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不明白的手段?”朱齊龍有些不明白。

李毅並沒有解釋,在他看來,遼西並非是鐵板一塊,既然遼西將門不願意屈從於自己,那自己就會想辦法在遼西重新扶持一股力量。

李毅已經看到了時機,隻要東江鎮形勢好轉,自己就能夠好好的收拾遼西將門。

另一邊,祖大樂返回錦州,向祖大壽詳細的說明了自己在寧遠的遭遇。

祖大壽是一個傳統的武將,但身為遼西將門的他,也明白這次和李毅之間的爭鬥,並非隻是依靠軍力,更多還要憑借各方的手段。

但對此他依然是滿懷信心。

李毅在遼西的根基太淺,除了袁崇煥原本督標營的幾千軍卒,就隻有寧遠城以何可綱為首的一派官員會支持他,但是各城的守將都不會聽從他的號令。

在祖大壽看來,李毅要是真的敢膽大妄為,他不妨攪出一些聲勢,讓朝廷那幫軟弱的大臣們嚐嚐恐懼的味道,然後再將危害遼東局勢的李毅下獄。

一個李毅或許不好對付,但是朝廷那幫文官,會幫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祖大壽望著京師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經曆了這次的已己之變,他已經完全看清了朝堂大臣們的真正麵目。

軟弱,道貌岸然,手段卑劣,不擇手段,有著這樣一群隻知道窩裏鬥的聰明人在,大明的局勢不可能好轉。既然如此,那麽朝廷一定會繼續依靠遼西將門來守護關寧防線,而自己也能夠借機穩坐釣魚台。

祖大壽信心十足,但是何可綱卻是十分的急切。

如今朝中對於袁崇煥的罪行,正在進行激烈的爭端,對於關寧的官員產生了不小的印象。

袁崇煥原本屯田安民的政策正在慢慢的流失,原本整合的遼東勢力也在慢慢走向分裂,而這一切都和一個人有關,那就是李毅。

他本來想要好生的勸說李毅,但是沒想到原本識大體的李毅,這次上任居然一反常態,在自己麵前擺足了威勢。很明顯,他已經有了打算,並不會將自己的建議放在心上。

何可綱覺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他需要盡快的緩和李毅和祖大壽之間的關係。

而在他看來,李毅雖然是遼東督師,但他資曆太淺,年紀太輕,應當先向祖大壽服軟。

向著這些,外麵的家丁低聲道:“老爺,督師衙門到了。”

何可綱從沉思中回過來身,掀開布簾走出了轎子,望著督師衙門的牌匾,心中十分的擔憂。

家丁走上前讓門房前去通報,回過神道:“老爺,我們是不是進去等。”

何可綱微微有些遲疑,之前李毅的姿態還是讓他有些忐忑,不明白李毅到底如何看待自己。

要知道遼西中雖然將門一派勢力最大,但是他手下的文官一派也不容小視,李毅之前不但沒有殷勤拉攏,還隱隱有些排斥,這倒是奇怪。

就在他心中遲疑的時候,看到李毅身邊的親衛朱齊龍走了出來。

看著這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何可綱對於李毅手下倒是十分看重。

朱齊龍看到何可綱,走過來拜道:“何大人,我家公子請你到議事廳說話。”

何可綱點點頭,跟著朱齊龍進入督師衙門。

他登上台階,就看到大門外站著四個軍卒,兩兩站在大門兩側,皆是身穿紅色棉甲,頭戴鐵盔,腰間挎著腰刀,在加上身材厚實,眼神淩厲,一看就是上過戰場的軍卒,十分雄壯。

“這些就是擊敗後金大軍的安新鐵丁吧?”何可綱問道。

朱齊龍點點頭,道:“大人好眼力。這些都是鐵丁,他們乃是從安新百姓中挑選出來,經曆嚴苛訓練,才成為鐵丁。每一個都能熟練使用各種兵器,最為擅長用火器,能夠三百步外擊中敵人,都是精兵。”

也許是聽到了朱齊龍的誇獎,四個鐵丁紛紛挺直了胸膛,滿臉榮耀的站立著。

在安新中,真正的安新百姓,沒有人會在乎誰家的財產多,他們比較的是功績。隻有擁有了功績,才能參與安新事務,去安新商會或者安新鐵旅做事,而功績的多少,代表著這個人對於安新做出了多少貢獻。而安新之中,沒有什麽比加入鐵丁能得到更大的功績。

功績的高低在安新代表著地位和榮耀,而鐵丁就是安新最為榮耀的一群人。他們被鄉親們愛戴,被女子們青睞,被孩童們崇拜,喝彩和尊敬讓安新鐵丁擁有著勇氣和力量,在安新武器的武裝下,擁有超乎想象的戰鬥力。

正麵擊敗建奴偏師的戰績,讓他們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大明,他們有資格驕傲的挺直胸膛。

這股自信也感染著何可綱,身為遼東左都督,身為邊關武官,他見過太多的軍卒,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像安新鐵丁一樣這樣的自信,這樣的生機勃勃。

