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丹藥
“極北冰原火山口的百年雪蓮花萼十二朵、過冬蟈蟈翅膀八對……”
董妙卿捧著玉簡讀了兩句就念不下去了,皺得死緊的眉頭足能夾死蒼蠅,“姓李的什麽意思,師傅您原本就劃給她不少東西了,怎麽今天又整出這些幺蛾子?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餘元卜用描青花的杯蓋撥了撥茶沫子:“什麽玩意?救你師妹命的玩意。”
董妙卿把玉簡往桌上一磕,氣咻咻的罵道:“還救順兒呢,我看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師傅你倒是瞅瞅啊,咱不說那什麽過冬蟈蟈,就看第一條極北冰原火山口的百年雪蓮吧!這玩兒意是尋常能找著的嗎?還要十二朵……”
餘元卜涼涼的看了一眼自家徒弟:“老二。”
董妙卿壓著火氣應了聲:“師傅?”
“我就是這麽教你的?”餘元卜將茶盞不輕不重的往桌上一放,聲音沉沉的,“凡事還沒做,就先下一個‘不行’的結論?你很好啊,老二。”一聽自家師傅這個口氣,董妙卿就知道要壞,頓時低了腦袋,不敢吱聲了。
餘元卜盯著徒弟的發頂看了一會兒,然後不緊不慢的開口:“老二,你說這幾年你混在我這兒都幹嘛了?我和你說過的話,你是不是都喂給狗吃了,啊?”
董妙卿雖然平時挺沒大沒小的,但是到底還是怕自家師傅的。聽了餘元卜這話,也不敢反駁,隻能瞪著地和自己較勁,好像多瞪幾眼地上就能長出花兒似的。
氣氛就這樣安靜了一會兒,餘元卜複又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隨後才沒什麽情緒的吩咐了聲:“繼續念。”
董妙卿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拿起玉簡:“竹子花花蕊十二根、六月飛雪一錢、雷劈木根一兩、青丘狐血三滴、鮫人淚一瓶,沒了。”她輕手輕腳的把玉簡放在了自家師傅手邊,又偷眼瞄餘元卜臉色。
餘元卜“嗯”了一聲:“青丘狐血、雷劈木根、鮫人淚,這三樣倒是好說,我一會兒遣人問問執事堂宗門有沒有。至於另外幾樣,你去辦吧。”
董妙卿一驚:“我去?”
餘元卜一挑眉:“不樂意?”
董妙卿忙搖頭:“沒有沒有,樂意的很。”
餘元卜揚眉一笑:“既然如此,限你三日內辦妥。”
董妙卿:“……”
三日後。
一臉萎靡不振的董妙卿,將一個乾坤袋交到了李樂山手上:“請師姐清點。”
李樂山往袋中探出一絲神識,旋即笑道:“師妹好快的手腳,現下隻差兩樣東西就可以開爐了。”
董妙卿皺眉道:“不知是哪兩樣?師姐三日前怎麽不說?”
對方有些神秘的笑了笑:“這兩樣東西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董、李二人來到紀啟順住處的時候,她正在院中炒茶,然後就聽到董妙卿懨兒懨兒的聲音傳進來:“順兒,開門來。”
紀啟順一邊撚著茶葉,一邊喊道:“師姐自推了門進來吧,門沒落鎖。”
董妙卿一進來眼睛都亮了:“喲,你還會這手呢?”
“也沒什麽,以前在俗世遊曆的時候看了幾回,不算太難,就是繁瑣些罷了。師姐若是感興趣,我改日就把工序奉上。”她手上動作飛快的搓著茶葉,隨著水分的蒸發,茶葉也漸漸在她手中卷成條狀。
董妙卿一擺手:“別,我這人最不耐煩瑣碎事務。回頭你弄好了,記得給送我一份就是了。”紀啟順自然說好。
隨即又聽李樂山忽然出聲道:“不如也送我一份?”
