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軍訓如火如荼開展,剛剛從中學生晉升為大學生的新生大多**高昂,連個口號也能喊得熱血沸騰。正在球館裏集訓的籃球隊員們隔著大老遠都聽得到操場那邊 “一二一”的口號聲,趁著中場休息的機會,江波提議:“走,看美女去。”
一行人興衝衝殺到操場,高處觀望台上已經站了一堆看熱鬧的人,楊帆掃一眼下麵操場,黑壓壓一片,穿著統一的仿製軍服,咋一看,個個麵目模糊,哪分得清美和醜,“這有什麽好看的。”他興趣缺缺轉身想走。
“再仔細看看,”江波一把扯住他,“知道不,女人都愛漂亮,平日裏打扮得花枝招展,化個妝啥的,隻要有三分長相,也能變成十分美麗了;什麽是天生麗質,就是要這個時候才能看出來,一樣的衣服,一樣素麵朝天。”
正說著話,一支隊伍齊步走到觀望台下麵立定,站在前方領隊的人恰好是秦可兒,她曬黑了一些,烈日之下,神情依然沉靜如水。江波注意到她:“嗯,這個女生不錯。”又“嘿嘿”笑兩聲:“身材很好,這衣服穿她身上,簡直像是製服**。”
楊帆仔細看了看,也忍不住笑一下,這身專用於軍訓時期的衣服她穿得還挺合身,纖細的腰部係一根皮帶,雖不至於如江波所說的那樣誇張,倒是把她的身姿顯得頗為婀娜。
秦可兒微微仰起頭,清冽目光往觀望台上一掃,似乎看見了楊帆,唇畔掠過一絲笑意,楊帆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隊伍已經向後轉,齊步走開了。他望著遠去的隊伍,心底莫明湧起一絲焦躁。
接下來的訓練,楊帆和周正浩兩個人都有些不入狀態,江波問:“你們兩個怎麽回事,難不成剛才看美女看得掉了魂?”
周正浩哀歎:“我看見我的心上人了,被她拒絕後,心靈的創傷還沒有康複,現在又開始血淋淋的滴血了,楊帆,好兄弟,快點來安慰我一下吧。”
楊帆沒好氣:“我看上你的心上人了,正考慮要不要橫刀奪愛。”
“兄弟,”周正浩沉痛說:“原來就是拿來出賣的。”
江波最後總結陳詞:“資源稀缺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此後每次從操場旁邊路過,聽見震天動地的口號聲,楊帆總會不由自主的向操場望去,一支支隊伍邁著整齊步伐來來回回的走,卻始終找不出秦可兒的身影。
入學以來,可兒時時惦念著的一件事就是要在學校為新生統一辦理的身份發下來之前,把姓名裏的“鄭”字改成“秦”字。她在新生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秦可兒,大家也都喊她秦可兒,實際上戶口本和身份證上的姓名還是鄭可兒。原本在家鄉時就想去改掉,但當時錄取通知書已送達,如果戶口本上的姓名和錄取通知書上的姓名不一致,會給入學帶來麻煩。可兒耐著性子等入學手續辦理完畢後,幾次去校派出所戶籍管理科,工作人員都忙於迎新工作無暇接待她,改姓的事情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延後。
軍訓最後一天是訓練成績演示,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各個院係依次演示完畢,為期半個月的軍訓正式結束。可兒看還沒有到下班時間,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匆匆忙忙跑到了校派出所戶籍管理科。負責戶籍管理工作的科長這次總算有空接待她,聽完可兒的來意,他一口回絕,任憑可兒怎樣懇求都不肯鬆口:“不行,不行,沒有正當理由不能隨便更改姓名。”
“呃——”可兒想了想,小心翼翼說:“您不覺得秦可兒比鄭可兒要好聽得多嗎?”
科長一臉嚴肅:“不覺得。”
可兒硬著頭皮:“第一次聽是不覺得,多聽幾次就感覺得到了。”
一聲輕笑從她身後傳來,科長看向門口招呼:“小楊,送新生資料過來?”
“是呀。”楊帆捧著一疊新生戶籍遷移證走進辦公室,“這是我們學院最後一批新生資料。”他對可兒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可兒卻沒有心情看他,見科長從辦公椅上站起身像是要離開的樣子,可兒急:“科長,您就讓我把姓給改了吧,我都來好幾次了。”
“同學,你還是回去吧,”科長從楊帆手中接過資料拍了拍,對可兒說:“你看,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可兒半是懇求半是焦急:“我知道您很忙,您隻要讓我把姓給改了,我保證不會再來煩您了。”
科長語氣嚴厲:“都不知道你們這些孩子是怎麽想的,好好的,非要把父母給的姓改成亂七八糟的姓,這是能亂改的東西嗎,祖宗都不要了?”
