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這裏發生著怎麽樣殘酷的廝殺,隻要安新的鄉親們能得到更好的生活,那就是值得的。

每個人都不會想在殺戮中變成野獸,他們會帶著一種決心,一種牽掛,因為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有活下來的勇氣。

李毅感覺著徹骨的冷意,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溫暖的生活中,能夠存在這樣殘酷的現實。

“營長,你看,孫大虎的家丁好像有些撐不住了。”

張明德的喊聲將李毅警醒,他看向不遠處的戰場,卻是發現形勢轉變的有些快。

本來家丁靠著精良的遠程武器,在沒有纏鬥在一起的時候,就射殺了數十名賊人,大挫賊匪的銳氣。

但是現在短兵相接,刀刀見血,家丁士氣頓時一滯。相反,賊匪悍不畏死的不斷衝殺,明明有許多同伴都被家丁砍倒,還是不怕死的往前衝,使得家丁的陣型越來越混亂。

好在劉虎這個邊軍悍卒不是浪得虛名,他領著那二十個身披鐵甲的悍勇家丁立刻衝到了第一線,在家丁們快要被殺的潰敗的時刻抵擋住了賊匪的攻擊。

能夠看出來,雙方都沒有什麽戰陣之法,確實,在這樣小規模的廝殺中,相比靠著愣頭青一樣的同伴,個人的武藝更加的奏效。

賊匪和家丁三五成群的互相砍殺,不斷有受傷的人自己爬出來,包紮傷口。相比著被孫大虎逼著戰鬥的家丁,賊匪更加的凶悍。他們中傷勢輕一點的,竟敢包紮完傷口就扛著兵器重新加入戰鬥,而且全都是衝著剛剛傷了自己的那個人去。

這樣的現象十分有意思,讓李毅看的目瞪口呆。

這裏沒有奔騰的戰馬,沒有嘹亮的嚎叫和令旗,兩方人纏鬥在一起,卻像是打群架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真的是在下死手。

家丁武器精良,賊匪凶悍不畏死,兩方不斷的消耗著對方的力量,自己身邊的同伴也在不斷的減少。

李毅就這樣站在後麵的戰場看著這場廝殺,他的身邊是同樣喊打喊殺的李四和張三,隻是雙方像是演練舞步一樣,兵器碰撞聲鏗鏘刺耳,卻沒有一個人被傷到。

孫大虎看著家丁不斷被砍倒,心裏十分著急。

家丁傷亡慘重他確實不怕,到時候再招攬就是。但要是賊匪勝了這一仗,進而攻打塢堡,那就危險了。

想到這裏,他頻繁看著身後混戰在一起的勇營,這個時候,他隻能祈禱李毅快點擊潰那股“小賊”,然後幫助他。

家丁和賊匪現在都不是李毅能夠招惹的了的。他很清楚勇營的戰力,雖然對上任何一方都不會落得下風,但是損失過大,對他來說就如同失敗。

這些勇丁全都是珍貴的種子,每一個犧牲了李毅都會非常心疼。

他現在隻能等,等到家丁快要撐不住,隻有那個時候,賊匪才是最虛弱。

喊打喊殺聲震耳欲聾,李毅臉無表情的看著戰事的發展,對於這場民間武裝的戰爭,卻是看的十分仔細。

從那些披著皮甲,武器鋒利的家丁身上,他能夠看到大戶的富饒。要知道培養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的家丁,可是要花費不少的錢糧,而這樣的付出,隻有真正的大戶才能負擔得起。

但是與他們正好相反的是,賊匪們幾乎沒有幾個穿著甲衣的,有穿的也是幾個頭目。他們大多都是穿著髒兮兮的破舊衣裳,有的手裏還是拿著鐮刀,麵黃肌瘦的不成樣子。但就是這樣,這些賊匪卻能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用自己的胸膛來抵擋對手的刀鋒,也要殺上一個。