紀啟順動作一頓,有些驚訝的抬頭看了李樂山一眼,旋即後退幾步拱手道:“方才沒注意到師姐,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師姐海涵。”
還沒等李樂山說話呢,董妙卿就把嘴撅起來了:“哦,沒給李師姐行禮就是失禮,沒我行禮就不是失禮啦?感情我不是你師姐對吧。”
紀啟順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鍋茶了,她抬手又行一禮,分外誠懇的請罪道:“是啟順忘形了,請師姐見諒。”
董妙卿可以毫無顧忌的擠兌李樂山,她就不能。沒辦法,小命還在人手上握著呢。她更不能責備董妙卿,人家是金丹宗師的入室弟子,她可是連旁聽弟子都沒坐穩呢。這倆人啊,她誰也得罪不起,所以也隻有委屈自己了。不過也算不上什麽委屈,一句話的事兒,又不會掉塊肉。
李樂山從頭到尾都是笑眯眯的樣子,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麽想法。董妙卿卻很容易就能看懂,嘴巴撅得比天高。紀啟順全當看不見,低了頭一板一眼的說著客套話:“二位師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董妙卿嘖了一聲:“就你肚裏墨水多,顯擺個什麽勁兒。”
紀啟順笑笑:“院裏亂糟糟的也沒收拾,二位師姐請先進屋,我收拾一下就來。”
李樂山搖了搖頭:“師妹好意,李某人心領了。今日前來,也不是為給師妹添亂的,我二人說兩句就走。”
紀啟順心裏想著,這不已經添了亂嗎?麵上卻依舊客客氣氣的:“我這兒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打發個時間而已,師姐切莫客氣。”
“是這樣的,今日前來,是想向師妹討兩樣東西。”
“師姐請說。”
“心頭血與眉間火。”
聞言,紀啟順不由心中一愣。
這心頭血乃是一個人的精氣所化,對於尋常人而言是無法取出,也不能取出的。而修士的心頭血是可以取出少量的,且取出後於性命無憂,頂多稍微精神萎靡一陣。隻是心頭血與修士的聯係極強,尋常是不會將其交給旁人的。因為就算是稀釋過後的心頭血,哪怕隻有一滴,配以某些秘術,足以致死。
不過卻不是因為心頭血,而是為了眉間火。
人身上有三昧真火,乃是精、氣、神三者煉成。其中——上昧,為目光之火,位於眉心,也稱神火;中昧,為意念之火,位於心口,也稱精火;下昧,為氣動之火,位於掌中,也稱民火。
隻是這三昧真火,至少要到引氣才能用靈覺控製著引出體外。她現下才是出竅修為,根本還未練出靈覺,又要如何將眉間火給李樂山呢?
李樂山大約也是明白她的疑惑,便笑著取出一個貼了數張符籙的枯枝道:“師妹莫要顧慮,我自有方法,隻等師妹答應。”
紀啟順一頭霧水的點頭道:“我答應。”
隻見李樂山一笑,伸出枯枝在她眉心一點,那些符籙便猛地震顫了起來。仿佛隻是一晃神,那枯枝頂端便燃起了一朵細弱的金色火焰,很小卻很穩。紀、董二人見此皆是一愣,沒想到居然隻是這麽簡單就能將眉心火引出來。
李樂山見她們的模樣,便笑著解釋道:“此乃引火木,可引世上所有火,自然也包括眉間火。以萬年凍苓木製成,乃是我派非秘傳弟子不可修習的秘寶之一。”聽到這句話,紀、董二人原本亮晶晶的眼神頓時收斂了。
“這眉心火,我已是拿到了。至於心頭血,師妹這幾天給我就好。”一邊說著,李樂山手上憑空出現了一個晶瑩剔透、手掌長短的細瓶子,“不必太多,兩三滴足矣。取出後,放在此中交給我便可。”
紀啟順也不說旁的,當即便接過瓶子,告罪去了屋裏,從指間逼出兩滴置於瓶中,當麵交給了李樂山。
李樂山走後,董妙卿刺了她幾句:“你倒是大方,也不怕她整幺蛾子?”
紀啟順一愣,不由問道:“李師姐得罪你了?”
