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職幹部

官場上得罪人,不像商場。商場上是明的,官場上是暗的;商場上是你知我知的,官場上卻往往是你知我不知。很多官員直到出事,才知道自己在官場上的對手那麽多,本指望著他們來替自己說幾句好話,卻不承想他們說出來的都是石頭。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江南四月,鶯飛草長,南山上,一片蔥綠。心渡禪寺的當家大法師釋開悟,正在前廳裏煮茶。

今天,心渡禪寺要來貴客。

早晨,開悟就讓僧眾們打掃庭院,連門前上山的台階也掃了一遍。有僧人問:到底是哪位施主來啊,這麽隆重?開悟笑而不答,隻望著山下。山徑正繚繞著薄霧,徑旁的桃花也一株株地開了。

釋開悟不僅是南山心渡禪寺的住持,同時還是南山市佛教協會的會長,南山市政協副主席。這樣的身份,看起來有點滑稽,但這恰恰是中國特色。本來,佛門清淨,然而這些年,這清淨之地,早就不清淨了。佛教協會管理著全市一百多座大小寺廟,每五年一次的換屆會議,比黨代會、人代會、政協會還要熱鬧。這些出家人,在外麵看著清靜無為,可一到庵堂裏,則個個都恨不得赤膊相爭了。釋開悟曾為此專門開了堂法會,教導僧眾中破我執,清我心。可應者寥寥。紅塵萬丈,連寺廟也難以幸免了。這世上哪還有真正的清淨之地呢?從二十年前,成為心渡禪寺的住持,到後來成為市政協副主席佛教協會會長,釋開悟曾不止一次地要求辭去這些社會職務。市裏一再勸他:你辭去了,誰來管理南山的一百多座寺廟?現在,你是靠威望和大德鎮著他們,你若不幹,誰能接替?想想也是。心渡禪寺是南山地區香火最旺的大寺,每年的香火進項都相當可觀。這些年,除不斷地擴大廟宇外,開悟堅持將其餘香火功德捐給了桐山縣,在那裏陸續修了十六所學校,解決了近萬名山區孩子上學難的問題。他告誡僧眾:這就是最大的功德。修行修行,重點在行。修而不行,修有何益?

細雨從禪寺的飛簷飄灑下來,香火氣息與細雨氣息混在一起,格外清新。

九點,釋開悟接到電話,客人已經到了山腳下了。九點半,在山門口,他看見了一行人,走在前麵的西裝革履,正是王司長。不,現在的王市長。他趕緊上前,叫了聲:“王司長,老衲有禮了。”

王司長也微微欠了下身子,說:“有勞大師親自來迎接,實在是……”

“王司長是貴客,您一來,小寺蓬蓽生輝。快,請!”開悟迎著客人進了禪寺,市政府副秘書長、宗教局局長李揚介紹說:“王司長一到南山,就點名要到心渡禪寺來。王司長不愧是國家統戰部領導,到處都牽掛著咱們的宗教事業。”

“哈哈,應該的嘛!”王嶽笑著,說,“在部裏,我就同開悟大師熟悉。以前,南山心渡禪寺的修複項目,就是在我手上批的。”

“就是,就是。王司長是我們禪寺的大施主。”開悟親自給王嶽和李揚沏茶,又將山上自產的栗子端來,“那年禪寺大修,幸虧王司長給我們批了三百萬,可是解決了大問題。”接著他對著李楊道,“王司長對佛教也很精通,有很多讓我們受益的見解啊!”

“大師見笑了。我選擇到南山來掛職,就是因為這裏有心渡禪寺。”王嶽將口中的茶回味了一下,說,“到南山來,如此心就定了。”

“那可不行。王司長到南山來,是為南山老百姓做事的,哪能像我們這些老僧,已經是心如止水了。那可不行,不行!既在世,就得入世。入世方為修行之最上。大隱隱於市,大德也是如此啊!”釋開悟說完就吩咐下人,中午準備些簡單的素菜,也算是歡迎王司長親臨禪寺。

午飯後,王嶽在開悟陪同下,沿南山轉了一圈。下山後,又去看了紅白塔,然後才回到市政府。他的辦公室已經整理好了,就在花木榮的對麵。他現在的身份是南山市委常委、副市長。

這些年,掛職幹部已經成為官場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幹部掛職,是對現行幹部體製的一種改善,通過掛職,讓幹部得到鍛煉,體察民情,增強基層工作和實際工作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通過掛職,讓幹部們了解基層,能夠傾聽到基層的呼聲,能夠接觸到在政權高層難以接觸到的案例,以此來培養幹部。應該說,從中央層麵,搞幹部掛職是正確的。但是到了省以下,幹部掛職更多時候成了幹部解決級別的快捷途徑,成了幹部獲得升遷的有效手段。正職下到基層,掛同級正職,意味著他回去就可能會被提拔;副職下到基層,掛同級副職,意味著他正在被組織培養。掛職就意味著提拔,這讓早些年很多幹部不願意的掛職,成了搶手的“香餑餑”。而且,掛職幹部到了地方,也成了地方難得的資源。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每年所在單位的十萬二十萬掛職工作基金,更多的是項目和人脈資源。因此,各地在掛職幹部的選擇上,都下足了工夫。那些有項目且人脈資源豐富的掛職幹部,會成為各地爭搶的目標。即使是那些人民團體和學術單位的掛職幹部,看起來他們沒有什麽資源優勢,但到了底下,立馬就成了難得的資源。他們回到北京,就是最大的資源,他們會將掛職所在地的情況向北京推介。而且,對於很多掛職幹部所在地的幹部來說,掛職幹部又是通向高層的一座橋梁,特別是一二把手,對掛職幹部都格外器重。官場上,多一條路就是速度,多一個人就是希望。至於掛職幹部,對地方到底能做出多少貢獻,自己又到底得到了多少鍛煉,隻有他們自己清楚。如果願意,盡可以去查看他們掛職結束後所提交的掛職工作報告。那裏麵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足可以證明掛職工作的無比正確、英明和偉大了。

花木榮端著杯子,到了王嶽的門前,說:“王市長到南山去了?”

