保存實力的想法。

侯世祿有這種想法,滿桂也不想為了抵擋東虜,死傷太多手下。

他想了想,道:“軍務在身,不得不遵命行事。你可是想好,不去三河?”

三河乃是要道,東虜必定攻取。侯世祿明白這個道理,哪裏敢去駐守,連忙搖頭道:“還望滿帥忙我,此情兄弟當時謹記於心,今後以滿帥馬首是瞻。”

滿桂見侯世祿這般推崇自己,心中十分受用,點頭道:“這樣吧,你不遵命也是不行的。可是你能找個借口,說明緣由,向袁崇煥匯報一聲。隻要有了這個過程,等袁崇煥回複,時間已經過去兩三天,到時候你再見機行事不久行了。”

侯世祿聞言大喜,道:“還是滿帥辦法多。那我就用這個辦法,派人向袁崇煥奏明此事,拖延時間。”

侯世祿吩咐完這件事之後,與滿桂開懷暢飲。

另一邊,袁崇煥看到皇太極率領大軍向西行去,立馬命令軍隊集結,開始拔營。

曹鳴雷無比擔憂的道:“督師,這,這東虜居然敢繞過薊州,難道他們就不怕被包圍嗎?”

袁崇煥冷笑道:“皇太極此人不僅狡詐,還善用奇謀。他之所敢這麽做,主要在於東虜大軍並無後勤壓力,可以靠擄掠補充軍需。如今本部院阻擊,他知道攻城必定損失慘重,但是撤退又不甘心,所以才兵行險招,帶領大軍突襲而入,試圖靠著自身靈活的行軍速度,引誘我軍。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入了本部院早就準備的石甕之中,這次甕中捉鱉,此賊再難奔逃。”

曹鳴雷見袁崇煥突然信心滿滿,不由驚訝道:“督師,難道此賊已經中計?”

袁崇煥點頭道:“東虜現在已經腹背受敵。前麵有三河、順義、密雲一線防守,隻要我軍徐徐進發,不要中了東虜的伏擊詭計,就能前後夾擊,東虜必敗無疑。”

曹鳴雷聞言大喜,道:“大人神機妙算,東虜元氣大傷,則大人五年複遼之計必成矣。”

袁崇煥也是十分歡喜。

就在此時,兩個親兵帶著一個塘報飛快而來。

袁崇煥眉頭一皺,道:“發生了什麽事?”

塘報連忙上前,呈上來急文道:“大人,宣府總兵侯世祿以三河就食不易,請求駐守順義?”

袁崇煥聞言身子一顫,厲聲道:“侯世祿如今所在何地?”

塘報大聲道:“侯總兵如今在順義停留。”

袁崇煥聽到此言,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在地。

旁邊的曹鳴雷見了立馬扶住他,大聲道:“督師,督師你怎麽了?”

袁崇煥的親衛也紛紛上前,兩人自然是尋找大夫。

袁崇煥將鐵盔摘下,臉色難看的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矣。”

曹鳴雷看到袁崇煥這幅摸樣,不由擔憂道:“督師,如今擊敗東虜的重任都在你的肩上,你可不能病倒啊?”

袁崇煥微微閉上眼睛,喘著粗氣道:“侯世祿沒有駐守三河,三河必失。防務不齊,如何能夠擋住東虜蠻軍?侯世祿誤我啊。”

曹鳴雷聽了心中也是驚怒交加,他沒有想到,這番危難關頭,侯世祿居然抗命不尊,使得三軍受累,被皇太極抓住了破綻。

袁崇煥掙紮起身,望著城下大軍,眉頭緊鎖。

這時候祖大壽登上城頭,看到袁崇煥躬身道:“督師,接下來我軍如何?是追擊東虜嗎?”

袁崇煥道:“全軍拔營,追趕東虜,必定不能讓他們在繼續逞凶。”

袁崇煥率領大軍追擊後金軍,但是沒有大軍阻攔,後金軍如入如人之境,接連攻下玉田、三河等地。

紅纓飄搖,阿巴泰和嶽托率領左翼大軍飛快狂奔,直向順義而來。

他們本意攻下遵化,但是遵化有山西、山東等軍駐守,又有孫承宗指揮,他們深感棘手,所以皇太極派遣他們先攻下順義。

順義有滿桂和侯世祿的一萬大軍,他們駐守在順義城外,還不知道東虜已經繞過薊州,一路攻城陷地。

終於,等到嶽托和阿巴泰率領的三萬八旗軍,一萬蒙古騎兵來到順義二十裏外,滿桂等人才知道這個消息,倉促應戰。

順義雖然城池並不大,但乃是京城衛城,十分重要。

滿桂常年征戰沙場,和東虜也是多次交手,所以並不畏懼。

他連忙指揮大軍列陣,應戰東虜大軍。

可是侯世祿雖然也經曆大戰,但其看到東虜大軍如同海浪般席卷而來,心中還是驚懼萬分,臉色蒼白,顯然是心有懼意。

兩軍一萬步騎分別列陣,與東虜四萬大軍對持,整個戰場迎來暴風雨前的寧靜。

阿巴泰和嶽托照常派出通事前來勸降,但是被滿桂一刀砍殺,鮮血噴濺,使得滿桂大軍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大喊聲,顯得士氣高昂。