董妙卿冷哼道:“得罪大發了。”
隨即便叉了腰,和紀啟順好好說道了一番李樂山那個方子。紀啟順聽後倒是笑了:“這方子有趣。”
“有趣?”董妙卿扯著嗓子叫道,“不是你去找這些玩意兒,就有趣了?要是師傅叫你去找,我瞧你現下還笑不笑的出來。”
紀啟順一挑眉,緩聲道:“極北冰原火山口的雪蓮、過冬的蟈蟈、竹子開花、六月飛雪,這四樣事物本都是不可能存在的,特別是後兩樣出現後則寓意不祥。而它們偏偏都切實存在於世,你不覺得很妙嗎?”
而重塑丹田,按理來說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她這樣想著。董妙卿看了她一眼,嘀咕著“莫名其妙”離開了。她輕輕闔上門,對著已經被爐火烘得焦枯的茶葉歎了口氣。
十天後,李樂山終於成功將七轉七還赤髓丹煉了出來。紀啟順看到她的時候,她臉上泛著一層不太正常的潮紅,眼窩下的一片青黑。但不管是行動還是麵色她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疲憊,甚至展現出了一種極度亢奮的精神狀態。
她一把握住紀啟順的手,急促的說著:“我簡直不敢相信,居然能練出這麽完美的丹藥!你知道嗎,我覺得這一回,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好!”
紀啟順被她滾燙的手嚇了一跳,有些擔心的問道:“李師姐,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舒服,要去休息一下嗎?”
李樂山哈哈大笑起來:“不!不!我現在很好,從沒有這樣好過!你跟我來,我跟你說,真的太完美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緊攥著紀啟順的手,就往屋裏拖去。穿過客堂旁的一條甬道,就是李樂山的煉丹室。
甫一進去,紀啟順就聞到一股極其嗆人的濃煙味,刺鼻的幾乎要讓人打出噴嚏來。她不由用手扇了扇麵前的空氣,結果流動起來的煙霧更是令人不好受,她用手捂了鼻子一邊咳嗽一邊道:“師姐,要不然先開下窗吧?”
李樂山極其驚訝的問她:“開窗?為什麽?”
她竟然完全沒發現屋裏惡劣的氣味。
紀啟順忽然想到以前曾經在玉簡上讀到過,煉丹失敗後常常會產生一些毒霧,在毒霧中呆的時間過長自然會中毒。畢竟修士煉丹用的材料大多不凡,它們合在一起所產生的丹毒,那可是威力巨大。
她忙問道:“師姐你之前失敗了多少次?”
“兩三次吧,”她攥著紀啟順的手更加用力了,“先別管那些沒用的事情了,你先過來看。”
她用的力氣很大,乃至紀啟順隻能順著她的力道走。兩個人走到屋中央的爐邊,李樂山一道真氣,將爐蓋掀開。就在掀開的一瞬間,竟然有一道濃赤的霧氣從中泄了出來,霧氣隻有很少的一點點。真氣順著縫隙鑽進去,從爐中帶出七顆大約眼珠大小的渾圓丹藥浮在空中。
李樂山獻寶似的說道:“這便是你要服用的第一爐丹藥,怎麽樣是不是很完美。”
紀啟順凝視它們許久才出聲答道:“很完美。”
丹藥是很正的赤紅色,似乎能看到有光彩在其中流轉,但是與她似乎有一種莫名的聯係。那些流轉的光芒,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似乎都在引她去觸摸、去接近。
直到李樂山將四十九顆丹藥一一裝進特殊的瓷瓶中,她才漸漸醒過神來。她在心裏暗想,太邪門了。
可能是心願終於達成的原因,李樂山亢奮到極點的精神終於繃不住了。這回換紀啟順扶著她出去了。一走出丹藥室,她就忍不住張開嘴吸了一大口氣,簡直像是重獲新生一樣。原本她瞧李樂山狀態不是很好,但是對方執意不要她找人,她便隻好回了搖光峰。
餘元卜見後,也道:“確實邪門,你可確定要服用?若是沒準備好,緩一緩未嚐不可。”
紀啟順堅定的搖頭道:“不必了,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餘元卜麵色絲毫不變,揮袖道:“那就去吧,你師姐會為你護法。”
回到住處,董妙卿已經等在那兒了,她重重的摟了紀啟順一下:“走!”