“為什麽不能改?”可兒突然激動起來,兩頰嫣紅,“生我養我的是我媽,至於那個所謂的父親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更別說養育我,他把我打出門時說他有兒子了,我這個賠錢貨姓什麽都跟他沒關係,那個姓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我為什麽就不能改成跟我媽姓?”憋著一股勁把話說完,她重重喘一口氣,眼底水霧凝聚。
科長和楊帆驚愕,從相識至今,在楊帆的映象中她一向冷靜自製,這是第一次看見她衝動的樣子,半晌,他先回過神,“冷靜點,冷靜點,跟我來,”拉著她的衣袖,把她帶到外間接待室,遞給她一杯水,“你先坐下喝杯水,我去跟科長商量一下。”
楊帆跑進裏間辦公室,嘀嘀咕咕和科長低聲交談,可兒雙手捧著水杯,冰涼的水慢慢飲入口中,一點點沁入心肺,她的情緒漸漸平複,過往的隱痛是那樣醜陋,如果可以,她寧可一輩子也不再提起。
過了一會兒,楊帆拿著兩張表格走出來,“先把這兩張表格填了,戶籍管理科會對你的檔案及戶籍資料進行審核,如果沒有問題,才能向總局申辦,總之手續不簡單,可能隨時需要你配合。”
“嗯。”可兒低下頭專心填寫表格。
楊帆站在她身旁,居高臨下,隻能看見她的頭發,她的發質極好,烏黑濃密,所謂烏發如雲,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填好了。”她毫無征兆的突然抬頭。
楊帆倉促轉開視線,從她手中接過表格,“至於你父母方麵,”他猶豫了一下才說:“你能不能提供什麽證明材料?”
“我有一份斷絕父女關係的聲明,”可兒從口袋拿出那份聲明,原本帶在身邊是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用上了,薄薄的一張紙,拿在手中分外沉重,她慢慢遞給楊帆,“有用嗎?”
匆匆掃視一遍那份聲明,楊帆沒有說話,把聲明附在表格後麵,又快步走進裏間辦公室。
再次從辦公室裏出來,秦可兒站在門口等他。楊帆說:“過幾天就有消息了,到時候會通知你。”他遞給她一張小紙條,“這是我寢室的電話號碼,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可以給我電話。”
可兒接過紙條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緩步走出派出所大門,附近有一個冷飲店,可兒小跑過去買了兩份涼粉,遞給楊帆一份:“我暫時隻請得起你吃涼粉,以後一定請你吃大餐。”
對於剛才的事情,她沒有說一個謝字,楊帆明白她是以這種方式表達謝意,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一次用小碗,小碗裏裝著一些水晶般的小方塊,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涼粉?”
“嗯,在我們南方,夏天裏常吃這種東西解暑降火,沒想到北方也有,你第一次吃?”
“對,第一次,”他勺起一塊放入口中,一股清涼甘甜味道在口中化開。
“怎麽樣?”她有點緊張的看著他。
“味道很好。”
可兒如釋重負般鬆口氣,一臉明快笑容:“我還真怕你吃不慣呢。”
少有的小女兒嬌態,和他平日所見的那個疏離清冷樣子判若兩人,楊帆不由多看了她兩眼,想起她的身世,看她的眼神裏難免帶有幾分同情。
這種被人憐憫的感覺讓可兒很不舒服,但神情間並沒有表露出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用一種開玩笑語氣問:“我很好看?”
楊帆舒一口氣:“你現在這樣子比較好,讓人感覺親近。”
可兒覺得枉屈:“難道我以前就不好,讓人感覺不親近,我哪次對你們不是笑臉相迎。”
“以前,你的氣場太大了,站在你身邊就喘不過氣,隻好敬而遠之。”
“這個正常,因為我是過於聰明的女人,大多數男人不喜歡的聰明女人。”她用他曾經說過的話作為回應,堵得他無話可說。
楊帆苦笑:“為什麽一定要這麽聰明呢?”
可兒笑語晏晏,夕陽的碎金在她明亮的眼眸中閃爍:“因為我想做個有錢人呀,這年頭,聰明人不一定能成為有錢人,但是不聰明的人一定不能成為有錢人!”
“失敬,失敬,”楊帆抬手拍上額頭,誠惶誠恐:“向未來的有錢人致敬,到時候請務必提攜一下我這個貧賤之交。”
“好說,好說!”
