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別了梅苑

“冰塊”離開後的第二天,“神仙”和慕容也回京城了。走之前那個晚上,慕容還是單獨來找我告別,很平靜的那種,隻是說了些“在梅苑打擾了”“兩個月後京城再見”之類的客套話。對於她態度的轉變,我一直很迷惑,總覺得她自從去見了“神仙”以後,人就變了很多。

送慕容到梅苑大門口,“神仙”帶著個隨從已經在那裏等了。“神仙”仍是一身白衣,牽著一匹白馬,在晨藹中淺淺地笑著,眼神淡而無波,讓我覺得他臉上的笑容隻是浮於表麵,卻不能落入心裏。恍如第一眼見到時的他,讓人感覺親切,實則卻遙不可及。我的心猛得一顫,“神仙”似乎真的又成了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了!隻是,他表現得越“仙氣”,越淡然溫柔,我心裏卻越難過,這傷痛恐怕終是刻在他的心裏了吧?

“神仙”從小軒手裏接過佑佑,緊緊地摟在懷裏好一會兒,又輕輕地跟佑佑講了幾句話,然後把佑佑交還給小軒,走到我身邊,低頭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你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我也輕輕地說,經此一別,還會再見嗎?

“師嫂,我會跟師兄一起在京城等著你們的。”“神仙”的聲音突然加重,語氣很肯定地說道。

聽到“師嫂”兩個字,我還是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笑著說,“好的,我們京城再見!”

如此這樣,我們以後便能自若的再見了吧!“神仙”希望的應該也是這樣吧?

隻是,我還是很驚訝,他居然會說一直等到我們去京城!我以為以他的性格,等把慕容送到京城,自己就會離開,然後象以前那樣到處遊走行醫。

或許,真正的他,仍是我不能了解的。

轉眼一個多月又過去了,“冰塊”自離開後,每隔八、九天,雲來客棧都會送來他從各地帶回來的書信。我也了解到,他在各地鋪子的事情也處理的差不多了,這幾天正趕回京城。

幾天前,沉寂了好多年的左家突然派人來報信,說是十月十六是左老爺五十歲的大壽,要請女兒帶外孫回去參加他的壽辰。看來左家似乎還不太了解我與“冰塊”後來發生的事情,要不然也不會隻提佑佑而沒提到“冰塊”。

對於突然冒出來的親情聯係,我一開始很是排斥,不太想去。反到是劉媽聽了非常高興,一個勁地勸說,“回去看看吧,小姐,你都有四年多沒有回去過了。這趟回去也應該去祭拜一下夫人了。你這麽多年沒有去看她了,她得多想小姐你啊。”

我考慮後還是同意了,準備辦完小芸的親事,就動身去左家莊,然後再直接去京城。不過這樣,就比原定到京城的時間要慢半個月左右。揚州離京城路途遙遠,以後要特意來一趟也不容易,不管怎麽說,總得讓佑佑見見他的外公吧。或許,我也該替左月月盡點做女兒的孝心。更主要的是,對於左月月從小生長的環境,我也想有所了解,也很好奇之前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我從很多人口裏聽到的,基本上都是一個善良純真、與世無爭的女人。隻是有時候聽劉媽談起左月月的小時候,那也是一個活潑可愛、古靈精怪,而且頗有主張和膽量的小姑娘,隻是母親逝世以後,才變得文靜起來。

但在我看來,這種文靜或許也是一個假象,我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前段時間發生的事。

那是“冰塊”走後不久,有一天我走到詠梅院,看見小芸正忙著在繡成親用的繡品,小紫也在旁邊幫小芸趕製新繡鞋。看著大紅色枕頭上繡著的活龍活現的鴛鴦,我不由大為讚賞小芸的手藝。

突然想到我好象有一點點左月月對琴的記憶,為什麽對刺繡就沒有一點點熟悉感呢?上次看小紫繡鞋麵也是沒有絲毫感覺。

“你們說,以前我也經常繡花繡草的嗎?我的手藝有這麽好嗎?”我摸摸小芸繡的鴛鴦,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小芸和小紫互相看了一下,都抿著嘴偷笑著不說話。

