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錦年在淨海的攙扶下重新落座。

“這是什麽手段?”唐錦年捂著額頭,他甚至都沒有看清對麵活佛的動作,仿佛時間在那時停頓了一瞬,下一刻他就被打飛了出去,更可怖的是,他分明能看清那顆花生米飛來的軌跡,卻偏生躲不過去。

唐錦年伸出手指碰了碰額頭,那裏鼓起了一個大包——就在他被擊中飛出去的時候,額頭上傳來的力道差點讓他以為自己腦袋被打爆了。這麽一想,唐錦年看活佛的眼神更添了一絲敬畏,光是這份對力道的掌控,就高出他不知凡幾。

活佛撚起一顆鹹菜放進嘴裏,隨著嘴裏咀嚼兩根長長地眉毛也一抖一抖的,他淡淡說道:“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想學麽?我可以教你更多,比如——偃經裏沒寫的。”

“不學。”唐錦年往後靠了靠,搖頭道,“我從不信世上有白拿的便宜,而你是堂堂活佛,怕是你要的東西我也給不起。”

活佛咂摸了一下嘴:“你一身武藝早已超凡,再輔以傀儡偃術,在世間已然站於高山之巔,難道你就不想再進一步?”

唐錦年冷笑:“既然你都說了我已在高山之巔,再高又能往哪去?”

活佛咧嘴無聲笑著,他伸手往上指了指:“……天上。”

唐錦年愣了一下,旋即又不屑笑道:“無稽之談,你們和尚都一個樣,淨打啞謎——把蜂鳥還我!”

活佛把手伸進袈裟裏摸了摸,掏出黑漆漆一物,正是那隻被一巴掌拍下來的蜂鳥傀儡。隻見那本來小巧的蜂鳥此時已然變得亂七八糟,腦袋不是腦袋腿不是腿,就連用玄鐵打造的身軀都有些扁平了。

唐錦年抽抽著冷氣,一臉心痛地從活佛手裏接過。

活佛卻沒有在意那些,自顧自說道:“雪施主,難道你真的以為,武之一道,習至大宗師就已經圓滿了?”

唐錦年把壞掉的傀儡收進懷裏放好,態度更加不友好了:“你問我我問誰去?怎麽?照你的意思是大宗師之上還有什麽?神佛麽?對,就是你成天跪拜的那些,他們不就是在天上?”

活佛對唐錦年的嘲諷不以為意:“世間凡人,皆為欲所驅,商者愛財,官者求權,此時我告訴你,大宗師之上還可更進一步,那是個足以讓你俯視眾生的境界,身為武人,你就真的不想去看看麽?”

唐錦年自從拿回傀儡後眼珠子就時不時瞟向活佛掛在脖子上的念珠,他道:“俯視眾生?難道還真能位列仙班?你倒是說說那是什麽境界。”

活佛瞥了唐錦年一眼,歎了口氣道:“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活佛最後一字剛剛落下,唐錦年突然暴起,猛撲活佛而去!

“管你什麽境界!我隻想要點睛石——”

窗外籠下一片巨大的陰影,陽光全被擋在了外麵,赫然是身軀龐大的機關鳥後發先至,正準備從窗外撞進來!尚還完好的那隻蜂鳥震動著翅膀發出尖鳴,劃過一抹流光直刺活佛脖間的念珠!唐錦年麵目猙獰,藏在身後的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渾身氣勢節節攀升,一指截江留作殺招蓄勢待發!

這才是唐錦年!管你什麽活佛不知深淺,管你什麽善惡正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才是唐錦年的處世手段!

屋外,站在門邊候著的淨海和尚歎了口氣,輕宣佛號:“……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屋內傳來異口同聲的佛號,與淨海幾乎是同時念出。

一道無形的氣浪以活佛為圓心四溢開來,窗外的機關鳥頓時失去控製砸在屋簷上,砸落一堆琉璃瓦後順著屋簷滑落下去,過了良久才聽到“咚”的一聲。蜂鳥震動的翅膀突然停止,依著慣性驅使滑出一截後輕輕撞在活佛胸前,然後落在了袈裟上。唐錦年卻根本沒來得及去理會這些,就在那一瞬間,他感覺身軀一滯,渾身一軟就整個人趴在了桌上,桌上碗筷打翻一地,自脖子以下,四肢,身軀,通通都感覺不到了!仿佛就隻剩個頭顱還存在於世間。

唐錦年大驚:“你居然給我下藥!”