可兒回到寢室,葉菲遞了封信給她:“剛去輔導員那兒去拿信,見有你的信,順便帶來了。”看見信封上秀麗的字跡,可兒就知道是湘雨來信,欣喜得連聲道謝。
在信裏,湘雨大致向她描述了一下思鄉之情和大學新生活,最後一段寫到:學校舉行迎新晚會,我表演了一個印度舞,沒想到居然一舞成名,當選為我們學院新一屆院花,我心裏很高興,表麵上卻要表現得淡定、淡定、再淡定,嘖嘖,真是虛榮呀,罪過罪過。
可兒忍俊不禁,桑麗娜問:“笑什麽呢,看你心花怒放的樣子,男朋友來信?”
“不,不是,是女朋友,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隨信寄來的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湘雨站在校門口,歪歪戴著一頂帽子,笑得跟花一樣,十分俏皮動人,可兒心情正好,便沒有拒絕室友們要看照片的要求。
桑麗娜先拿過照片看了看,不以為然撇一下唇角:“很一般嘛。”
薑蘭吃驚:“這樣還叫一般,那要長什麽樣才算漂亮?”
桑麗娜把照片扔還給可兒:“這種長相北京滿大街都是,隨便一抓一大把。”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兒收好照片,“一個漂亮女孩對於另一個比她更漂亮的女孩一般都不會有好感,更不會承認對方的美麗,雖然心底很清楚對方比自己漂亮是不爭的事實,但嘴上絕不會承認。”說這些話時,她和顏悅色,滿麵笑容,看不出一點惡意。
桑麗娜氣得臉色發青,一口氣憋在胸口,卻找不到發作的由頭。
宋恬和桑麗娜的磁場大概相互排斥,兩人向來互看對方不順眼,宋恬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打擊桑麗娜的機會,說:“秦可兒說話果然精典,一語中的。”
桑麗娜終於爆發:“你們什麽意思,合起夥來欺負我?”說到後麵一句,聲音裏已經帶有了哭腔。
“好了,好了,”葉菲又做和事佬,“大家開玩笑呢,怎麽就當真了呢。”她拉起桑麗娜,“走,我們買飯去,我快餓死了。”
事後,葉菲私下對秦可兒說:“桑麗娜有點嬌氣,說話是不怎麽好聽,可人並不壞,大家到底是同一個寢室的人,相處和睦一點比較好。”
可兒笑:“我以後讓著她點就是了。”對於葉菲的為人和氣度,可兒頗為欣賞,實際上可兒也並不是十分計較的人,大多時候與人為善,隻是有些人是她要維護到底的人,容不得別人輕慢,比如姥姥和媽媽,再比如湘雨。
吃晚飯時,輔導員來宣布了一個消息:為加強新生對學生會、團委及社團組織的了解,學院特意組織了一批院學生會、院團委的學生幹部及各社團主要負責人輪流和各個新生班級開展座談會,今晚輪到他們班級。
大學裏,老師和學生的接觸僅限於課堂上,日常學生工作的開展基本上由各學院的學生會和團委負責,特別是學生會,算是一個比較有實權的學生組織,因此新入校的大多數學生對於傳說中的大學學生會或多或少有一些敬畏或者好奇。
輔導員走後,寢室裏幾個女孩就議論開了,宋恬一臉向往:“我聽前兩屆的老鄉講,學生會是個很能煆煉能力的地方,而且如果擔任過主席或部長之類的職務,對於將來就業也是一項資本。”
“切,”桑麗娜趁機打擊回去:“你以為想當部長主席就當得上嗎?我聽周正浩說,新生加入學生會開始隻能做幹事,什麽是幹事知道不?幹事幹事,就是部長下命令,你要跑斷腿拚命做事,功勞是別人的,所以叫幹事。等到下學期,部長看你順眼提拔你,才能當副部長,不過是換個名兒,一樣是部長的小跑腿;如果不提拔你當副部長,你就玩完了,白白替人幹事一個多學期;到了大二換屆選舉時,要被選上了,才有機會當主席或部長,若沒選上,比幹事更慘,白替人多跑腿半年。”
葉菲問:“有這麽恐怖,可現任主席部長們不都是從幹事做起的嗎?”
“就是,”宋恬不服氣:“總要先從幹事做起吧,葉菲,我們到時一起報名參加學生會吧。”
“不,”葉菲搖頭:“我比較想參加班委選舉,競選團支部書記。可兒你呢,有什麽打算?”