“怎麽了?我這麽問有問題嗎?”對於她們倆的反應,我感覺奇怪。

小芸往院門那裏看看,生怕別人聽了去,悄悄地說道。“小姐,您是失憶不記得了。您以前啊最怕繡這些東西了,哪次拿去給老爺看的繡樣,不是我們倆偷偷幫您繡的。以前看到劉媽來,小姐還要坐在那裏裝模作樣的繡繡東西,現在忘了也好,劉媽到也看不出破綻了,不會讓小姐再繡這些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本來還以為聽懂歌女彈琴隻是個意外,因為我不懂刺繡,心裏還安心一些。現在聽小芸這麽一說,我又開始不安起來,敢情左月月這個千金大小姐,也不擅長這個啊!

“那我以前平時都做些什麽呀?我是說出嫁以前,還在左家的時候!”我繼續問道。

“小姐喜歡彈琴,還喜歡看書……”小紫說道,想了想,突然又笑了,補充道,“小姐還喜歡迷迷糊糊地躲在花園裏哪個角落打磕睡,經常讓我和小芸兩個人跑來跑去找您。”

這是左月月嗎?怎麽聽起來跟我脾性還挺象的,好象也是一個挺懶散的人。

“那我後來到了梅苑以後彈過琴嗎?我怎麽沒看到過有什麽琴?”記得以前聽小紫說左月月來到梅苑以後,心情不好,連那間書房都沒進過,就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把琴也毀了!

小芸猛一驚地站了起來,有些懊惱地說,“唉呀!小姐!您一說琴我就想起來了,上次姑爺來怎麽忘記問他了,不知道小姐的琴還在不在了?這都過去三四年了,不會給弄丟了吧?這把琴還是夫人留下來的呢,怪可惜的。”

“當初整理東西離開的時候,怕把琴磕著了,準備第二天走的時候抱著琴走的,也就沒有裝進箱子裏,結果第二天一早離開時太匆忙,而且小姐心情又不好,我們隻顧著小姐,把琴給忘了。後來在路上想起,小姐你說不要了,所以也沒回頭去拿。”小紫解釋說道。

“噢……這樣啊!沒就沒了吧,反正我現在也不會彈。”本來想如果苑子裏有的話,就什麽時候偷偷拿出來試試看,究竟那天在船上是無意識的巧合呢,還是我的體內真的出現了左月月的記憶!

既然身邊沒有琴,那我也不麻煩去街上買一把了,我知道了解了結果也不一定是好事,就讓自己再鴕鳥似地混沌幾日吧。幸好現在也隻發現這麽一丁點的詭異,也許真的隻是我多想了而已,自己嚇自己了!

終於到了小芸成親這一天了,她的兩個哥哥三天前已經從揚州趕到梅苑來,暫時住在迎梅院裏。小周和小芸的新房設在離淡月居不遠的一個民居小院裏,那個小院是我送給小芸的嫁妝,房契地契寫的可都是小芸的名字。以後就算是把小芸留在杭州了,給她置辦了這一小處房產,也是給她以後生活的一個保障,不管這樣,還沒人有權力把她趕出家門不是。

房子是早就買下了,裏麵的布置也早就好了,就劉媽說這房契地契要做為賀禮,成親當天才讓我交給小芸。

“小芸,以後要是小周欺負你,他可沒權力趕你出門噢。”我把房契地契放在小芸手上,很慎重地交待道。

“對,他要是敢欺負你,對不起你,你就把他趕出家門。”一向文靜的小紫也頗有女權戰士的氣勢!

唯有主角小芸不在狀況,哭哭啼啼個沒完,拉著我的胳膊說道,“小姐,小芸舍不得你們,以後要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你們啊!要不?小芸不嫁算了,小芸還是跟著您回京城吧。”說完還真去脫身上的那身嫁衣。

這可把劉媽急壞了,一把按住小芸的手不讓她亂動!這古代新娘難道也有成親恐怕症?從三天前開始,小芸就有些魂不守舍了,老是發著呆說“還是不要嫁算了!”,或是一個勁地對我說“不想成親了……”典型的新娘婚前恐懼症。

我拉起小芸的手,很認真的說道,“我也舍不得你,小紫佑佑他們都舍不得你。可是,你心裏最舍不得的是小周,不是嗎?跟小周好好過日子吧,我們雖然走了,劉媽劉叔還在,你以後要經常過來看看他們。”