靜室中央的地上布置了一個靜心定神陣,是按照李樂山的吩咐布置的,是為了防止出現服丹者承受不住昏厥過去的情況。紀啟順深吸一口氣在陣法中央坐下來,董妙卿則跟著在陣外坐了下去。
她從中拿出第一爐的第一顆丹藥,隨即將裝丹藥的瓷瓶交給董妙卿,道:“請師姐帶我保管。”她這樣做是怕自己痛得厲害了,分不清楚服用次序。隨後,她向董妙卿、也是對自己說道:“那就,開始了。”
丹藥甫一送入口中,便化作一道極為濃稠的藥汁,沿著咽喉向下墜去。仿佛冥冥中有什麽東西在指引它似的,竟然不用她吞咽就直向下衝去。流經的地方初時沒有什麽感覺,一兩息之後便是一片灼然的刺痛,仿佛滾燙的開水燙過一般。
紀啟順竭力調動體內氣息,卻怎麽也無法令藥汁流動速度稍緩。幾息間,藥汁就透過五髒,進入經脈。而後,又順著經脈猛然撞進丹田。幾乎就在它流入丹田的瞬間,餘元卜用秘術嚴嚴實實裹住的丹田,猛地被撕裂——炙熱的藥汁化作一股濃稠而又暴烈的氣息,將破碎的丹田團團裹住、片片撕碎。
在董妙卿看來,紀啟順那聲“開始了”仿佛還嫋嫋可聞的時候,她全無心裏準備、滿以為要等好一陣的時候,那個總是麵色平靜的小師妹,忽然就發出了一陣極其滲人、壓抑的叫聲。
或許連叫聲都稱不上,那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種奇怪聲音,很含糊。她想到自己小時候曾經養過的一隻貓,誤食老鼠藥後發出的那種聲音。低低的,卻分外清晰。
董妙卿吞了口唾沫,試探的問了一聲:“師妹?”
但是紀啟順沒有回應,她整個人都被痛懵了,腦子都是鈍鈍的。準確來說,她根本沒辦法去注意別的事情了。疼痛,這種一點也算不上美妙的感覺充斥著她的所有感官。她覺得好像有無數雙小手,正在把她撕成一片一片的,由內而外,一點一點。
她甚至分不出一點心神叫一聲痛,董妙卿所聽到的聲音,完全就是她無意識下發出的聲音。待到第一丸丹藥的藥力慢慢散開,一直縈繞在董妙卿耳邊的嗚咽才慢慢消失。
紀啟順感覺全身的骨頭好像都被敲碎重新組裝過一樣酸痛,那是因為她在煉化丹藥的時候下意識繃緊了肌肉。而她煉化第一丸丹藥,足足用了兩天還多。她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到董妙卿滿臉急切的坐在她旁邊。看到她睜眼了,便急忙湊過來,似乎在說著什麽。
但是紀啟順隻覺得滿腦嗡嗡然,根本聽不到她說的話,便隻好憑著感覺說了句:“第二丸。”她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啞的變調了,也不知道全身的冷汗,令她看起來像是在暴雨中走了一圈的落湯雞。
董妙卿隻好白著臉將第二丸丹藥遞給她。
第二丸丹藥,又是足足花了兩天的時間。但是這回,她幾乎連之前的嗚咽都發不出來了。期間好幾次她痛得幾乎要昏過去,幸而有靜心定神陣,不然她恐怕早已命歸黃泉。
然後便是第三丸,還是兩天。董妙卿就看著她一點點的把自己的嘴角咬出血,她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過。紀啟順醒過來後,連話都說不出來,但看著她的嘴型就知道她想說什麽。
第四丸丹藥用了三天半,董妙卿候在旁邊,時不時就要上前試試她的氣息。看到紀啟順坐在那裏好像呼吸都沒有的樣子,她有時候覺得死了還好一點,要是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受這種苦。
到第五丸,紀啟順已經坐不住了,這次她用了四天少半個時辰。然後她沒能睜開眼睛,董妙卿猶豫了很久還是給她喂了第六丸……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更新,因為沒刷到評論,所以很難過。還要感謝一下壕大大(?)沫非給扔了兩個雷,為了表示感謝,我決定給壕大大唱一首情歌030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怎麽愛你都不嫌多!
紅紅的小臉兒溫暖我的心窩!點亮我生命的火!
火!火!!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