他們的眼睛裏像是有著熊熊的大火,而這些火焰的燃料就是那發自內心的仇恨。

他們仇恨的既有家丁,也有鄉紳,還有那高高在上的官府。在他們的眼裏,這些助紂為虐、貪得無厭、橫征暴斂的人都是仇人,都該死。

李毅能夠感覺到這種仇恨,因為那悍不畏死的吼叫聲飽含了這種壓抑悲壯的感情。

他轉頭望向了孫大虎,讓他發冷的是,孫大虎的眼睛裏卻是沒有仇恨,他的眼裏,隻有厭惡。

這種厭惡是那麽的不屑和冷漠,就像是看著糟蹋他糧食的蟲子一樣,如此的高高在上。

李毅終於知道了為什麽流民這麽多,官紳大戶們卻很難伸出援助之手。

這無關於什麽善與惡,而是同樣作為人,他們已經將自己擺在了對立麵上。

官紳大戶以為自己擁有著如此多的財富和權勢,就應該高高在上的享受更好的生活,他們自認為高人一等,如同神座上的神仙一樣希望獲得更多的權勢和財富,然後受到那種他們視之低下的人的敬仰。

但是現實卻是,那些“低下的人”不認為自己就該如此低賤的活著,他們仇視那種高高在上、把他們視若螻蟻般的眼神,他們仇視那種隨意浪費能夠救活他們性命的財富和權勢的行為。

仇恨和厭惡,使得兩者之間的衝突越來越強,最後隻能在生與死的廝殺中迎接新的秩序。

李毅臉上掛上了冷笑,他不知道自己是那掌握了權勢和財富的人上人,還是貧窮艱難的底下的人。但是在這個時候,那種高高在上和仇視瘋狂的模樣都是如此的醜惡。

“傳令,讓張三的人佯裝潰敗,去和張大哥一起埋伏起來。接下來,該我們主宰這裏了。”

李毅下達了命令,自己拍馬穿過戰場,到了孫大虎身邊。

這個時候的他沒有了之前的恭順,有的隻是一種冷厲的殺機。

孫大虎看著他滿臉冷酷的摸樣,心裏也是微微一寒。但他還以為李毅一直想投靠他,當下連忙道:“李兄弟,快點帶著你的手下來助我。待此時了結,兄弟我一定有重謝。”

李毅點頭道:“勿要慌張。孫大哥,那群“小賊”已經被擊潰。我當下立刻就抄了他們的後路。”

說完不等孫大虎說話,拍馬回轉,組織勇營開始真真正正的大戰。

如今整個戰鬥已經持續一個時辰,賊匪和家丁兩方都是損失慘重。

二十重甲家丁已經隻剩下六七個還在戰鬥,其餘的皆是重傷退了出來。身披重甲的家丁尚且有如此大的損傷,其餘家丁更是損失慘重,一百七十多的家丁隻剩下六七十個還勉強能夠戰鬥,但也是人人帶傷。

傷亡率達到百分之三十五,這個比率已經非同小可。要知道合格的士卒,傷亡率達到百分之二十,也就要麵臨崩潰了。

當然,孫大虎的威逼利誘才是最主要的。要知道哪個家丁要是臨陣脫逃,害的戰事失利。孫大虎一定會不折手段的報複,到時候家丁根本就無處躲藏,隻剩下死路一條,還連累家人。

下場如此,所以他們不得不用命。

另一方,劫匪損失更是慘重,百餘人已經銳減到不剩一百,這都是因為有家丁的火銃手和弓箭手一直在壓製他們的攻勢,才造成這麽大的傷亡。

但是如今戰事有利於他們,加上接連受到欺辱,悍匪們個個都怒火熊熊,沒有一個願意撤退,全都鼓著最後一股氣往前衝殺。

李毅上了戰馬,他的身邊是等待命令的李四。

如今家丁的情況岌岌可危,要是傷亡再重一些,恐怕就會崩潰。這個時候出手,正是恰到好處。

“哨長李四聽令。”李毅麵無表情的道。

李四聞言立刻雙腿並攏,站的筆直,傾聽李毅的命令。

“你率前哨人馬從後方突襲賊匪,記住,到時候以守為主,盡量避免傷亡。我去支援家丁,讓他們能夠多堅持些,好多消耗些力量。”