“我?”可兒笑:“你去競選,我給你投票就行,至於其他的什麽會什麽團,一概不參加,沒那時間。”
“大一上學期的課程不多,你有什麽可忙的。”桑麗娜小聲嘀咕。
“忙掙錢呀,大小姐,溫飽問題是首要民生問題!”
座談會總的來說,舉行得還是比較成功,大家都是學生,沒必要拘謹,特別是同學們發覺學生幹部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高高在上,於是想了解什麽或有什麽想法,都大膽的說了出來,那些學生幹部也耐心的一一作答。
可兒在一旁安靜的聽了一會兒,談話內容裏麵沒有她所關心的信息,思想漸漸開起了小差;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見夜空裏高掛的月亮,還有兩天就到中秋節了,家裏隻有姥姥和媽媽兩人,不知道會不會感覺冷清。想起姥姥的滿頭白發,媽媽未老先衰的麵孔,可兒鼻端隱隱發澀,姥姥年邁,媽媽體弱多病,家中債台高築,她必須盡快獨立,把生活的重擔從媽媽手中接過來,要快點,再快點......
一杯水遞到了她的麵前,“你喝水嗎?”可兒側過頭,麵前的男生長著一張極其端正的臉,濃眉大眼,菱角分明,十分耐看,隻是臉上那股憨厚的神氣,讓可兒聯想到了薑蘭。
見可兒看他,他臉上顯出幾分赧色:“我叫徐光宗,是你的同班同學。
可兒接過水,禮貌說了一聲:“謝謝!”
“不客氣,”徐光宗神色恢複了自然:“你好像對今晚的話題不怎麽感興趣?”
“我比較關心勤工儉學的事,”可兒坦承:“可是聽了一個晚上,沒有聽到有關這方麵的信息。”
“可以到學工處問問,不過那邊可提供勤工儉學的機會很有限,主要還得靠自己找,我覺得家教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兒笑了笑,沒說話,不是沒有想過找家教的工作,但Z大位置處於郊外,附近沒有什麽住宅區,Z大附小的學生又大多是教職工子弟,父母本身就是很好的老師,家教的工作並不好找,如果到市區裏去從事家教工作,一來一回坐公車至少要花上兩個小時,她更想把時間騰出來做點別的事。
徐光宗又說:“我也正在找兼職做,托了老鄉幫忙,希望能找到兩份吧,辛苦點不要緊的,像我這種寒門子弟,總該比別人付出更多努力才有出頭的機會。”
寒門子弟這句話聽著挺親切,可兒頓時對他有了一個良好印象。
人群中,瀟灑的院學生會主席正侃侃而談:“大學裏就是樣,你們要敢於大膽表現自己,不管有什麽特長,盡量發揮出來,要相信自己,是金子就一定會發光......”唬得一群小姑娘一愣一愣。
徐光宗望著他,滿臉的敬佩和羨慕:“他口才真好,很優秀,對不對?”
可兒笑:“你也進學生會練上一兩年,沒準到他這個時候,你比他還優秀。”
“我正想煆煉一下,已經報名到學生會做幹事。”他感激對她說:“謝謝你的鼓勵,讓我對自己有點信心了。”
可兒底頭喝水,用杯子遮擋住自己的表情,實在是慚愧,她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話而已,沒有任何鼓勵的成分。
當天晚上,312寢室臥談會的主題內容是本班男生形象問題,宋恬提起的話題:“都說數量是質量的基礎,這話果然有道理,我們學校文科類男生的數量遠比理工類男生的數量少,質量上就差了不止一個檔次,特別是我們班,放眼望過去,怎麽盡是一片歪瓜裂棗。”
葉菲笑:“哪有你說的這麽誇張,隻不過要找一個類似楊帆、周正浩那樣形象氣質俱佳的人物,還真有點難度。”
“我看徐光宗和劉子昆這兩人還行,身高相貌都達標。”何曼雪含糊說一句,翻一個身繼續呼呼大睡,這是她特有的潛質,無論多吵的環境,她不但能睡得雷打不動,而且能跟人應答對話。剛開始著實把室友們都給嚇了一跳,久而久之,大家明白了她這項本事,個個佩服得五體投地。
“嘿,好不容易才找出兩個長得周正點的人物,卻又一身的鄉土氣息,”桑麗娜說得有點尖刻:“特別是那個徐光宗,光宗光宗,光宗耀祖,一聽名字就知道是農村來的,土得掉渣。”
“農村來的又怎麽樣了?”薑蘭忿忿不平,“你這是地域歧視。”
桑麗娜提高聲音:“薑蘭你別這麽敏感好不好,我又沒有說你,人家秦可兒都沒有意見,你吵什麽。”
其實,可兒也覺得桑麗娜剛才的話有點刺耳,小時候在農村長大,她記憶中的鄉親們大多如姥爺姥姥一般純樸善良,隻是在寢室臥談會裏,她保持沉默的時候居多,而且也沒必要跟桑麗娜作無謂的爭執,現在聽她扯到自己頭上,便有些莫明奇妙:“幹我什麽事?”
