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猴子快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什麽?”猴子睡眼朦朧地朝四處張望。
深夜,這是一處荒郊野地,龜裂的地麵,枯萎的樹林,自己雙腳正踏在軟綿綿的枯葉堆上。
“快跑!他追來了!”
猛地回頭,猴子看到一個消瘦的男子正在遠處搭弓。
那是一張消瘦的臉,卻沒有眼睛。
無邊的恐懼在猴子的心中蔓延。
他撒腿就跑,慌忙中利用樹木躲避來襲的弓箭。
身後的男子三箭未中,收起長弓,轉而抽出匕首快步跟了上來。
“快跑!猴子!快跑!”
一路狂奔,猴子的心都快蹦出來了。
風在他的身後流轉,跌跌撞撞地穿越了整個樹林,直到再也聽不到後麵的腳步聲他才躲到一顆岩石後麵。
石猴疲憊地笑:“嗬……嗬……哈哈哈哈……雀兒,逃掉了,我又撿了一條命。哈哈哈。雀兒——雀兒你在哪裏?”驚慌失措地四周環顧,卻沒有看見那意料之中小小的身影。
忽然間,手心一濕。
低頭看去,竟是身前被劃了一道長長口子奄奄一息的雀兒!
溫熱的血從她的身上流出,染紅了猴子的手心。
“雀兒……雀兒!你別死啊!我們要一起修仙的!別死啊!”
猴子拚命地用手捂住傷口,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噴湧的鮮血滲透石猴的指縫,滴到地上,憑空激起漣漪,整個大地都變成了紅色。
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旁邊的岩石化作一張猙獰的臉,森林在風中狂笑,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嘲弄。
一雙雙的手從泥地裏、從岩石中、從樹幹上伸了出來,像是掙脫的惡靈,它們伸向被猴子護在掌心的雀兒!
“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不要啊!”
猴子驚慌失措奪路而逃。
掌心處,雀兒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麽,可是他卻連聽的功夫都沒有,他到處躲,卻無處可躲。
一雙從樹根上伸出的手將他絆倒,慌亂中,雀兒滾出了幾米外,留下長長的血跡。
頭頂上原本空****的枝椏頃刻間好像爆炸一般長出了無數的紅色葉子,那是血一樣的顏色。
猴子想站起來,可是他的身體被四處伸出的手緊緊捉住,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那些葉子匯聚成人臉,一張沒有眼睛的臉,張大了嘴巴朝著雀兒呼嘯而去!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猴子猛地睜開了眼睛,瞪得好像銅鈴一般大。
屋外半睡半醒的虛度被嚇得掏出“連牘”。
月光從窗外透入,黑漆漆的屋裏安靜得讓人心慌,隻剩下破舊的窗戶在風中嘰嘰作響。
猴子驚恐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又做噩夢了……咳咳……”猴子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喉嚨,低頭摸了摸自己腹部留下的傷疤,抬頭朝屋外望去,天空中月明星稀。
許久,待到呼吸漸漸平複,他又躺在臥榻上靜靜地思索著什麽。
“‘七十二變’是行者道,卻讓我修悟者道……三不收……行者道數年可成,悟者道卻需要上百年……”他囔囔地念叨著,似乎夢囈一般,隻有自己知道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雀兒……”掏出那根桔黃色的羽毛放在手心,月光下,曆盡光陰洗禮的羽翅已經漸漸失去了往昔的光澤。
“我不想再等了。”
次日,他一如往昔地去給須菩提早請,隻是不同於往常,半句多餘的話也沒說。
臨走的時候須菩提特地起身望了他一眼,兩人相顧無言。
對視許久,猴子忽然又是拜了下去,道:“師傅,弟子讓您失望了。”
須菩提隻是笑,笑道:“去吧。”
緩緩退出門外,猴子依然好似往常一樣前往後山打坐。
風鈴隻覺得他似乎話少了,吃的又多了,其他倒也一概如常,興許是修心有所進。
入了夜,猴子早早熄了燈躺在**,卻沒有入睡,似乎在聆聽著什麽。
屋外,“輪值”的虛進已經困得打哈欠。
待到下半夜,蹲在屋外青岩後的虛進已進入夢鄉,猴子才從**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脫掉寬厚的道袍,悄悄從窗戶爬了出去。
出了屋,他遠遠地眺望飛雲閣,沒有走廊道,而是朝著一旁的岩壁飛奔而去。
月將冰涼的白色撒下大地,撒在猴子暗金色的絨毛上,一如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咬著牙,用手拽著岩壁垂下的藤蔓,青筋在他的臂膀迸發。
一步步地攀爬,堅硬的石壁上留下他的抓痕。
攀上石壁,躍過懸崖,潛過園林,他飛快奔騰,繞過飛雲閣,直奔目的地——藏經閣!
十年的遠行,早已將野性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中,這是磨練,更是天性。
這些午夜潛行,反追蹤的伎倆猴子更是早已無師自通。
逃過把守門徒的眼睛,猴子直接從石柱攀爬到了二樓。
正在內室閉目打坐修行的須菩提猛地睜開眼睛,轉頭朝藏經閣的方向望去。
許久,內室靜默,唯有燭光風中搖曳。
長長一歎,須菩提卻又緩緩閉上眼睛,若無其事繼續修行。
借著窗外投入的月光,猴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層層疊疊的書架,上麵陳列著一卷卷的竹簡以及皮質卷軸、紙質書籍。
隨手抓過一卷竹簡,在月光下拉開,上麵遍布密密麻麻的文字。
“鳥篆?!”
又抓過一卷卷軸,拉開。
“蟲……蟲書……”
握著竹簡,他的手絲絲顫抖,這些文字他一個也看不懂!
“你不教!我便自己學!”冷漠的夜色中,猴子咬牙攥緊了手中的竹簡低吼道。
階梯隱約傳來腳步聲,慌忙中猴子隨手拿起幾卷塞到自己的衣服裏,一躍出了二樓的窗戶,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次日,猴子裝做若無其事地隨風鈴給須菩提早請,卻看見須菩提房門緊閉,一年輕道徒立於門外。
那道徒行禮道:“師尊交代,若孫師叔來了,便告知一聲:‘往後若無他事,無需特地過來早請。一切以修行為重,俗禮可免。’”
此話一出,風鈴懵懵懂懂,猴子卻已經心如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