李四點頭答應,至於李毅說的多消耗一些力量,是哪一方的力量,就不得而知。

分頭行動,李毅拍馬奔馳,衝進戰場。看著揮舞的兵刃,麵容猙獰的戰士,噴灑出來的熱血,一切的一切這一刻都深深刻在他的的腦海裏,讓他原本沉靜自若的心境陡然興奮起來,雙眼也蒙上了幾分血色。

“維持住陣勢,看我殺敵。”

李毅大喝一聲,長槍如同閃電般刺出,一尺長的槍尖毫無阻礙的穿透一個賊匪的麵頰,直接從腦後伸出,沒有任何的停頓,長槍橫劃,將對方的腦袋攪成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一擊即中,李毅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右手握緊槍杆,虎牙槍虎虎生風,轉眼間又劃開了另外一個敵人的脖頸,由於速度極快,槍刃穿過了脖子,傷口處才噴灑出大片的血汙,濺到了李毅的臉上。

苦苦支撐著的家丁們隻見到一人一馬飛般的衝進戰場,剛剛抬頭細看,就見其輕易取了兩個賊匪的性命,不由倍感振奮,全都大呼著跟著往前衝。

“衝殺,殺死賊人一個,老爺我重重有賞。”孫大虎趁機鼓舞士氣。

劉虎一刀將對方的一條胳膊斬了下來,看著混亂向前衝的家丁,大吼著讓他們回來。

但是這時候所有人都瘋了,隻想著殺死敵人,哪裏肯聽他的命令。

孫大虎也是抬著樸刀走過來,看著士氣高昂的家丁,臉上浮現出笑容。

“劉虎,現在士氣如虹,正堪大用,怎麽不讓他們衝殺過去。”

相比著剛剛的焦急、惶恐,現在的他輕鬆自若,現在已經認為勝券在握。

劉虎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抬頭看著馬上的孫大虎,沉聲道:“老爺,賊匪凶悍,我們自守尚且吃力,又如何能反擊。你看現在家丁氣勢如虹,打退賊匪的進攻,但是一旦陣型散亂,家丁與賊匪單打獨鬥,得不到接應,轉眼就會敗下來。”

孫大虎聞言大驚,抬頭看向戰場。

果然如劉虎所言,家丁靠著一波反擊成功擊退賊匪,但是衝鋒時陣型散亂,一時間各自為戰,沒有了幫手。

匪徒悍不畏死,又常年在刀口上舔血,殺人的技能要比家丁高上許多。所以隻是轉眼的功夫,過於冒進的家丁全都被賊匪砍倒在地,損失慘重。

一瞬間傷亡十數人,家丁陣型開始出現潰敗的狀況。

李毅也是覺察到這種情況,他高舉長槍,高聲大喊著衝鋒在前,將擋在身前的三個賊匪全都打飛出去。

但是戰馬受了長矛阻擋,速度下降,李毅也被困在了賊匪之中。

四麵八方皆是賊匪圍了過來,李毅咬著牙齒揮動長槍,將攻擊自己的賊匪打退,但是身上也多了幾道傷痕,遠遠不大的鮮血流出來,浸濕了衣袍。

經他在賊匪陣勢中一頓亂攪,他們的反擊頓時一滯,讓家丁有了喘息的時間。

劉虎和孫大虎全都上前督戰,組織家丁守住陣型,繼續作戰。

一時間家丁潰敗的危險倒是穩定住了,但是李毅卻是已經身陷重圍。

“氣煞我也,小子,給我死來。”野牛見剛剛勝利有望,就被李毅這個少年攪和了,不由火冒三丈,衝了過來。

一身鮮血的李毅見他穿著罩甲,身材魁梧強壯,定是賊匪頭目,也是眼睛一亮,衝向了他。

若是能擊殺此人,賊匪也就算是群龍無首,就要麵臨崩潰的境地。而對於之後的計劃也是有極大的好處。

所以野牛送上門來,正是給了李毅一個絕佳的機會。

“你是何人,是要來送死的嗎?”