“是啊,去看看開悟大師。”王嶽正眼看了看花木榮,心想:這花市長信息來得真快。不過,看這女人應該是個爽朗的人,官場上,像她這般一看就直通通的女人不多了。

“食宿問題都安排好了吧?我已經給國大那邊打了招呼。今天晚上我這邊有個接待,請王市長也參加吧,正好熟悉熟悉。”花木榮沒等王嶽回答,就道,“走之前我讓他們喊你。”

王嶽說好,再回頭看這辦公室,比在部裏的辦公室大多了。在統戰部,他雖然是副司長,但還是兩個人一間辦公室。到南山,這間辦公室又寬又大,而且朝南,光線充足。他坐下,桌子上除了台曆和一隻裝了筆的筆筒外,什麽都沒有。茶杯放在牆邊的茶水櫃上,剛才他回來時,那個自稱小希的女秘書進來替他泡了茶,他沒來得及細看,小希就出去了。他起身端起杯子,正要喝水,李談進來了。他昨天下飛機,就是李談到機場去接的。因此,李談也算是他到南山見到的第一個官場中人。李談問:“王市長,都安頓好了吧?有什麽事盡管說,我讓他們辦。”

“都安頓好了,沒事。”王嶽說的是實話,在國大住著套間,條件是五星級標準,還能有什麽不滿意?除了應酬外,吃飯都是在國大吃自助餐。昨天下午,政府這邊就將專車配好了,司機姓張,年輕,也老實。

“莫市長請王市長過去,可能有事吧。”李談這才轉到正題。

王嶽隨著李談到了莫大民辦公室,莫大民站起來笑著說:“王司長到南山來,是南山的大事。今後,還請王司長多關心南山哪。”

“莫市長這話……我現在是南山的副市長了,是莫市長的下屬,請市長多關心,多給我機會。”

“哈哈,有機會的。基層工作不比北京,千頭萬緒,慢慢來吧。”莫大民坐下來,李談退了出去。莫大民說:“王市長,我跟宋雄同誌商量了下,對你的工作有個初步安排,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就協助花木榮副市長分管經濟工作,主管招商引資和宗教工作。怎麽樣?”

“行,服從安排。”

“那好。秘書這一塊,暫時也沒人,就小希同誌吧,雖然是個女同誌,但也很能幹。在政府辦也幹了七八年了,對南山的情況熟悉。”

“行!”

“王司長在上麵時,對南山十分關心,下來了,還得多支持。南山經濟發展正處在瓶頸時期,亟待破解難題。王司長是學者,可以在這方麵多做些文章。”

“學者談不上,但我來之前,也對南山地區經濟作了簡單的了解。南山經濟發展有其特殊性,多年來,一直依靠兩大集團和外貿出口,依賴性強。這種依賴性強的經濟內生模式,抗禦市場風險的能力相對薄弱。”王嶽果真是學者,一打開話頭,就停不住了。

莫大民一直聽著,雖然他心裏在說:這真是個書呆子。但卻在不斷地點頭。這點頭鼓勵了王嶽,他繼續道:“要改變南山經濟發展現狀,就必須對南山經濟的結構進行調整,尋求新的經濟增長點。當然,對原有的已形成優勢的產業要繼續優化,不但要做大,更重要的是要做強。我這次下來,也就準備著對南山經濟發展狀況作係統的研究,也作為一個課題,已經申報了。”

“這好!要將南山市的發展作為課題來研究。有什麽需要你可以跟我和其他市長說。特別是部門協調,你可以最近下去走走,包括兩縣三區。”莫大民說著,手機響了,他拿起來,卻沒接,隻望著王嶽。王嶽知道這是因為他在,莫大民不太方便接這個電話,便說下次再匯報,就出來了。莫大民掩上門,接了電話,是西平市的水利局長錢照。錢照聲音很急促,說:“莫書記,紀委正在查那件事,您知道吧?”

“哪件事啊?”

“就那件事啊,海角水庫。”

