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剖

上去開車門的服務員一看到車裏的客人,就像是機器人似地挺直了身子,因為車裏坐的女人太漂亮了。

“啊,查理。”女人叫了一聲。

“唷,裏茲。”

裏茲和梅森挽著胳膊。

“梅的身體清況怎麽樣?”裏茲說。

“謝謝,這兩天好像好些。她很想見你。”

“過兩天我去看望她。”

“等著你。”裏茲對江上也微笑了一下,就進了飯館。但是,梅森和羅亙始終沒有講一句話。

“裏茲是梅的侄女,”羅亙解釋了一句,又說,“梅也知道那個英國人想要把裏茲弄到手,所以她很擔心這個事。”羅亙的語氣很平靜。可是,江上看得非常清楚,在羅亙的眼中,燃燒著憎恨的火焰。

據羅亙說,梅森曾和一位很有錢的寡婦結了婚,但幸運得很,六個月前這個寡婦死了,也就繼承了妻子的一大筆財產。

江上心裏想,這種事是經常能見到的,你羅亙本人又怎麽樣呢?羅亙的妻子梅的年齡也顯然比他大得多,一個出身於科西嘉的法國人,不可能有租那樣豪華的公寓的財力。

羅亙是不是也靠著妻子的資產呢?這天晚上,江上望著自已住的公寓的汙穢牆壁,久久不能入睡。

(注)歌磨喜多川歌磨(1753一1806),日本江戶末期的著名畫家。wuTAHARo是日語讀音。

過了一個月,梅病死了。葬禮舉行得特別隆重。P大學也有很多人去參加。

裏茲也以親屬的身分出席了。茂密的金發幾乎從黑頭紗裏溢出來,與悲哀的氣氛有些不協調。參加葬禮的人,有很多看她看得出了神。

葬禮後不幾天,一種傳聞在大學裏傳開了。梅死以後,人們本以為羅亙將繼承他妻子的遺產,但據說,梅留下了遺囑,把遺產的大部分都給了裏茲,從律師那裏得知此事後,羅亙非常沮喪。

這個傳說是從誰的嘴裏說出來的,也就是傳說的根源在哪裏,從傳說的本身當然無法判斷。但是,告訴江上的是肯特博士。

博士說:“羅亙也聽到了這種話,正犯愁呢。他揚言,隻要找到了散布謠言的人,一定要提出嚴重抗議。”

“那麽說,遺產沒有留給他之說與事實不符合,完全是毫無根據的造謠,是嗎?”

“嗯,我了解得不那麽深,但羅亙好像認為是梅森幹的。”

“這麽說,羅亙和梅森的關係真的不怎麽好嗎?”

“現在是這樣。但戰爭時期梅森和羅亙剛到這裏來時,兩個人是很要好的。已故的梅森夫人與梅也曾是好朋友。”

“那為什麽後來不和了呢?”

“因為女人,”肯特說,“不論是大洋的東麵和西麵,不論在地球的任何一個經度和緯度,要好的男子之間產生裂痕的原因,往往是女性向題。”

“但是,兩個人不是都結了婚了嗎?”

“是啊,可是,梅森夫人半年前患胃癌去世了,梅森獲得了自由。從此,在兩個人中間,出現了冷冰冰的感情。如今,羅亙也得到了自由。所以,今後的矛盾可能會更加激化。”後來的事實證明,肯特的這個預言,也對也不對。不過主要是在這之前,裏茲死了。裏茲被什麽人在她睡著的時候勒死了。

不言而喻,警察署把羅亙作為重要懷疑對象叫去了。但是,沒有發現把他定為殺人犯的充分證據。傳訊羅亙,到底是作為嫌疑犯還是僅僅為了了解事件經過,這也不大清楚。

被傳訊的也有梅森,還有其它好多人。

不管怎麽樣,這件事成了這個大學裏的人這些日子談論的中心話題。

裏茲的房間被弄得很亂。因此,有的人說是強盜幹的,也有的說弄亂現場是罪犯的偽裝。

隔了很長時間,江上又見到了羅亙。那是案件發生的兩個月以後,在大學附設研究所召開的研究成果發表會上。

該研究所照例每年開一次會,要讓研究員發表一年裏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在這鍾會上,往往會出現能獲得國際學術獎的論文,所以報界對此很重視,會場上設有記者專席。各界的權威也應邀參加。學生與教師,除了特殊情況以外,一般都出席。

江上到美國還不到一年,因此沒有什麽論文要發表。即使如此,他還是每天去旁聽。

因為參加會的人裏有日本同胞,能有機會跟他們講講日語,對江上來說也是一種愉快的事。

會開始的第二天下午,在曆史組,羅亙發表了題為《關於拿破侖死因的新探討》的論文。

羅亙登上講台時,場內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嘈雜聲。江上發現,因為自己登台引起全場的關注,羅亙感到有些難為情。他可能意識到,大家感興趣的是傳說中的中心人物,而不是自己將要發表的論文。