桑麗娜說:“座談會上,那個徐光宗不是跟你談得挺投機嗎,你好像也就跟他一個人說過話吧?”
“是呀,”可兒大大方方承認:“我姥爺姥姥都是農村人,我六歲以前住在農村,看見具有鄉土氣息的人感覺很親切,就多說了幾句話,有什麽不對嗎?”
“你不會吧?”桑麗娜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說:“那個徐光宗長得雖然還算端正,可氣質明顯跟楊帆差一大截,盲人摸象都知道怎麽選啦。”
“我跟楊帆沒什麽,這話我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跟徐光宗也隻是普通同學。”可兒不耐煩,“你愛信不信,與其有空說我,還不如說說你自己。”
宋恬附和:“對哦,桑麗娜,你跟周正浩發展到哪一步了,最近怎麽沒見他來找你?”
“怎麽發展,能有什麽發展,”桑麗娜訕訕,“他當我是小妹妹,我也隻是把他當作親兄長,別的意思一點也沒有。”嘴上說得若無其事,寢友們卻分明聽見她整個晚上翻來覆去,長歎短籲。
大一新生的課程要等過完國慶節才正式開始,軍訓結束後到國慶的這段時間,除了偶爾被輔導員帶去參加一兩個會議,其他時間都是自由活動。312寢室的女孩們趁著這段空檔各自忙乎開了自己計劃中的事。
葉菲如願以償被當選為本班團支部書記,寢室裏的女孩們關鍵時刻空前團結,在班幹部選舉會上一致投票給葉菲,而美女的號召力是強大的,於是男同學們的票也大多投給了葉菲。
宋恬成為學生會生活部幹事,據說那個部最有實權。
薑蘭加入了校話劇團,目的卻不是為了演話劇,而是為了練好普通話,改掉她那口鄉音。
何曼雪則是任何學生團體組織都不參與,隻專注於吃喝玩樂的快樂生活,用她的話說,高中時代把最美好的時光耗費在了書本上,要在大學時代彌補回來。
最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桑麗娜,她唱歌很好聽,又長得一副嬌滴滴的樣子,開始大家都認為如果她要加入學生會,必定是加入文藝部,結果讓人大跌眼鏡,她居然加入了體育部當幹事,直到十月份學生會換屆,周正浩當選體育部長,大家才恍然大悟。
秦可兒也沒有參與任何學生團體組織,她急於尋找兼職工作,幸運的是居然很快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學生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Z大附小六年級學生,父母在學校附近開了一間規模最大的飯店,平時學校招待貴賓、學校老師置辦喜事以及畢業生宴席都光顧這家飯店。父母忙於做生意,忽略了對女兒的照顧和教育,使得小女孩性格十分叛逆,在秦可兒之前,父母已經為她請過五個家教了,都被她用各種方法給趕走了,以後一直沒有學生再敢接這個小孩的家教。沒想到她居然跟秦可兒很投緣,第一次見麵,可兒不談上課的事,隻說要帶她出走走,兩人到Z大校園裏轉了一圈,回去後,小女孩就姐姐長姐姐短的喊個不停了。小女孩的父母喜出望外,當即和可兒談定了條件:每周一三五晚上七點至八點半輔導小女孩學習,周六下午兩點半至四點,可兒帶小女孩到Z大校園裏去,給她增長點課外知識,報酬按每周100元計。這樣的話,秦可兒每月的家教收入就有四百多元,她用錢不多,應付個人生活費綽綽有餘。
一天吃早餐的時候,葉菲問秦可兒有沒有興趣再做一份家教,她的一個老鄉因為要專心考研,決定把自己手上的一份家教轉讓出去,“不過,”她補充一句:“學生的家離我們學校有點遠,一來一去,騎自行車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而且上課時間也按排在晚上,我那老鄉是個人高馬大的男生,不存在安全問題,你一個女孩子會不會不太安全?”
“我已經有一分家教了,”秦可兒順水推舟:“要不,把這個機會給班上的男同學吧,聽徐光宗說很想找一份家教的工作呢。”
葉菲點頭:“我也覺得比較適合男生來做,吃完早餐後我去問問他。”
桑麗娜怪異盯著秦可兒:“你不是想籌集下學年的學費嗎,怎麽不趁著這個學期時間充裕,多做一份家教多存些錢,難不成是為了那個徐光宗,才放棄這個機會?”
