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推斷

老田和裴青各自作了推斷,除了兩個結論,早已經吵過很多次了,實在沒有一個確定的結果,隻能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了。我完全不知道兩邊是什麽情況,先問了王四川哪邊靠譜,王四川一臉為難地說:“老田那邊我聽不懂,暫時投裴青吧?不過那小子說的我也覺得太大膽了。”

這次投票會是個小規模的會,大家坐得很近,先由老田和裴青分別講自己的想法和方案,我腦子一片空白,聽得格外順,大概補了一下情況。

說實話,老田說的我也聽不懂,我的理論基礎比王四川稍好,但也是癩蛤蟆的親戚,一樣吃不著天鵝肉。我隻聽懂了一些原理,他們通過對石頭斷麵的判斷,認為這塊石頭是被非常大的力量砸下去的,但無法肯定是人工還是自然塌方。

這在王四川嘴裏說起來是屁話,這塊石頭不是砸下去的,難道是憑空長出來的?但老田接下來的話還是很有用的。

他們把石頭切開以後,發現石頭上的細孔幾乎腐蝕了整塊石頭,這是酸性腐蝕的結果,說明這些石頭被人工處理過。這好像間接證明了裴青的理論,但是老田認為,這種現象不是因為石頭被處理,而是因為暖水進入地下流,衝到深淵下導致的。

這在地質學上是一個本位矛盾說,從這個地方發現的岩石,是流水在本地形成的,還是從上流帶下來的,有時候這種問題會讓我們白忙好幾個月。一聽到這樣的問題我就頭疼。

這種石頭本身有很大的堿性,在施工之前先用酸液清洗好像是很說得通,但是廢酸衝入河裏也很有道理。

最後,問題的關鍵又回到了何汝平為什麽要撿這塊石頭上,難道是因為下麵的強酸還殘留?但那塊被帶出的石頭很幹淨,顯然被衝刷了很久,棱角已經圓潤了,上麵沒有強酸的痕跡。

而何汝平自己明顯也是高溫燙傷,不是酸腐蝕。

老田最成形的一個想法是位置的問題。我們投入到深淵中的鋼纜,可能正好投在了某一個高溫點附近,地下河水瀉入深淵,下麵流經的地方不太可能會有太高的溫度,何汝平抓起這塊被地下河水衝刷的石頭,是告訴我們地下河水流過的地方是安全的,他也許是因為下到地下河水裏麵才沒有死去。

而裴青的說法正好相反,他說這裏是地下深處,有豐富的地熱資源,可能有很多滾燙的深達岩漿層的縫隙,地下河水衝入這些縫隙裏,被加熱形成了大量的蒸汽泉,高溫蒸汽從水裏衝出來,就在水麵上形成了溫度非常高的氣層。

蒸汽無色無味,到高處急速冷卻變成了濃霧,起到了一個暖被的作用,於是下麵的溫度越來越高,任何東西下去都會被高溫灼蒸,很快就死掉。

何汝平以前是鋼鐵工人,在高溫環境下工作過,所以比其他人更耐熱,懂得一些抵抗高溫的知識。他同時又是一個工程兵,他抓住石頭的手並沒有被嚴重燙傷,說明這塊石頭在下麵不是很燙。很明顯,這些石頭在那裏出現不是意外,何汝平把它帶上來,是因為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的時候,他發現這些石頭堆起的某個地方並沒有其他地方那麽燙,隻有這樣,他帶上這塊石頭給我們才是說得通的。

“如果像你說的這樣,你怎麽解釋何汝平身上的燙傷?”老田帶的一個學生問。

“那些燙傷是他冒險離開這種石頭回來的時候造成的,我想,下麵很可能還有人活著。”裴青說,“他們還困在那片石頭上,所以何汝平帶石頭上來,讓我們知道,下麵的人是可以生存的。”

“我聽說過有人用帶孔的石頭做隔熱磚,分量也很輕,因為石頭裏有空氣。”王四川道。

“為什麽他們不發射信號彈?”那個學生還是不服氣,另一邊一個看起來像是工程兵的頭兒說:“如果像裴工說的那樣,那信號彈是打不著的,下麵的濕度太大。”

我聽著,不由得佩服起裴青,他幾乎是完全的勝利,在大學裏,不知道多少次我在這種情況下把比自己年長得多的教授駁得體無完膚,一遇到這種情況就像打了雞血一樣。

說實話,我相信裴青的推論,因為那才叫推論,特別是關於那塊石頭的,當然我承認在這種情況下,老田說的也未必不可能。

裴青對幾個幹部說:“我提議在河水不那麽湍急的時候,關閉閘門,等下麵的水流盡以後,那層霧很快會變薄,這也是為什麽日本鬼子要修水壩的原因,要下去必須切斷水源。”