而嶽托神情冷厲,對於死了一個漢人的通事絲毫不在意,他點齊大軍,開始奔襲滿桂大軍。

滿桂大軍雖然士氣高昂,但是他們也是半個時辰前才得知東虜進犯,倉促之間根本沒有戰心,剛剛被血氣刺激,也隻是骨子裏的凶悍作祟,如今猛然大戰,戰力並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滿桂英勇過人,指揮手下的精銳騎兵頻頻突陣,殺的後金無甲兵潰敗而逃。

但是碰到嚴陣以待的建奴步甲兵之後,卻如同碰到了一堵鐵牆,雙方大戰,自然有馬甲兵從側麵突襲,雙方弓箭手相互拋射,不斷有戰馬的嘶鳴聲響起,整個戰場十分血腥。

滿桂不斷鼓舞士氣,勇戰不退,雖然隻有五千兵馬,但是對上對方一萬餘人,絲毫不落下風。

但是另一邊,侯世祿心中驚懼,更不願意將精銳兵馬消耗在此地,所以麵對建奴圍攻,節節敗退,士氣低落。

侯世祿手下還是有精兵的,一隊騎兵穿著重甲,圍著一群步甲兵就衝殺而過,殺死了十幾個兵甲兵,使得周圍的步甲兵嚇了一跳,一哄而散。

旁邊的明軍見到這種便宜,怎麽可能不撿,立馬帶領收下衝殺過去,將奔逃的步甲兵砍翻在地,砍下他們的首級。

明軍們紛紛大吼連連,士氣高昂。

但是這個時候,後金軍中最為精銳的巴牙喇兵紛紛衝出來,張弓射箭,將那群騎兵射的七零八落,很多勇猛的明軍都慘叫著落馬。

這樣一來,明軍們頓時知道那群身披重甲的騎兵不好惹,紛紛後撤。

但是被突然襲擊的明軍騎兵根本來不及撤退,就被巴牙喇兵圍住,雙方大戰,明軍騎兵絲毫不落下風。

明軍手裏的馬槊毫不留情的捅進巴牙喇兵的胸口,刺穿他們的胸膛。

而巴牙喇兵也舉起長刀,劈砍在明軍騎兵的肩膀上,有些明軍動脈被砍斷,鮮血飛濺的到處都是,場麵十分血腥。

但是明軍的人數還是太少,這支明軍騎兵人越打越少,而剛剛緊跟著他們撈好處的明軍卻一個個逃得遠遠的,根本不肯上前幫忙。

終於,猛虎架不住惡狼,這支精銳的明軍騎兵被後金的巴牙喇兵殲滅。

侯世祿手下損失慘重,眼看著手裏的精銳騎兵越來越少,侯世祿心中頓時慌張起來。

在他看來,什麽朝廷大局,什麽守衛京師,天大地大,自己的榮華富貴最大。而榮華富貴的來源就是自己手裏的精兵,若是這支精兵在這裏被殲滅,自己實力就會大降啊。

侯世祿想到這裏,再也不敢遲疑,居然鳴金收兵,向著京師方向退卻。

而另一邊,帶領軍隊勇猛作戰的滿桂滿臉驚訝的看著旁邊退卻的大軍,眼神閃爍,顯然明白侯世祿的心思。

旁邊的護衛連忙道:“滿帥,侯世祿已經退了,我軍獨力難支,接下來如何是好?”

滿桂嘿嘿一笑,道:“雖然想和韃子好生的打一場,但是既然侯世祿退了,我也不勉強。傳令下去,大軍後撤。”

嶽托和阿巴泰看到剛剛還堅決抵抗的明軍後撤,倒是十分驚訝。

他們知道滿桂不是好惹的,所以也不命令大軍繼續追擊,而是包圍順義城,派出通事讓他們投降。

順義城的縣令看到明軍撤退,臉色無比蒼白。

在和通事談好條件之後,順義城的縣令獻城投降,順義城失陷。

順義失陷,就代表後金通往京師就再無阻礙。

另一邊,滿桂和侯世祿驚慌後撤。

侯世祿親自前來請罪,滿桂滿臉怒火的罵道:“你這個閹髒貨,老子再前麵殺奴,你倒是跑的夠快,難道是想要害死老子不成?”