“你想怎說,就怎麽說吧。”可兒懶得跟她多說。其實她心中早就算過一筆明細帳,她現有這份家教的報酬算是較高的,再找一份家教即使有這樣的報酬,一個月也不過是存上四百多元錢,存夠一年,或許勉強能湊足大二的學費,可家教這種工作未必能長期做下去,比如她現在教的這個小女孩,等下學年升初中後就要去住校,不可能再需要家教。那麽她大三、大四的學費和生活費從哪裏來,更何況她還想幫家裏還債,減輕媽媽的負擔。相較於多找幾分兼職工作,可兒更想做的是能找一條具有發展前景的掙錢渠道。隻是幾天來,整個校園至少被她逛了三遍,始終沒有發現合適的渠道。
悶悶的吃完早餐,可兒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出門再碰碰運氣,何曼雪捧著碗進來,唉聲歎氣:“又買不到鮮奶喝,怎麽就沒有地方可以訂到鮮奶?”
葉菲好奇:“為什麽一定要喝鮮奶,食堂裏不是有成品奶賣嗎?”
“那是加工過的乳飲料,跟我以前在家裏喝慣了的鮮奶不同,口感沒那麽好。”
“我也覺得,”桑麗娜讚同:“以前家裏都是一次性訂上半年一年的量,送奶工每天早晚送到,出品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口感好又新鮮,可現在到了學校,別說訂鮮奶,連賣鮮奶的地方都沒有,校宿小店偶然會進點貨,我每次去買,都已經被賣光了,店主說沒辦法貯存,不敢多進貨。”
聽完她們的對話,可兒心一動,問: “很多人喜歡喝鮮奶嗎?”
“當然,”桑麗娜說:“我家小區那邊大數多人都訂鮮奶喝的,學校裏有不少北京本地學生,上次我們聚會時,大家還說我們學校最不理想的地方就是離市區太遠了,喝點鮮奶都不方便。”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心中慢慢成形,可兒興奮的一把抱住桑麗娜的雙肩用力晃了兩晃,“桑麗娜,你太可愛了,簡直是風華絕代。”說完,她拿起背包,一溜煙跑了,留下幾個被驚嚇到了的室友麵麵相覷。
“她這是怎麽了?”何曼雪問。
葉菲茫然搖了搖頭。
桑麗娜走到鏡子前,對著鏡子裏的人影左顧右盼,然後嚴肅點點頭:“嗯,果然風華絕代。”
葉菲“噗”一聲,一口茶噴了出來。
接下來一連數日秦可兒都是早出晚歸,直到這天下午,她捧著宣紙筆墨回來,一進門就鋪開宣紙寫毛筆字。
“搞些什麽呢,神秘兮兮的。”桑麗娜湊近一看,宣紙上大幅標題寫著“鮮奶征訂”。
“要不要訂鮮奶?”可兒說:“跟我訂就行了,我保證從十月一日開始,每天早上七點半之前,下午六點之前把鮮奶送到你指定的地點。”
“你?”室友們大眼瞪小眼。
經過可兒一番解釋,大夥總算明白她這幾天在忙乎些什麽事了。自從那天聽到何曼雪和桑麗娜說鮮奶的事後,可兒特意去調查了一下,Z大學生加上教職工及其家屬,還附近的一些居民,總共約有五萬人,居然沒有一個固定的鮮奶供應點,而鮮奶在學校裏的確頗有市場。於是,她先說服了校舍小店的店主,兩人達成協議,由店主幫助聯係貨源和提供場地,可兒負責尋找客源和組織送貨,除去一切開支後的利潤一人一半平分。通過店主牽頭,可兒聯絡上了鮮奶供應商,雙方約定,按照每個客源一個月的預定量作為一單業務計,如果可兒在十月一日之前征集到四十單業務,供應商就保證從十月份起每天六點半之前發貨到校舍小店,再由可兒分送到各個客戶手中。
薑蘭抱不平:“辛苦做事的人是你,店主卻要分一半利潤,這不公平。”
“沒事,沒事,”可兒倒是滿不在乎:“有時候計較得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寢室裏的女孩雖然時不時有點小摩擦小矛盾,必要的時候還是會互相幫助,何曼雪和桑麗娜當即每人預訂了一個月鮮奶,並介紹自己的老鄉朋友也來預訂;葉菲薑蘭幾個幫著可兒寫宣傳紙,並拿到學校各處布告欄張貼。經過一個星期的努力,到九月份的最後一天,可兒總共征集到四十二單預定業務,依照一個月平均每單業務12元錢的利潤,一個月辛辛苦苦隻能掙到504元錢,還要分一半給校舍小店的店主。
葉菲勸可兒:“不如再去找一份家教吧,掙得多點,也不用這麽辛苦。”