“何大人,督師還在等著呢。”朱齊龍低聲的道。

何可綱反應過來,原本憂慮的神情也恢複了平靜,走到了議事廳。

李毅站在門口,看到何可綱到來,走上前笑著道:“何大人,快快請進。”

何可綱雖然是武夫,但是他有儒生的風範,見到李毅這般,並不失禮,恭恭敬敬的道;“拜見督師大人。”

李毅看到何可綱這般的摸樣,隻當是自己之前的敲打有了效果。

兩人落座,何可綱感歎道:“之前來去匆匆,倒是沒注意到督師衙門的防務。今天見到守門的鐵丁,一個個都是英武好漢,有此精兵,督師安危不用擔心了。”

李毅搖搖頭道:“何大人此言差矣。你既然說鐵丁是精兵,那麽精兵就應當征戰沙場,為國建功,為自己謀求前程榮耀。若是我隻將他們當成自己的護衛,豈不是暴殄天物。”

何可綱並不是傻子,他聽到李毅這句話,立刻反應過來,連忙道:“督師的意思是……”

李毅對於何可綱的反應並不奇怪,能夠成為左都督,何可綱對於權勢變更不可能不敏銳。而他自己更是對於何可綱十分的眼中,認為何可綱雖無征戰之才,但有治軍之才。

“我的意思,是想要整改軍隊,改革軍製。”李毅瞥了一眼何可綱,幽幽道。

何可綱微微有些吃驚,但他並非是吃驚於李毅改革軍製,實際上當初他就幫助袁崇煥改過軍製。

他所驚訝的,是李毅根基不牢,與祖大壽的矛盾還未緩和,居然就敢做出這麽大膽的事情。

“督師大人,更定軍製並非不可。但是如今遼東局勢不穩,是不是再等等?”何可綱連忙勸道。

李毅看著何可綱,語氣平淡的道:“這麽說來,何大人是不讚同了?”

何可綱骨子裏還是大明官場那一套,對於李毅這個上官還是保持應有的尊敬,道:“下官不敢。隻是更定軍製並非小事,牽連甚廣,督師如今剛剛上任,對於局勢並不了解,對於軍隊也並不清楚,如今突然要更定軍製,實在太過冒險,所以下官看來,還是應當徐徐作為,不能著急。”

雖然兩人並非十分親近,但是李毅並不認為何可綱這段話是反對自己,相反的,李毅認為何可綱才是整個遼東最識大體,顧大局的人。

李毅並沒有惱怒,而是繼續問道:“何大人,何為本部院對於局勢不了解?又何為本部院對於軍隊不清楚?”

何可綱微微遲疑,但是看著李毅麵無表情的樣子,實在害怕他將激化,道:“督師,局勢不明,在於上下。各個官員,各支軍隊,督師都應當好好了解,才能對陣下藥。”

李毅又問道:“何大人的意思是說,隻要我了解了這些,就能夠更定軍製了?”

何可綱有些著急的看著李毅,以為他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著急道:“督師大人,遼東的軍隊並非是大人指揮,也並非是我來指揮。要想更定軍製,就必須要得到領兵武將們的支持,但是現在,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何可綱神情焦急,語氣更是帶著一絲惱怒,但是李毅見了不僅不生氣,反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洪亮的笑聲讓何可綱有些傻眼,怔怔的看著大笑不止的李毅,根本不明白這些有什麽好笑的。

李毅見何可綱還不明白,艱難的止住臉上的笑容,道:“何大人,你的意思無非就是遼西將門,結果怪外抹角,說了一大番廢話這才急切之時說了實話,我說,你為什麽就不能直言?”

何可綱臉上有絲惱怒,還以為李毅是在玩弄自己,帶著幾分冷色道:“督師大人,你做什麽我可以不管,但是關寧乃是抵禦東虜的前沿,關乎大明危亡,我不能讓你這樣倒行逆施,做出致使遼東震**,危害我大明的事情。”

李毅看到何可綱發怒,這才止住臉上的笑容,盯著何可綱道:“說得好。”

何可綱微微一怔,就聽到李毅大聲道:“快人快語,這才是人說話的方式。何大人,我可以告訴你,更定軍製這件事,我一定要做。”

何可綱滿臉惱怒的道:“軍隊在遼西將門的手裏,沒有他們的支持,督師根本不可能更定軍製,難道督師大人真的想要和祖大壽拚個你死我活嗎?”

李毅搖搖頭,道:“這話說的太嚴重了。我何事說過要更定關寧軍的軍製了?”

李毅接連的話,讓何可綱已經生不出驚訝,隻能盯著李毅道:“難道大人想要對客軍下手?”

客軍就是從各地調集到關寧一線1駐守的軍隊,他們是守城的主力。

李毅搖搖頭,眼神有些狡黠的望著何可綱道:“誰又說,遼東隻有關寧軍和客軍兩支軍隊?”

李毅這番話讓何可綱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看著李毅,疑惑道:“遼東還有第三支軍隊?”

李毅笑著指了指東麵。

“東江軍?”何可綱騰地一聲站了起來,盯著李毅怒聲道:“大人難道是想依靠東江一派來對付遼西將門嗎?”