他道:“為了表示我對我提議的信心,我願意親自帶隊下去。”

“年輕人,魯莽是要送命的。”老田在一邊道,“我建議在什麽都不明白的時候,還是要再商議一下。”

“下麵可能還有人活著,我們等不起,我願意為我的錯誤付出生命代價,是因為我有信心,老田,你害怕是因為你不敢。”

“我是搞科研的,我不是來打賭的!”老田麵色變得很不好看。

幾個幹部互相看了看,告訴我們休會,他們去商量。我知道裴青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了,老田沒機會了,因為休會是要給老田個台階下,然後做做他的工作。

裴青顯然也知道,出帳篷的時候,臉上少有的有一種明朗的神情。

我有點想去恭喜他,我們在隊裏被這些老頭子壓迫得太慘,雖然我看不慣他的臭屁,但是這事確實讓我覺得舒服。不過我也知道,這個時候對他示好是找死,就算他不給我白眼,被老田那幫人看到,我也會在他們受傷的心靈上加上一刀,他們會找時間把這一刀還給我。

所以出門以後,我們各自低頭分開走,沒想到才走幾步,裴青竟然在後麵叫我。

我回頭一看,見他正大踏步朝我走來,心中不由得納悶,一邊的老田他們已經對我投來了陰沉的目光。剛想是否要表現得冷淡點,讓自己脫身,裴青已經拉著我的手臂朝一個隱秘處走去。

他的手上都是粉筆灰,在我袖子上印出了手印,手勁很大。我莫名其妙,跟他過去道:“幹嗎?”

“你覺得我剛才說得怎麽樣?”他開門見山地問,“你相信我還是老田?”

我更加莫名其妙,看了看後麵好像沒人聽得到,就指了指他,輕聲道:“你。”

“好。”他一點也不意外,“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我皺起眉頭:“什麽忙?”

“我需要一個人陪我下去。”他道,“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們會派一個工程兵和你下去。”我道,“我覺得我不可能比他們更合適。”

“我會拒絕。”他道,“他們不應該為我的一個推測冒風險。不能再死人了,我們隻是名義上叫得好聽,並不真比他們珍貴。”

我明白他的想法,不過又覺得好笑:“那我為什麽得為你的推測冒風險?你他媽是我養的嗎?”

他也笑了一下,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事實上我認為我的推斷八九不離十,但我認為推斷總是會有意外,就算我的推斷完全正確,下到深淵的過程也一定十分的危險,我需要一個我信得過的人。”

“為什麽不找王四川?”我問道。

“你知道他不喜歡我,而且,王四川太衝動。”他繼續道,“你也知道我不太會處人際關係,這些人裏我唯一覺得佩服的人是你,你在某些方麵確實比我強。”

“謝謝你看得起我。”我又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但是對不起,我覺得還沒到我出馬的時候,而且之前的事那是僥幸。”

裴青麵色不變,一點也沒有受挫的樣子,道:“你可以考慮一下。”

我笑著搖頭,心說永遠不。我可以不要命地完成任務,因為我知道最終那要不了命,但是這一次,並不是我膽怯,我隻是不想由我來冒這個險,特別是為了證明你裴青的推測。

走了幾步,他又追了上來,其他人都已經走散,我也不必太忌諱,道:“我會下去,但不是這一次,你如果確定你的推論沒錯,你甚至可以一個人下去。現場指揮的話,你要求他也會陪你下去的。”

“我並不是在要求你。”他道,“你的理由是對的,我本來沒想過可能說服你,隻是想試一下。”

說著他遞給我一根煙,我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覺,因為他今天太反常了。

他點上煙繼續說道:“在下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袁喜樂的級別很高,你現在可不算門當戶對,立功的機會可不多。”

這小子還他娘知道了,我心中一陣惱怒,真沒想到,這小子平時也不見得注意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遲早會下去的。”我道,“而且我和袁喜樂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如果我死在下麵就很難說計劃會不會中止了,你自己看著辦。”他沒有管我的說辭,快步超過我,“她很快就要結婚了,你是知道的。”

我愣了一下,他一下走得沒影了,我忍不住心想這王八蛋是在威脅我嗎?但他本身又什麽都沒幹,好像不算是威脅。說起袁喜樂,我的心一痛,她現在的痛苦輪不到我去安慰了。

不過裴青好像很想下去,這讓我有點驚訝。這種願望有點奇怪,而且他態度很堅定,並不是做姿態,好像是已經打定主意要下去,現在隻不過要挑個好用的夥伴而已。

為什麽?裴青總讓人有一絲迷惑,如果說他要徹底打敗老田,他其實已經做到了……

有一刹那我動搖了,想答應他,但是我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