可兒卻信心十足:“這隻是開始,以後會越來越好。”
為確保七點半之前把鮮奶送到所有客戶指定地點,秦可兒每天早上六點鍾起床,六點十五到校舍小店清點簽收鮮奶,六點二十開始送鮮奶業務。在送奶過程中,經常可以收到幾份新訂單,七八天後,訂單從原來的四十二份增長到五十七份,可兒看到了希望,工作起來更加起勁。
這個周未,江波一大早就起床了,平時早起慣了,有機會睡懶覺也睡不著,他睡眼惺鬆的站在寢室門口,對著稀薄的晨霧發呆。一個窈窕身影突然闖入視野,淡綠色運動服,白色跑鞋,長發紮成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青春靚麗得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這個時候居然有女生進入男人宿舍樓?江波瞪大了眼晴望宿舍樓下的走道,晨霧中女生的容貌朦朦朧朧看得不是很清晰,但是所謂霧裏看花,自然是越看越美。他的視線一直跟著霧中美人,直到她消失在樓梯口,再到她出現在自己所在的這個樓層,看著她把一包鮮純奶放入他右邊隔壁寢室門口的奶箱裏,從他身邊越過,把一瓶乳酸奶放入他左邊隔壁寢室門口的奶箱裏。
眼看霧中美人又要消失在樓梯口,江波聲情並茂的喊了一聲:“美女!”
沒有反應。
他又喊了一聲:“同學!”
還是沒有反應。
江波急起來,大喊:“我要訂牛奶。”
霧中美人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嫣然一笑:“請問,這位同學是住哪一個寢室?”
江波總算看清楚了,極其俏麗的一張臉,笑著的時候臉頰旁有一個小小的酒窩,“208,”他指著自己寢室門上的牌號,“我就住208寢室。”
“我必須趕在七點半之前送完牛奶,如果你需要訂鮮奶的話,我九點鍾到你的寢室來,把鮮奶種類和相關價目表拿來給你看看,行嗎?” 聲音又甜又柔,說完話,她又淺淺一笑,小酒窩若隱若現。
江波忙不迭點頭:“行,行,我等你。”
送完整棟宿舍樓預定的牛奶,秦可兒走下樓,無意中抬了一下頭,江波還趴著欄杆往下看,楊帆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他的旁邊,秦可兒這才想起,楊帆似乎也住在這棟宿舍樓的208寢室,她衝楊帆笑了笑。
江波激動,“三笑,”他對楊帆說,“她對我笑了三次,想當年秋香對唐伯虎也是三笑留情來著。”
楊帆抱臂斜靠欄杆上,看著可兒的背影消失在宿舍區大門外,以前見她整天穿校服,他還以為她不知道自己所具備的美貌,看今天的情形,她顯然清楚自己外形上的優勢,而且很善於利用這種優勢,這般老練的心智,跟她的年齡實在很不相符合。
秦可兒九點鍾準時到達工程學院男生宿舍208室,恰好周正浩也在,看見秦可兒,他驚詫:“咦,你怎麽——”
“找我的,找我的,”已經等待多時的江波幾步迅速竄到可兒麵前,差點刹不住腳撞上她。
秦可兒後退一步,遞上手裏的清單,微笑說:“這是鮮奶種類和價目標,你先看一看,如果選中哪一種口味,我馬上寫訂單,明天早上就可以開始給你送過來了。”
“訂牛奶?”周正浩搶先接過清單看了兩眼,恍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前幾天在布告欄裏看到過關於鮮奶征訂的消息,原來是你負責這事。”
可兒點頭一笑。
“我也訂,訂——”周正浩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對一直默不作聲的楊帆說:“幹脆給我們籃球隊裏的隊員一人訂上一份,反正聯賽就要開始了,大家都需要營養營養。”他自作主張的掏出錢包,抽出幾張百元鈔票:“訂十份鮮奶吧,一共需要多少錢,這些夠不夠?”
可兒沒有伸手接錢,“你沒必要——”
周正浩尷尬,擺了擺手阻止可兒說下去,“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行不行?”
可兒隨周正浩走到門外,“我說,”他壓底聲音:“雖然我追求過你,你拒絕了我,可我們並沒成仇人,用不著老死不相往來,對不對?”