這一說,把劉媽也給說哭了。

這次要去京城,我也是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帶小紫和小軒去,把劉媽留在了杭州。劉媽也有四十多歲了,跟劉叔也才團圓了沒多久,再讓她背景離鄉去京城那麽遠的地方也不合適。我想想,還是留她在梅苑跟劉叔做伴吧,一起看管這個苑子,順便她也可以幫我跟著柯掌櫃打理淡月居。另外,許嫂還繼續在梅苑做幫工,做做飯,再洗洗掃掃之類的。這樣,梅苑的人也算是都有了較為妥當的安排。

看到劉媽、小芸哭了,小紫也哭了,我也鼻子一酸,開始流眼淚,想想當初醒來的時候,這三個人是離我最親的人了,真的待我如家人一般。此次一別,到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你們都別哭了,我答應你們,以後每年我都會找機會來杭州看你們的。”一年來一次杭州,應該能實行諾言吧?……

“娘……花轎來了!花轎來了!”屋裏我們四個人正是眼淚婆挲,門外傳來佑佑歡快的叫聲!細細一聽,能隱約聽到梅苑大門口傳來的霹靂啪啦的鞭炮聲。

“快!快!小紫,快點幫小芸再補補妝,這都哭花了!劉媽先出去看一下。”擦擦眼淚,劉媽一下子又成了精幹的管家,利落地吩咐著,轉身走了出去。

我也跟著劉媽走到門口,看見小軒抱著佑佑站在院子裏。今天佑佑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小長袍,襯得小臉紅通通的,定是劉媽剛才替他換上的,記得早上起來我給他穿的不是這身呀!

我好笑地抱過他,“今天難道是咱們佑佑娶新娘子嗎,穿得跟個小新郎官一樣!”

“娘,劉奶奶說佑佑還要再長大一點才可以娶新娘子,要長到象小軒舅舅那麽大!”佑佑鼓著小腮膀子,努力做成長得很大的樣子,把我給逗樂了。

“行!等你長得象小軒舅舅這麽大,娘就給你娶媳婦。”我順著他的話說。

“不行!先給小軒舅舅娶,再給佑佑娶。”小家夥看著小軒補充道,兩個人不愧是親密無間好夥伴啊!這佑佑是處處向著小軒!

“行!先給你小軒舅舅娶,然後再給佑佑娶。”我點頭應著。

“我才不要娶什麽媳婦呢!”小軒在旁邊板著個臭臉嘀咕著。

“走啦,到門口看熱鬧去。”我看看他,抱著佑佑就走,又故意回頭上下瞅了他一眼說,“你現在就是想娶也不給你娶。你才多大呀,等長到十八歲以後再說吧。”

小軒斜睨了我一眼,繼續端著臭臉說,“我才不要你幫忙娶。”

“行,行,你自己選自己娶,總行了吧?……”這臭小子脾氣越來越壞了,處處潑我冷水,我怎麽會有那種“兒大不由娘”的感歎?

算了!算了!還是帶著我家這個可愛的小小孩和那個臭脾氣的大小孩看熱鬧去嘍……

十月初十,在小芸成親後兩天,我、佑佑、小軒、小紫、雲福還有劉媽,一行六人離開了梅苑。劉媽說什麽也要跟著我回揚州,說是要去祭拜一下夫人,準備等我們從揚州出發去京城,她再趕回杭州來。

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除了平常的衣物,到也沒什麽可帶的。書房裏的書斟酌了半天,還是決定放棄,就帶了那本我寫給佑佑的偽造版《說文解字》。

走之前,帶著佑佑好好把梅苑逛了個遍,在這裏生活了也有一年多時間了,還是很舍不得的。這一年裏,那二十八年的親情記憶和愛情傷痛,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就淡了,淡得令我自己也驚異,難道本質上我就是那麽淡性薄情之人?

撩開馬車後麵窗子上的簾子,我回頭往梅苑看去,那熟悉的院牆,還有門口站著久久不動的劉叔的身影,漸漸地都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馬車轉個彎,終是什麽都看不見了……

梅苑,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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