心中殺念狂燃,李毅暴喝一聲,舞動長槍,迎著野牛而去。

一騎一人如兩個凶獸,大吼著衝向對方,然後轟然而撞。

一聲戰馬嘶鳴聲響起,李毅**的馬匹被野牛撞翻在地,害的李毅狼狽的滾落馬下。

野牛也是氣血震**,隻覺的自己像是撞到了一堵牆上,鼻孔都開始滲出鮮血。

“哈哈,爽快,再來。”野牛向著李毅大吼道。

躲過四周砍來的武器,李毅也是一刻都沒有停頓,顧不得撿回虎牙槍,俯身就想著野牛衝了過去。

野牛帶著冷笑的看著李毅,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是什麽人,因為一切都不重要,他就將死在自己手裏。

這個愚蠢的孩子,竟敢敢和練了十年外家功夫的自己手搏,真是不知死活。

野牛冰冷漠然的眼睛盯著李毅,那是一種漠視生命的眼神,裏麵充斥著暴虐,而李毅在裏麵已經是一具屍體。

周圍的賊匪沒有繼續攻擊,因為在他們的心裏,空手對上自己的掌盤子,隻可能被扭斷全身的骨頭。

李毅大吼著衝了上去,沒有任何招數的就是一個簡單的拳擊手段,呼的一聲舉起右手橫掃而來!

野牛驚恐的發現,在這樣的速度麵前,他僅來得及微微躲閃,便被一拳擊了個正著!

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野牛強壯的身體竟然被活生生的抽飛了地麵,整個身體像是一塊破抹布一樣,嘩啦一聲撞倒了兩個賊匪!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場麵,他們看了看身材強壯的像是一頭牛的野牛,又看看麵容還有幾分稚嫩的李毅,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這個少年身體裏到底有著怎樣恐怖的力量?

野牛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他沒感覺到疼痛,但半邊臉都完全失去了知覺,嘴巴略微蠕動了一下,就感覺到幾顆牙齒無力的跌落了下來,然後被擊中的地方才從麻轉熱,最後才有劇烈的疼痛放射性的四麵延伸!

看著地上的牙齒,感受著臉頰的疼痛,野牛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子給打倒在地,這在他看來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看向了李毅,眸子裏如今隻有暴虐的殺意。

“砰…………”

李毅抵擋住了野牛的轟擊,劇烈的碰撞讓他胸口發悶,嗓子中也有幾分腥味。但是他依然沒有被比自己重四五倍的野牛撞翻在地,而是死死的抵著地麵。

野牛一邊的臉頰已經十分紅腫,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心中卻是震撼驚詫無比。

他知道李毅是那個衝鋒陷陣的騎士,原本他對這個少年就已經有非常高的估計,以為他是一個從小練武的擊節高手。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少年的力氣竟然也如此恐怖,自己這麽強壯的力量,相互較力的情況下,在他的麵前竟然占不到一點上風。

李毅咬著牙逼退野牛,撿起地上的虎牙槍。他知道在一個練武之人麵前,赤手空拳,自己沒有任何的機會。

他練過許多的技巧,但是這些技巧隻是殺人的一種方式。對於這種有著無限可能性的武者,自己的經驗還是很欠缺,硬碰硬隻能是浪費時間。

也許自己應該學一些武學了。李毅心裏突然想到被狼群圍攻是碰到的老者。

一老人,一老馬,一老槍,黑夜為幕,血霧彌漫,人獸皆是戰栗。

也許這件事了解之後,自己應該去打聽打聽李老的消息。高陽孫家,難道是保定的高陽縣?

戰場之上,任何一刹那的失神都是致命的,在李毅愣神的瞬間,野牛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機會,殺死眼前這個詭異少年的機會。

周圍的廝殺聲中,野牛撿起腰刀,將全身的力量集中一起,如一頭真正的狂暴野牛一樣衝了出去。戰刀呼嘯,直直的向著李毅的腦袋揮去。

這是誌在必得的一擊,野牛有這個信心。但是當他看到李毅嘲諷的眼神是,他就明白了,自己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