“啊!”莫大民其實一接錢照的電話,就知道錢照要說什麽了。如果說離開西平後,他還有什麽顧忌,錢照就是其一。另外當然也還有,比如市委接待處的那個女孩子,不過他已經跟她說開了。錢照當了兩屆水利局長,原來是底下的縣委副書記。這人與莫大民家有些親戚,莫大民到西平後,兩人自然就走得近。錢照五十五了,很快就要到處級幹部切杠子的年齡。前年,水利局爭取了國家水庫維修資金一千二百多萬,主要用於海角水庫的大壩加固與下遊防洪。在工程招標中,省紀委的程風副主任介紹了其弟弟程雨過來,這程雨本身也是搞水利工程建設的。莫大民就給錢照打了招呼,工程就拿下了。程風特地跑到西平,喝酒之後,塞了一隻信封,具體多少莫大民也沒注意,隻是回家後就交給了妻子。程雨承擔的工程去年夏天驗收,可是到了秋天,一場秋汛後,大壩竟然出現了裂縫,下遊防洪設施也多次出現險情。錢照為此找到莫大民,說:“這不是小事,得趕緊想辦法。”莫大民正要想辦法時,組織上調他到南山了,這事也就擱置了。不想最近西平那邊有很多老百姓聯名上訪到了省政府,甚至驚動了水利部,引起了省紀委的注意。早在兩周前,莫大民就得到內部消息,說紀委可能要到西平查海角水庫的事。他隻問了這次查是查到什麽程度,對方說是領導批的,具體怎麽查也不清楚。他便給錢照打電話,讓他找程雨,把事情做得光滑些,另外,在調查級組到西平前,就大壩和防洪設施進行全麵維修。同時,他回家問妻子當時帶回來的信封裏到底是多少,妻子說:不記得了,太多了,哪記得?他讓妻子再細想,最後妻子說:大概是兩萬的現金和四十八萬的支票。現金當時用了,支票上的錢存了。他嚇得癱在椅子上,罵妻子:這麽大數額你竟然不說,你這不是……唉!趕緊將錢湊齊了,我交給錢照。可是錢照不接錢,說我也還正在找程雨,他也送了我一個信封。莫大民隻好將錢直接交給了程風,並且囑咐了一番。程風說這事我也聽說了,程雨糊塗,放心,我會全權處理好的。

現在,調查組來了。調查組來,說明程雨在工程上確實出了問題,怕就怕他經不過折騰,胡說一氣。但更讓莫大民擔心的不是程雨,而是西平的那些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在西平待了快十年。十年之內,他不可能沒得罪過一個人。官場上得罪人,不像商場。商場上是明的,官場上是暗的;商場上是你知我知的,官場上卻往往是你知我不知。很多官員直到出事,才知道自己在官場上的對手那麽多,本指望著他們來替自己說幾句好話,卻不承想他們說出來的都是石頭。這一點,讓莫大民有些憂慮。調查組最後要征求的還是市委的意見,如果市委之中有人……

“莫書記,你看這事……到底怎麽辦呢?”錢照急了。

“怎麽辦?你們自己拉的屎,自己去擦屁股去。慌什麽?搞得真像有天大的事一樣。其實能有什麽事?有事,也是工程建設方的事嘛!把握住這個原則,不要亂跑亂說。”

“這……好,我聽莫書記的。”

莫大民重重地坐下來,身在官場,他自我感覺在官員中,他不算最好的,但一定不算最不好的。廉潔談不上,腐敗也談不上。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任何單位開過口,即使有時候收受一點,也是年節和十分不外的關係。包括程雨,也是因為程風的關係,否則他不會收。而且,如果他知道程雨的信封裏是五十萬,他說什麽也會送回去。五十萬,要是在建國初是得判死刑的。這些年,形勢變了,三五十萬,可能對於一個官員來說是小菜一碟。這小菜平時吃著無事,可一旦出事被查起來,小菜就成了海鮮,三五十萬同樣會讓你在裏麵待上十年八年的。一個官員,因為錢而進去了,那是最沒有意義也最沒有效益的。有人總結了腐敗八害,其中就有害人、害己、害親屬、害工作、害黨、害國、害百姓、害朋友。沾上這八害,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後悔藥是沒有的,當務之急是再確證一下省紀委調查組的目的。他撥通了程風的電話,程風說這事我都知道了,沒事。我昨天才跟調查組的李處長在一塊兒吃飯,他說也就是應付一下。關鍵是西平那邊班子內要有一致意見,這個,可能還得請大民市長給那邊打打招呼。應付過去,不就沒事了嗎?

莫大民叮囑說:這事可大可小,還是得認真對待。我這就給西平那邊打個招呼,你給調查組那邊盯緊些。真麻煩,也是為了你老兄,誰想到……唉!

晚上,王嶽跟隨花木榮到海天閣參加南山上海聯誼會的招待晚宴。聯誼會這幾年特別紅火,尤其是中央不準各地在京設立駐京辦後,聯誼會成了“駐某辦”的代名詞。特別是各地的領導,到了大城市總得有人接待。別看你在家是領導,但到了大城市,就不算什麽了,想擺譜,也沒門。但聯誼裏是老鄉會,在老鄉這裏,還是可以擺領導的譜的。這就好像租界,在大城市裏建立了一塊讓領導們照樣有領導感覺的領地。聯誼會即承擔了這個職責,同時,又肩負著招商引資的重任。因為這些特殊的職能,聯誼會的負責人回到當地,也總是跟領導們打交道。南山上海聯誼會的會長叫王來往,是南山懸壺王後人,青年時期即參軍,後來直接轉業到了上海,現在是上海一家大企業的老總。這人腦袋瓜子靈活,七八年前,南山土地價格還比較低的時候,他就以回鄉投資的名義在南山開發區那邊買了兩百畝地。去年,南山房地產井噴之時,他又將地轉手賣了,隻留了十來畝,搭了間廠房,做貼牌生產。這一買一賣,他淨賺了一個多億。如果算輩分,他比王若樂要長一輩,南山民間有傳聞:王若樂手下一些犯了事的人,大都跑到上海投靠王來往了。這年頭,商人最吃香。各地領導都在拉攏商人,不管白貓黑貓,隻要是商人,都是領導們喜歡的好貓。上海聯誼會成立時,王來往當仁不讓地成了會長,當時的市長肖龍專程到上海,為聯誼會揭牌。花木榮年前到上海,王來往親自接待,而且安排了在上海的大部分南山人,來陪花木榮。因此,王來往這回到南山,花木榮自然得做東。