“我不是這意思......”
他頗有誠意說:“我現在對你已經沒有其他想法,做不成戀人,大家交個朋友總行不?”
可兒笑起來:“交個朋友是不需要花錢的,我是在做生意,可是不管你跟不跟我做這筆生意,我都當你是朋友,所以,你實在沒必要花這筆錢。”
周正浩嗬嗬笑:“放心好了,這筆錢我會去要回來的,那群家夥少抽幾包煙,一個月的牛奶錢就出來了,吸煙有害健康呀,哪比得上牛奶營養,我這是在做好事。” 他又把錢遞到可兒麵前:“就這麽定了,幫著下個訂單吧。”
“不行,”可兒還是固執搖頭。
“籃球隊裏是有活動經費的。”楊帆的聲音突然從周正浩身後傳來。
周正浩嚇了一跳,駭然轉身:“你怎麽神出鬼沒的?”
楊帆懶得搭理他,徑直對秦可兒說:“周正浩說得沒錯,聯賽就要開始了,大家都需要營養,我本來是想托生活部那邊幫忙買一些奶粉來的,現在有了鮮奶就更好。”他遞給她一疊錢和一張通訊錄,“我剛才已經看過價目表,這裏正好夠十份純鮮奶的錢,方便的話,明早就開始按通訊錄上的樓號給送過去吧。”
可兒猶豫:“這樣好嗎,不問問其他隊員的意見?”
“不問,”楊帆搖一下頭,笑:“難得有一次專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江波在一旁鬱悶得想撞牆,明明是他招惹來的人,結果自己卻被擠到靠邊,連話也說不上一句。
填完相關單據後,楊帆送可兒下樓,問:“未來有錢人,這是你創業的開始?”
可兒認真說:“這不是創業,隻是謀生。”
楊帆看可兒一眼,她對他笑了笑,笑容如清風朗月,絲毫沒有把生活的艱辛掛在臉上。
“現在有多少單業務了?”
“原先有五十七單,加上你們剛才這十單,現在有六十七單,如果沒有意外,我估計到了月底至少會達到一百單。”
一百單,他看看她纖細的手腕,每天要提著幾十到一百份牛奶走一個小時?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可兒抬了抬手,不以為意的笑:“一籃子牛奶提著是有點重,幸好,現有的客戶都是學生,隻要在學生宿舍區內送牛奶,由近到遠,一棟宿舍接一棟的送,不用走很遠,籃子會越來越輕,計劃下個月把客戶範圍發展到教職工住宅區去,到時我就買一輛自行車專用於送奶業務,快一點,也輕鬆一點。”
“你等一下,”楊帆跑到宿舍樓下的停車棚裏,推出一輛七成新的自行車,“我這車一直放著沒用,你可以先拿去用。”
可兒知道他是有心幫她,才說車子放著沒用,搖了搖頭:“你——”
“你都交了周正浩這個朋友,不妨再多交我這個朋友,朋友間就不用太客氣,反正這輛舊車放也是放著,你先拿去用,才算物盡其用。”
可兒不再推辭,說:“其實,從你上次在戶籍管理處幫我開始,我就把你當作朋友了。”提到上次的事,可兒想起另一件事,她從錢包裏取出身份證遞給楊帆:“你看看。”
楊帆仔細看了看身份證上的頭像,再看看可兒,“沒有你本人好看。”
可兒嗔怪:“誰讓你看照片了,我是讓你看上麵的名字,”她明亮的眼眸中透著欣喜,“上麵的名字是秦可兒,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名叫秦可兒了,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楊帆正色:“幫了你這麽大的忙,僅僅是請吃飯?”
“哦——”可兒問:“那你要我怎麽做?”
楊帆嘻笑:“以身相許怎麽樣?”
“滾!”可兒踹他一腳。
“我就住這裏,你讓我滾去哪裏。”
“我走。”可兒從他手中搶過自行車,騎上車翩然而去。
目送她遠去的身影,楊帆止不住的笑。
周正浩來到楊帆身後,一手拍上他的肩:“看上眼了?”
“沒。”
“沒看上眼,你怎麽笑得一幅春心**漾的樣子?”
“我......”
周正浩手一擺,“解釋就是狡辯。”
楊帆幹脆不說話。
周正浩又來一句:“沉默就是默認。”
楊帆抬手壓住他的肩,咬牙:“我跟你一樣,沒想過在大學裏給自己找個老婆,暫時沒那能力也沒那心理準備。”說完,扔下他,轉身就走。
周正浩站在原地摸著腦門發懵:“沒有就沒有,好好的生什麽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