侯世祿聽了連忙躬身道:“滿帥,你這可是願望了兄弟我啊。兄弟這麽做,乃是為了你我兩兄弟著想。”

滿桂聞言冷笑道:“為我著想,你不害我,老子就謝天謝地了。”

侯世祿被說的麵紅耳赤,但是他知道滿桂在軍中的威望,向他低頭也不算什麽難堪的事情,所以道:“滿帥,你說說,如今大明局勢如何?”

滿桂瞥了一眼侯世祿,見他神情肅然,一直看著自己,也顧不得生氣,直言道:“還能是怎樣,積重難返,動**不安,到處都是流民,北方還有察哈爾,東麵有東虜,西北有流寇,西南還有少民叛亂,沒有一處省心的。”

侯世祿聽了滿臉堆笑的道:“滿帥,如今大明局勢這般,你我武人想要安身立命,說到底,所能依靠的隻有手裏的軍權。隻要我們手中還有精兵,朝廷無論是想要對付東虜還是流寇,所能依靠的隻有我們,我們自然才能穩如泰山。但是滿帥想想,若是今日我們和建奴死拚,手裏軍力大損,那麽這樣一來,誰還看得起你我兄弟?我們拚死拚活的在戰場上廝殺,朝堂那幫文官不但不會體諒我們,還會認為我們死不足惜。這樣的世道,你我兩兄弟還幹什麽這般拚命。”

滿桂聽著侯世祿這番話,神情變幻,顯然其中一些點中了他的心事。

想了想,滿桂盯著侯世祿道:“可是我們這般,要是朝廷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侯世祿冷冷一笑,道:“建奴大軍既然出現在這裏,就說明袁崇煥並沒有在薊州擋住他們。袁崇煥堂堂的薊遼督師都沒能擋住東虜,你我兩個總兵官失利,又算得了什麽?”

滿桂聞言終於將心中的壓力驅散,一拍大腿道:“侯兄弟這話說的在理。袁崇煥都沒能擋住建奴,我們兄弟失利又算得了什麽。”

侯世祿道:“那你我兄弟就立刻向朝廷上奏,就說大戰之後,損兵折將,無奈後撤。”

滿桂自然是答應的。

兩人向朝廷上奏,很快崇禎皇帝就下旨,讓他們二人領兵護衛京師,不得有誤。

另一邊,袁崇煥得知後金**,如入無人之境之後,隻能改變策略,不再在後麵尋找戰機,而是打算趕往河西務,補充軍需。

後金在前,將各城軍需收刮一空,袁崇煥大軍無法就食,隻能趕往河西務。

副總兵周文鬱道:“督師,通州不失,建奴就算想要補充糧草,也必然不能。我軍隻要追擊,未必不能逼得建奴回身迎戰。”

袁崇煥搖搖頭,道:“防線被破,我軍跟隨,很可能中建奴埋伏。如今三河、順義一線已經不足守,接下來我軍隻能趕去河西務就食,然後趕往京師,在那裏擊敗東虜。”

聽到這番話,周文鬱頓時大驚失色道:“督師萬萬不可啊。沒有朝廷的允許,我等邊軍如何能夠擅自靠近京畿?督師還是先向朝廷請示吧。”

袁崇煥並不理會。

東虜的推進速度太快了,不算其他,單單有一萬大軍守衛的順義都被輕而易舉的拿下,接下來東虜很有可能趕去京師。京師並無精兵強將能夠抵擋東虜,到時候為禍京畿地區,將會成為大禍。

在袁崇煥看來,隻有這個時候加快速度,通往河西務補充軍需,然後趕去京城,但是擋住東虜。

但是周文鬱等人並不答應,他們不同於袁崇煥,都是武將。

大明祖製,武將沒有聖旨,不得入京。他們要是進入京城,若是被有心人算計,那可就是犯下了死罪。

袁崇煥一個文官當然不害怕,但是他們武將可是無比的害怕。

但是袁崇煥力排眾議,執意率領大軍加緊趕往京師,阻擊東虜。

後金軍一路攻向京城,著實是不容易。

由此可看出,皇太極確實是天縱英才,聰明過人。

率領大軍突破長城,進攻大明。但是卻被自己的兩個兄弟算計,要想謀算他手中的權利。好在他及時找回嶽托和薩哈廉,在他們的幫助下壓住代善和莽古爾泰的逼宮。

然後遭遇袁崇煥在薊州阻擊,想要在薊州與他決戰。

皇太極立刻猜透了袁崇煥的打算,知道袁崇煥隻想要在薊州城折損他的戰力,將他拖入戰鬥的絞肉機。所以他靈機一動,力排眾議,率領大軍繞過薊州,接連攻破三河、順義,不僅擺了袁崇煥一道,還破開了圍堵自己的防線。

如今大軍趕往京師,此次若是能夠撼動大明朝廷,那麽此戰之後,自己聲威之盛,將比當初的北元太師也先還要強上兩分,定然能夠壓住代善和莽古爾泰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