王來往個子不高,但透著精明,乍一看,也有了些上海人的機靈勁。他帶了三四個人,其中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據說是清華大學畢業生,現在是王來往的貼身秘書。兩個人眉來眼去,王嶽估計兩人大概正在“興”頭上。“興”頭上是指即將到手還未到手,或者說剛剛到手,兩個人如膠似漆,毫無顧忌。花木榮向王來往介紹了王嶽,說這是中央來的幹部,是到南山來鍍金的。王來往馬上將女孩子的手從自己的胳膊裏拿出來,站起來敬王嶽酒,說:“北京來的,那就是中央來的,就是最高層來的。王市長帶著中央的精神到南山,南山必定會大發展。作為南山人,我先敬王市長一杯。”

王嶽笑笑,道:“我也隻是個小吏而已。在北京,像我這個級別的,到處都是。到南山來,是鍛煉。南山這地方好啊,不僅山好,水好,人更好!而且都很有作為,像王會長王總,很多地方都值得我學習。我們共同喝吧,我不勝酒力,在喝酒這方麵,我是個低能兒。”

“那……哈哈,王市長在風月方麵就應該是個高能者。”王來往這話一出,連花木榮也感到說得太不對勁了。可是,王來往並沒停下話頭,而是繼續道:“從來風月都伴酒,王市長一表人才,又在北京,能不關風月?當然這裏的風月不是指那些低層次的男女關係,而是高層次的詩性風流。就像魏晉名士,哪個不是詩酒年華,哪個不是風月長伴?”

王來往這一解釋,倒是把風月兩個字說得無限的詩意了。花木榮插話道:“沒想到王會長如此博學,見解也高。既然這樣,王市長就把酒喝了吧,也別掃了王會長的雅興。”

王嶽道:“酒是得喝的,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魏晉名士多風流,我也是很敬重的。特別是在當下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保持內心的高潔,那是至上的品格。這酒我喝,喝!”

兩個人將酒幹了,大家繼續喝。花木榮喝的是西紅柿汁,那個與王來往一直黏著的女孩子,這時也開始喝酒了,且是大口喝酒,豪氣衝天。幸虧招商局的劉、江兩位局長都是海量,炸雷子、深水炸彈,酒桌上該使的玩意兒都上來了。花木榮問王來往:“沒事吧?”

“沒事。她生來就是喝酒的。”王來往笑得有些曖昧。

“誰說我生來就是喝酒的,我還是要被王總愛的。”女孩子馬上回了句話,她的臉,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那個“愛”字,紅得如同七月的晚霞。花木榮的心突然一動,這女孩子如此大膽幹脆的表白,竟然令她感動。繼而,她感到心口有些疼,耳邊似乎回響起丈夫和那個女人在自己房子裏的對話。一瞬間,她做出了一個決定:不會就此事再問丈夫了。一個走在邊緣的男人,你往前推一下,他就到別人的懷抱裏了;你悄悄地拉他一把,或許他就會回到這個築了二十年的家裏。丈夫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是有責任的。一個女人,失去了作為一個女人的美與滋潤,她怎麽能守得住丈夫的心呢?想著,花木榮心又疼了一下,疼著,她便喝了口西紅柿汁。有微微的酸,也有不經意的甜,更有難以說出的莫名的痛楚。

王來往胳膊上吊著女孩子,嘴卻一直在和王嶽說話。談到上海市委統戰部,王嶽說認識其中的幾位部長。王來往馬上讓王嶽給他那些部長的手機,說回上海後就去拜訪。王嶽理解王來往的想法,這年頭,商人與官場是密不可分的。所謂官商,就是官是商的基礎,商是官的朋友。可不?這酒桌上,官與商也開始更加密切了。

酒席散時,王來往讓女孩子送花木榮和王嶽每人一件小禮品,紅絲絨的盒子,看著就有些檔次。花木榮問是什麽,王來往說小禮物,玩玩吧!就別拆了,拆了讓我難堪。花木榮笑笑,說:“搞這麽神秘?好,回去拆。”

王嶽推讓了一下,說自己一個人在南山,這些禮品都用不著的。王來往假裝生氣道:“這王市長就太不給我麵子了,我又不是給你們搞腐敗,怕什麽?何況將來少不得還要請王市長多關照,你是中央領導,手眼通天呢!”

“哪裏。”王嶽將盒子收了。王來往提議大家去喝茶,花木榮心裏有事,直接回去了。王嶽挨不過王來往的盛情,進了茶樓。這茶樓是南山規格最高的茶樓,上了極品西湖龍井。王嶽卻不太喜歡,他喜歡鐵觀音,那種衝淡的平和,能使人在喝茶之中體味到人生的至味。龍井卻沒有,龍井是綠茶,性寒,雖清香,卻少了濃釅,也不溫暖。但他沒說,隻是喝著龍井。王來往似乎對北京對高層的領導動態感興趣,不斷地提問,不斷地揣測,不斷地說自己的看法。全國各地都一樣,看見北京人,就以為他肯定會知道些高層的機密。其實,北京太大,能走進中南海的人寥寥無幾。不過,北京人倒真的有一特長,就是不管是誰,都會侃,侃的還都是活靈活現的高層機密,仿佛他本人就參與了研究一般。如同不喜歡綠茶一樣,王嶽也不喜歡北京人的這種風格。但為了不掃興,他還是盡可能地與王來往談論著。王來往說:“以前,商人就是商人,懂得買賣就行。現在不行了,商人首先要懂得政治。”

“政治?”