活佛頓時笑了,他吐出一口氣,唐錦年能清晰感覺到從脖子開始,漸漸又能控製自身的軀幹了。活佛笑道:“下藥?我怎麽會做那等齷蹉事?”

唐錦年又驚又疑:“這……你是怎麽做到的?傀儡乃偃經所出,你能切斷傀儡與我的聯係倒能解釋,但我又是怎麽回事?”

活佛眨了眨眼睛:“這便是偃經上沒寫的了。所謂傀儡,無非人造,人根據所見所聞,賦予其軀幹四肢,再以機拓使其活動,力求其與天然無異。但終究是為人手所出,無論如何都不及天地所造自然所出,何謂自然?人,獸,草木,沙石,皆是自然。”

唐錦年低頭沉思,若有所悟。

活佛繼續說道:“偃師製傀儡,再以內力牽引,以仿其經脈運行,使其為之所用。著偃經後,我思索數年,於佛前頓悟,傀儡之經脈乃是人為,而自然萬物脈絡天成,若我明辨萬物脈絡,又是否能想傀儡那般驅使?”

唐錦年眼前大亮:“原來如此!那剛剛我的身體便是你——”

活佛微笑點頭:“雪施主對偃經已融會貫通,一點就透,看來你確實與我有緣,與我有緣那就是與伽藍寺有緣,何不就此留下來?你我二人日日探討偃術,豈不也是一樁樂事?”

此話一出,唐錦年頓時驚醒——現在哪是感悟的時候?剛剛自己還與這老禿驢交手來著,怎麽突然就又坐下探討了?

唐錦年舔了舔嘴唇:“……我要點睛石。”

活佛笑著點頭:“可以。”

唐錦年一愣,隨即立道:“那——那你給我啊。”

活佛站起身,微微低頭把念珠取了下來,然後俯身掛在了唐錦年脖子上。

唐錦年呆了,心裏一陣翻騰洶湧:原來就這麽容易?真的就這麽容易?那我之前為什麽要動手?我是不是傻?

“嘩——”幛子被推開,淨海出現在門外。

唐錦年呆呆地轉頭看去。淨海看了看站著的活佛,又看了看坐著的唐錦年,目光在唐錦年脖子上停留了一下。

然後唐錦年便看到淨海雙手合十,對著自己深深施了一禮,口中宣道:“阿彌陀佛——淨海參見佛子。”

佛子?誰是佛子?佛子是什麽意思?唐錦年心中瞬間閃過一堆問題,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轉頭看向活佛:“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活佛笑曰:“佛子,就是下一任活佛。”

這一刻唐錦年隻覺得活佛的笑容在眼中是那麽的猙獰。

“放屁!”唐錦年立時就要暴起,伸手就要去扯念珠,“誰要當你們的佛子!我要下山!”

隻見活佛衝著唐錦年一伸手,唐錦年再次軟軟倒地,他口中還罵罵咧咧著:“禿驢!你算什麽活佛!你算什麽菩薩心腸!你要下地獄!”

活佛不管不問,對淨海和尚說道:“送佛子去斷崖,以後他就與我住了。”

淨海應了一聲,門外隨即都進來了兩個黑袍僧人,一左一右把唐錦年抄了起來,此時離得近了,唐錦年才注意到,這些黑袍僧人臉上表情從無變化,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原來這些黑袍僧人全是傀儡。

眼看就要被架出門外,唐錦年突然不再呼喊喝罵了,他沉聲道:“等等——”

活佛轉頭看來,兩名黑袍僧人也停了下來。

唐錦年費力地轉過脖子,看向活佛:“我還有一個問題……算是代別人問的,不過我也想知道。”

活佛點頭笑曰:“你說。”

“……你叫什麽名字。”唐錦年咬了咬牙,“我是說你的本名,問清楚也好,今日所賜,日後必有所報。”

活佛眯眼看來,笑意不減,不知想著什麽,良久後才輕聲吐出兩個字——

“……公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