李毅嘴角露出笑容,“這有何不可?”

何可綱道:“東江軍軍紀敗壞,武備不齊,完全就是一群強盜,大人重用他們,隻可能和祖大壽徹底的撕破臉皮,今後再也沒有緩和的餘地。”

李毅並不在意何可綱的這番話,因為他從來就沒打算和祖大壽和睦相處過。

既然自己求變,那麽既得利益的遼西將門,就定然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麵上。這樣一來,雙方根本沒有和睦相處的可能,有的隻是你死我活的血腥爭鬥。

握緊手掌,何可綱氣的身體顫抖,但依然死死的盯著李毅。

李毅這種分化遼東,掀起爭鬥的辦法,無論成功與否,都會代表著一方的落敗,無論是爭鬥還是落敗,消耗的都是大明的元氣。

“大人,你難道真的要這樣做嗎?”何可綱語氣沉重的道。

李毅想了想,看著何可綱道:“何大人,此次東虜進犯京師,你已經看的清清楚楚。大明每年在遼東投入四百多萬兩銀子銀子,將大明賦稅大半都投進這裏,但是這麽多年來,遼東都像是一個無底洞一般,不僅沒有收服遼東,還節節戰敗,何大人就沒有想過願意原因嗎?”

何可綱咬牙道:“皆是因為東虜狡猾,又凶惡強悍。我軍柔弱,士氣低落,這才戀戀戰敗。”

議事廳內充滿了沉默,李毅沒有說話,靜靜的盯著何可綱。

何可綱知道李毅是在逼自己,逼自己說些心裏話,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論。

終於,何可綱再也忍受不了李毅這些做法,他想要明白李毅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樣做又能換來什麽。

“大明局勢如此,皆在於吏治。天下官員,皆滿嘴的君子德行,自詡為清流雅士,但他們卻暗地裏收刮錢財,欺壓百姓。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勢,明爭暗鬥,居然將國難當成排除異己的好機會,有這樣一群人管理著大明,治理著天下,大明如何能強盛。可惜皇上年少有為,卻寵信佞臣,居然將袁督師下獄問罪。難道皇上就不明白,這是朝堂有人利用東虜進犯之事,故意攻擊袁督師,然後借勢對付朝中大臣,爭權奪勢…………”

何可綱將心中所想全都說了出來,他看透了如今的局勢,不僅是他,其實滿朝文武都看透了如今的局勢。

大明動**,在於國朝不寧,國朝不寧,在於大臣們爭權奪勢。要想結束這一切,就需要出現一個像張居正那樣的權臣,或者是一個像朱棣那樣的霸主。韓爌等老臣們想要建立一個強有力的內閣,充當權臣來管理整個大明,但是年少有為的崇禎皇帝並不願意,他所想的是成為先祖那樣專製的皇帝,統領著一幫朝臣實現大明的中興。

雙方陷入衝突當中,但是沒有一方願意屈服。

皇上占據著大義,士大夫掌控者國家的管理權,雙方的衝突使得朝局的動**,而朝局的動**又使得天下動**。

何可綱看穿了這一切,但是他像很多官員一樣,閉口不提,自詡為眾人皆醉我獨醒,其實他們也隻是附和中庸之道的庸臣。

李毅不想要庸臣,所以他需要嚐試叫醒何可綱。

大逆不道的話從嘴裏說出來,何可綱感覺到了刺激,感覺到了舒暢,唯唯沒有感覺到恐懼。

但是他本來認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何可綱怔怔的望著李毅,有些艱難的開口道:“李毅……”

李毅點點頭道:“何大人,你既然明白這些,就知道朝中那幫大臣不會有精力來理會遼東的。他們所求的,隻是遼東的安穩,不讓東虜繼續進攻大明,他們從來沒有考慮收服遼東。”

“五年複遼,我們一直在做,皇上是相信的。”

“袁崇煥五年複遼的計劃,是有一定可行性的。我肯定這一計劃,認為是有可能的,但是袁崇煥最後還是失敗了,這是為什麽,何大人難道就沒有想過?”

“是朝廷的爭鬥,要不是他們利用袁督師,故意陷害他,那麽一切都是可行的。”何可綱並不死心,作為袁崇煥的心腹,何可綱一直為他處理著大大小小的事務。

李毅搖搖頭,道:“就算沒有這次的入獄,袁督師也不可能收服遼東的。因為能夠收服遼東的軍隊,從來沒有聽過他的指揮,真正指揮這支軍隊的,是祖大壽一派的遼西將門。就算關寧軍擁有十萬大軍,沒有他們的支持,袁崇煥也收服不了遼東,這就是為什麽東虜進犯京師,袁督師沒有派兵進攻東虜腹地,並非是他不願意,圍魏救趙的兵法,袁督師一定是知道的。他沒能這麽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遼西將門不會支持他的計劃,所以袁督師連嚐試都沒有,等到祖大壽的軍隊之後,才入關阻擋東虜大軍。”

何可綱看著李毅,冷聲道:“李毅,你這樣完全是自己的想法,並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