“是啊,你們官員要懂政治,講政治,商人也要。你不懂政治,你就不明白中國的國情。中國有純粹的商人嗎?沒有。世界上也沒有。巴菲特是純粹的商人嗎?不是。他跟政治聯係緊密,他賺的很多錢,都是政治錢。他其實是美國政府默許的政治商人,美國政府通過他,賺世界各國的錢。商人一開始,可能還主要是商,做大了,就是政治。王市長,不,王司長,你是領導,你說是吧?”

“王會長分析得透徹,王會長就是一個最懂政治的商人。”王嶽雖然有點恭維,但對王來往關於商人與政治的理解,還是有點興趣的。這也說明,現在的商人會思考了,不僅僅思考商業,更思考政治了。往深裏想,中國就是個政治為上的國家,全民關心政治,其實並非好事,說明了政治對生活的滲透太深。王嶽曾經在自己的微博上發表過一段關於這方麵的文字,大意是:應該讓政治家們去搞政治,商人去經商,學者去研究。而不應該是全民都是政治家。

喝著茶,聊著政治與商人,時間過得飛快。王嶽回到國大房間時,已經是十二點了。他洗了澡,躺到**,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想起剛才王來往說到南山懸壺王家族的故事,說到王氏四公子,王來往是用一個特別的詞來形容這四弟兄的:地下政府。這“地下政府”說得有意思,王來往解釋說:“明裏,南山有共產黨的政府,但黨的政府有些事能問,有些事卻沒法問。這些沒法問的或者說是問不了事,就由王氏的地下政府來處理了。王市長,你也姓王,王是大姓哪,在南山更是。你待久了,就知道懸壺王的厲害了。南山如果是塊蛋糕,王氏家族就是切蛋糕的人。”

王嶽問:“切蛋糕的人?那誰是吃蛋糕的人呢?”

“哈哈!”王來往笑聲很響道,“誰?你,我,還有其他更多的人,大家都吃,吃著吃著就一團和氣了。”

窗外,有音樂聲。國大的五樓就是會所,雖然現在已快十二點了,但音樂聲依然激昂,細細聽,還能聽到音樂聲中高吼的嗓音和嘈雜的笑語。

懸壺王!南山王氏!

睡意全無,卻不想起來看書,更不想看電視。這會兒,王嶽突然有些想家了。自從離開西北山村,到北京上學,後來又分配在北京,一直到這次下來,王嶽還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離開北京到一個地級市來工作。他想起了妻子,外國語學院的講師;想起了女兒,今年剛剛六年級,平時笑起來臉上就有兩泓酒窩。想著,王嶽鼻子一酸,差點落淚。從內心裏來說,王嶽是個悲觀而且脆弱的人,從小他就見不得殺戮。一直到現在,他怕見到血,血令他心悸。很多時候,他對自己說:心寬些,萬物皆生存。有人說他是多年來從事宗教工作,信上佛了。他不置可否,佛在心中,無所謂信與不信的。信,就有佛嗎?而不信,佛在,依然在。

鍾聲,十二點的鍾聲敲響了。

王嶽起床,將剛才從王來往那邊帶回來的小盒子拿出來,打開盒子,裏麵呈現的是一塊生肖玉。他拿起來看,是馬,這正是他的肖屬。這一下,他如同被電擊了一般,身子一麻。倒不是這玉正好是玉馬,而是王來往的功夫——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弄清楚了他的生肖,並且送上了這塊生肖玉。雖然不太懂玉,但稍一看,他覺得這玉也不會是個低價錢,沒有上萬的數字,是難以弄到的。都說這些搞駐外辦的人活絡,這確實是太活絡了,活絡得簡直讓人刮目相看。

這不行的。王嶽想:明天得讓人把這玉送回給王來往。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能收呢?以前在部裏,也不時地收過些小禮物,但都是在千元以內,這樣的玉飾,怎麽能?不過,他轉念想了一下,當時王來往不僅僅送了他,也送了花木榮副市長一塊,她會怎麽處理呢?

下來掛職前,曾經在地方上主政過的分管副部長找他談話,告訴他到了地方上後,不要再以在部裏的行為準則來套地方,地方有地方的規矩;更不要以司長的身份去工作,副市長就是副市長,得按照地方的那一套來辦事。分管副部長說的那一套當中,是不是也就包含著王來往送給他的玉飾?

第二天剛上班,王嶽就到花木榮的辦公室。花木榮正忙著打電話,椅子上坐著好幾個等著向她匯報的人。他看了一下,準備走,花木榮喊道:“王市長,坐坐嘛!”接著給正在坐著等的幾個人介紹道,“這是剛剛從中央到我們市來掛職的王司長,現在是王市長。”

這些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嘩”地站了起來,喊道:“王市長!”

王嶽臉一熱,說:“坐,快請坐。我找花市長有點事。”

“那好。”花木榮見王嶽遲疑著,就拉他出了門,到了王嶽辦公室問:“有事?”

王嶽說:“昨晚王總送的那盒子?”