然而,時間不長,羅亙用自己的論說,成功地把人們吸引住了,他用從拉斯卡斯所寫的《聖赫勒拿的回憶》、貝特朗元帥和蒙托隆將軍的手記,古爾戈將軍的書信,安通·馬爾基的醫療日記等著作和文件中精心摘錄下來的材料,證明拿破侖的確是被毒害而死的,他象一個手法高妙的整形外科醫生,用散見於各處的片言隻語組合成一個在孤獨與失意中被毒害的這位英雄人物的形象,給聽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實正是如此,羅亙的研究工作做得極為精細。為了寫出這篇論文,除了曆史專業,他還學習了不少醫學和毒物學等知識。

他引用了拿破侖的臨床記錄,推理出拿破侖的病變,是由砒霜所引起的。

比如說,拿破侖患的是肝病,卻不斷地向醫生訴說頭痛,手指和腳趾痛,這都是砒霜中毒的症狀。還有,流放以前,他的胃是非常健康的,而且很喜歡吃內食。而記錄上說,流放到聖赫勒拿島後,由於島上氣候不正常和食物的原因,胃漸漸地變弱了,死前半年開始就不愛吃肉。這顯然是砒霜中毒特有的脂肪變性的緣故。

羅亙抑揚頓挫地講述,會場上的人象夢遊症患者不斷點頭對羅亙的論斷表示讚許,對他所進行的抨擊表示同意。

“如上所述,拿破侖正是被英國人毒死的。奸詐而卑鄙的英國人害怕拿破侖東山再起,砍斷了他的翅膀還不夠,最後連他的生命都奪走了。他們用那沾滿鮮血的手擦了擦嘴,卻說什麽拿破侖是病死的。他們就是用這種手段欺騙了全世界人,瞞住了曆史學家。”他的講演結束時,會上出現了一種異乎尋常的緊張氣氛。P大學英國人相當多,這天到會就不少。

雖然講的是一百四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但是現在,羅亙是當眾譴責英國,不難預料,僅從麵子說,也會有人要對羅亙進行反擊的。

“有提問題的沒有?”

羅亙環視了一下會場,果然有幾個人舉了手。羅亙看了一下,就點了其中一個人的名,“梅森先生,請吧!”梅森從座位上站起來,大步走上講台,把羅亙推到一邊,站在麥克風前說,“剛才羅亙博士的講話,是一篇極為有趣的虛構小說。”梅森無視臉露怒色的羅亙,十分沉靜地提出了質問。

這不是提問題的口氣,而是像老師在教訓無知的學生。

他說:“拿破侖說自己胃脹、發悶,身體內象有個滑鐵盧的那種感覺,以及嘔吐物中有食物殘渣和少量吐血等,都是幽門處癌症的典型特征。另外,挑剔食物是由於癌症使胃液中的鹽酸和胃朊酶減少,乳酸增加所引起的。”梅森以責備的口氣說:“這是醫學常識。拿破侖是患胃癌而死的。從現代醫學常識看,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同時,拿破侖的父親夏爾——”他特別在夏爾兩個字上加強了諷刺語調,“一七八五年,死於同樣的胃癌的曆史事實,也可以證明。癌症有遺傳性,這一點已被病例統計學所承認。羅亙博士連這種起碼的醫學知識都沒有,實在使我感到遺憾。”可以想像得到梅森的諷刺和嘲笑,氣得羅亙臉色都變了。他一把奪回麥克風,準備反擊,但主持會的肯特博士,把他止住了。

“時間到了。提問到此結束。羅亙和梅森兩位博士今天沒能進行完的爭論,請他們在即將出版的小冊子上繼續吧。”梅森從容不迫地回到自已的座位上。

他冷靜地用醫學知識證明的態度,不僅給江上,也給其他到會人留下了好印象。如果把羅亙比作怒吼的牛,那麽梅森就像是輕輕閃過猛撲過來的吼牛的鬥牛士。

論文發表會結束後沒幾天,江上從肯特那裏得到了羅亙失蹤的消息。那一天肯特到羅亙的公寓去取論文的原稿,羅亙沒在家。第二天又去,他還是不在家。向看門老頭一打聽,說羅亙幾天前就拿著旅行包走了,也沒說上哪兒去。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是不是由於那次講演?”江上問。

“不會吧!”肯特說,“如果那樣的話,他一定會給人留個話。”江上懂得了肯特的意思。肯特可能是把羅亙的失蹤與裏茲的死聯係在一起了。因為裏茲沒有遺族,梅的遺產將要成為羅亙的了。這次雖然沒找到他與裏茲的有什麽相幹的證據,但是,羅亙肯定會意識到,自己已經麵臨著危險的深淵,因此,就想從這種處境中脫出身來。

“我們當然不能亂猜疑。可是這要是讓地方司法官知道了,羅亙的處境可就更因難了。”肯特說著皺了皺眉頭。

然而肯特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天晚上,當江上和往常一樣在街上的食堂吃完飯回到公寓時,看到在自己房門口站著一個人,上前一看就是羅亙。

“唷,這不是羅亙博士嗎!”江上看了一下周圍,對他說:“你到什麽地方去了?肯特搏士還為此挺不放心呢。”

“我旅行去了,到了一趟紐約。剛回來。”江上想,去紐約用不著這麽長的時間啊,但沒有說出來。他把羅亙請進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