“盒子?”花木榮想了下,道:“啊,是的,有個盒子,怎麽了?”

“那可是一塊價值不菲的玉。”

“哈,是這個啊!地方上嘛,有地方的特色。既然他出手了,就接了。玩玩吧,哈哈!”花木榮說完就轉身出門,臨出門時又回頭道:“王市長,到了地方上,可不能太斯文了啊!哈!”

“知道,知道!”王嶽答道。

豔照門

對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除了級別上給他滿足外,還能有什麽呢?都是黨的幹部,黨的幹部幹了一生,最後除了級別,檔案表上是什麽也沒有的。口碑?口碑,那可是虛無之物啊!

李馳的車子剛剛到政協大院,就被攔住了。攔他車子的,是政協辦主任謝順利。

謝順利站在車門邊,拿著手機,對打開車窗的李馳道:“李主席,有點要事要匯報。”

“到辦公室吧!”李馳皺著眉頭。這謝順利,明明到了機關,怎麽還要攔車匯報呢。他有些不耐煩地又揮了揮手。

謝順利卻沒動,繼續道:“李主席,辦公室不太方便,還是在這兒說吧。”

“這……”李馳愣了一下,馬上讓司機掉頭,謝順利上了車,李馳問:“怎麽回事?”

“是這樣。剛才我到機關,辦公室的同誌告訴我,說網站上有李主席的新聞。我問怎麽回事,他們說是照片……”

“照片?瞎扯嘛!什麽照片?出席會議的,還是采訪的?”

“都不是。”

“那……”

“我打印一份,請李主席先看。”謝順利將包裏打印好的網頁截圖遞了過去。

李馳接了,隻掃了一眼,立即道:“胡鬧!這是陷害!”

“我們覺得也是。現在網上有了,得趕緊處理。網絡這東西,真假不辨,馬虎不得。”謝順利道,“要不要向公安報案?或者請網管辦那邊做些工作?”

“當然要。我親自到公安去。”李馳閉上眼睛,車子飛奔。他的心也在突突地跳個不停,照片生動而清晰地在大腦裏旋轉。雖然圖片是截圖,但那**著的兩個身子,卻異常打眼。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在哪裏?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應該是真實的。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想起了小品中的那句話:防不勝防哪!真的是防不勝防。

這事會是誰幹的呢?

目的何在?

李馳一邊想,一邊盤算著馬上到公安的措辭。作為一個領導幹部,李馳處理問題的果斷是南山官場中人都佩服的。比如他一聽到謝順利的話,第一舉動就是報案,而且親自到公安局。他要在第一時間給所有人一個信號:這事純屬子虛烏有。他不能猶豫,一猶豫就是被動。雖然對這事的背後,他得調查,但在處理上,他必須旗幟鮮明。他甚至要把這涉及個人的事情,轉化成涉及組織的事情。他深知:他越是遮遮掩掩,事情就越複雜,對手就越高興。很多事情越描越黑,與其描黑,不如透明。

公安局長王成水也剛剛到辦公室,見李馳沒打招呼就來了,便道:“李主席,怎麽搞突然襲擊啊!是來查崗的吧!”

“查什麽崗?”李馳沉著臉。謝順利在邊上說:“李主席有重要事情。”

“重要事情?”王成水馬上嚴肅起來,關了門,說,“請主席指示。”

李馳朝謝順利望望,謝順利道:“是這麽回事。早晨政協辦這邊發現網絡上有關於李主席的帖子,很有問題。我就報告李主席,李主席指示說要報警。”

“這麽嚴重?”王成水馬上打開電腦,按照謝順利給的網址搜了一下,果真還在。並且已經有上千條的評論了。李馳一直沒動,也沒到電腦前看,他腦子裏正在過濾的是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就剛才那一瞥,他覺得那應該是任潔。而任潔,他飛快地回憶了一下,他們確實有過來往,十分密切的來往,也確實上過床,但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這兩年早斷了。男人對性的問題,有些奇怪。有時候連續幾年,情致特別高,大腦稍有空閑,就被身體給支配了。但可能忽然有一天,就對性的問題一點興趣沒有了。對女人沒有了**,有人說是男人開始衰老的表現。按李馳的經曆來想,應該不是,**是分階段分層次的。人的一生不可能隻對一個方麵比如兩性產生**,商人可能更對利潤鍾情,而官員,某些時候對官位的**肯定比對性的**更高。李馳這兩年,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對官場上的細節的算計,更覺得有意思了。而女人,對於他來說,是過盡千帆了,留下的無非還是浩浩長江,滾滾流水。

而偏偏就在這時,他意想不到地被“揭底”了。

王成水看完照片,立即打電話給網監室,請網監室來人,一邊又對李馳道:“現在的網絡也太……這樣明顯看出來是PS出來的圖片,怎麽能允許出來呢?李主席,這樣,我讓他們先與這些網站聯係,然後再鎖死。同時我們開始偵查,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很好。”李馳站了起來,“這事由謝主任直接負責。有兩點要注意:一是注意影響,二是務必查清真相。”

王成水點點頭,網監室的人來了,李馳便離開。上了車,謝順利問:“回辦公室吧?”李馳沒回答,過了幾分鍾才說:“到市委。”

謝順利嘴上答著:“是,是。”心裏卻在打擺,他不明白李馳到市委幹什麽。雖然他也在政協當了四五年的辦公室主任,對於領導幹部的心思,他也時常揣摩。但對李馳,他確實有些搞不懂。李馳在市委當副書記時,他們也接觸。作為副書記的李馳,手握人事大權,雖然平和,卻有內在的熾烈。到政協後,李馳平時很少活動,也不太參加各種會議。大部分時間都在辦公室裏,看書,上網,新近開始專心練書法了。表麵上看,李馳在南山的影響正在逐漸消退,但事實上,謝順利感覺得到:李馳隻是正處在他名字中的“馳”的階段,有“馳”才有“張”。懂得張弛之人,才是高明之人。比如這照片一出來,李馳反應的迅速與處理的果斷,就突顯了他的風格。如果換作其他人,可能還得猶豫,還得考慮如何消除影響,甚至以沉默來對抗,或者以辯解來證明。而李馳深知:這一切都是徒勞且有害的,有事找組織,才是一個黨員領導幹部在關鍵時刻所要牢記的。

現在,李馳找到了市委書記宋雄。

宋雄一聽,也有些驚訝。李馳說:“這樣的事情,宋書記可能不太清楚,在南山已經出現了兩次。當然,那兩次情況不同。我可以在書記這裏,以一個黨員的身份,向組織上保證:這事完全是子虛烏有的。因此,請市委就此事開展調查,我要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

李馳說得正氣昂然,他必須有一股子底氣,得拿捏住。他拿捏住了,對手就會拿捏不住。這無聲的博弈,要的就是底氣與魄力。

宋雄看著謝順利遞過來的圖片,搖了搖頭,說:“確實有些問題。李馳同誌,這事市委會高度重視的,我馬上讓秘書長安排。公安那邊既然報警了,就好辦,要讓事情消滅在萌芽狀態。這不利於南山幹部隊伍的團結,也影響到整個領導班子的聲譽。請李馳同誌放心,這種宵小之為,是沒有意義的。”

“可是……”李馳道,“我一直以為南山的幹部和百姓都是純潔的,怎麽就……我個人都無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關鍵是給南山帶來了不好的影響。這讓我痛心哪!痛心!”

正說著,李同過來了。

李同道:“這事以前也有,這次性質更加惡劣。建議由紀委牽頭,好好地查一下。要樹正氣,領導幹部更要樹。不能助長了這種邪氣,邪氣上升,後患無窮。”

李馳望了李同一眼,並沒說話。李同繼續道:“南山這地方是個文化積澱濃厚的地方,不應該出現這事嘛!何況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就更……要思考,要打擊,這不排除個別幹部在裏麵操縱。”

“我覺得應該是。”李馳這才接了句話。

宋雄將頭發向後抹了一下,說:“公安那邊正在處理嘛,先處理著再說。”

章風進來,宋雄又如是這般交代了幾句。章風瞥了眼李馳,李馳正在喝茶,茶氣從頭發前麵飄出來,可以清楚地看見李馳的頭頂也幾乎禿得差不多了。平時見著都是正麵,在一個水平線上,現在見著是在不同的水平線上,章風幾乎是從上到下地看著。是老了!章風心裏突然有些感慨。很多幹部的老,仿佛一滴進入大海的水,就在那麽一瞬間。這一瞬間,自然各有不同。有些領導幹部是從實權的崗位退到二線時,有的是在退休時,有的是在出事時,有的是在對出事有預感時。不管何時,唯一的相同是:都在官場動**的關鍵時刻。李馳的老,大概是因為從市委副書記轉到了政協主席的任上,再加上這正在網絡上飛翔的豔照。一個五十六歲的老幹部,還能耐得了多久?精力憔悴,或許正是此時李馳的心境吧?

章風似笑非笑,說:“我立即處理。”

回到政協,李馳黑著臉,什麽話也沒說,就進了辦公室。其他人也不好問。謝順利讓秘書給李馳泡了茶,回到辦公室上網搜索,居然什麽照片都沒有了。搜索到的詞條都是空白頁或者是此網頁已不存在。這一下子,輪到謝順利吃驚了。他沒有想到我們偉大的公安機關的工作效率居然高到了如此程度。才僅僅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龐大的網絡就被他們搞定了。他馬上到李馳辦公室,告訴李馳:網上什麽都沒有了。

李馳低著頭,好一會兒才悶聲悶氣道:“網上沒有,就沒有了?他們早下載了。”

“這……”謝順利退了出來,又打電話給王成水,問這事下一步怎麽辦。王成水說:“能怎麽辦?網絡是個開放的係統,我們能做的,就隻有堵。出來了,就滅。沒出來的,我們也沒辦法。”

“那就隻能如此了?能不能查出來是誰做的?”

“查肯定能查出來,通過ID來查。不過,我覺得,謝秘書長,這事還是不再往下查的為好。越查越嚴重,說不定又會冒出其他的什麽圖片來。我就怕……”

“其他圖片?”

“我剛才認真看了下圖片,有一定的真實度。這就……”

王成水雖然吞吞吐吐,但已經把意思都說明白了。照片可能是真實的,不像是PS出來的。既然是真實的,你堵了一張,能堵住其他的?

謝順利轉了轉腦子,說:“當務之急,是不能再擴散。同時要抓住背後操作的人。”

“我已經安排人手去調查。”王成水最後又笑了下,說,“領導幹部嘛,屁股上有屎,怎麽擦得幹淨啊!能擦就擦吧。以前南山的兩次豔照事件,不也就……這你秘書長還不清楚。我們會盡力的,但不一定會達到效果。剛才章風秘書長也打電話來了,說宋雄書記很重視。網絡不比現實,不能太炒。你太重視了,就是在給他們炒作的機會。謝秘書長哪,勸勸李主席,慢慢來,慢慢來!”

“我會勸的,不過,公安那邊也得抓緊。這事涉及市領導,可是大事啊!”

一上午,政協大樓裏靜寂無聲。這無聲指的是沒有人聲,而電話聲卻接連不斷。接電話的人都是關著門,壓著嗓子。李馳雖然也關門待在辦公室裏,但他每聽到一次電話鈴聲,他就知道是又一個人來電話詢問照片的事了。謝順利上午接的電話最多,他沒有解釋,隻說了句:“正在調查,不要謠傳。”

謝順利算起來,在南山官場也幹了大半輩子,現在幹到正處級的政協辦公室主任,也不容易了。這人早些年師專畢業,教了七八年書,然後改行。在南山幹部當中,他是個秀才型幹部,會文字,精明。這樣的幹部,往往適合於搞辦公室,而不適合獨當一麵。謝順利今年五十二,如果不再往上撥一下,再過五年就得退到二線。前幾年,李馳在搞副書記時,曾提議他到桐山縣搞縣長,其他人反對。特別是花怒波堅決反對,說謝順利隻適合於市直工作,到一個縣去主政,肯定幹不好。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沒有主政一個縣的能力。因此這事就耽擱下來了。李馳到政協後,找謝順利談話,說這個年齡了,再下去已沒有意義,不如就在政協吧,看看能不能幹個秘書長。政協秘書長一般情況下由政協副主席兼任,但特殊時期也可以單獨設立。政協秘書長不算副廳實職,但可以考慮副廳級巡視員,享受副廳級待遇。如果能這樣,謝順利就是祖墳上冒青煙,發大了。

李馳主席的照片事件,或者按照網絡語言來說直白些,就叫“豔照門”,是給謝順利一個機會了。他得抓住,他要讓李馳覺得謝順利對他是忠心耿耿的。對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除了級別上給他滿足外,還能有什麽呢?都是黨的幹部,黨的幹部幹了一生,最後除了級別,檔案表上是什麽也沒有的。口碑?口碑,那可是虛無之物啊!

注:南山這三年來,共發生過三次豔照門事件。筆者在南山調查時,曾對這三次事件進行了梳理。為敘述方便,筆者將另外兩次事件穿插在李馳的豔照門事件後,做對比**代。

二○○九年八月,南山出現第一起豔照門事件。

涉事主角是如今正在監獄中改造的原桃源縣委書記王紅衛。讓我們先稍稍了解一下王紅衛豔照門事件的來龍去脈。

王紅衛是南山懸壺王的後人,大學畢業後就直接分在南山市委辦公室工作,後來一步步走到桃源縣委書記的崗位上。當時和他搭檔的是現任桃源縣委書記李仲平,李仲平時任縣長。如果從幹部年齡結構看,這書記和縣長的搭檔,都很年輕。王紅衛四十八歲,李仲平四十六歲。如果從知識結構看,也很合理。王紅衛是文科出身,李仲平是學農出身。但是,如果從兩個人的從政風格看,卻著實有些問題。王紅衛外表綿軟,但個人性格極其固執;李仲平行事粗放,喜歡獨斷。這兩個人一個書記一個縣長,就如同針尖對了麥芒,互不相讓。除了工作矛盾外,桃源當地有傳聞,說書記和縣長都喜歡上了桃源電視台的第一主播。兩個人曾為此在書記會上差點大打出手,受到了時任南山市委書記的鍾雷的嚴厲批評。在王紅衛豔照門之前,鍾雷已經有調整這兩個人的考慮。但是沒等到實施,網絡提前讓王紅衛下課。

《桃源縣裏桃源豔夢》,這是網絡上出現的關於王紅衛豔照門的標題。在此標題之下,是連續八張圖片,其中有王紅衛和桃源第一女主播外出旅遊、喝茶圖片各一張,其餘六張都是典型的床照。這些照片比三級片還過之,人物皆為正麵,最吸引眼球的是四張兩人**進行時照片。照片下麵附有說明:桃源縣委書記王紅衛與桃源第一女主播雲雨進行時。圖片首先出現在國內某知名論壇,接著被瘋狂轉載,最後上了多家門戶網站。王紅衛知道此事時,已經是圖片鋪天蓋之時。他首先是發了火,然後命令公安嚴查此事。同時讓桃源縣委宣傳部發出通稿,說這些圖片全部是誣陷,其中人物和場景均為捏造。稍後,他自己親自進京,與一些門戶網站接觸,花錢和通過關係進行刪帖。

一周後,此事基本平息。網絡上有關《桃源縣裏桃源豔夢》的帖子基本刪除。桃源公安係統經過嚴密偵查,發現此帖為桃源縣委辦公室副主任齊某與桃源第一女主播的丈夫共同所為。王紅衛在縣委常委會上提議對齊主任進行處理,遭到了李仲平等的強烈反對。李仲平的理由是:齊副主任在網絡上散布此帖,確實有過錯。但是……他沒有繼續往下陳述,其意是:但是,他們所散布的,卻都是真實的。既然是真實的,再處理恐怕不妥。最後,常委會沒有同意王紅衛的提議。王紅衛卻並不罷休,讓王若樂手下帶人將齊副主任與女主播丈夫分別揍了一頓,導致兩人不同程度受傷。

此事由此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