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林、劉在夜色下聊著嚴肅的曆史話題，小隊另一邊，練九龍卻把正常的尋訪弄得緊張兮兮，活像是要去夜探相國寺。
唐淩雲不得不直接對他下指令：“智靜剛剛見過你，你去找他出門，就說還有一些事情沒問清楚，我趁機去他僧房，最好能耽誤他十分鍾。”
“明白！”練九龍道，“我這就去支開他。”
今夜相國寺內雖不像開市時那樣熱鬧，依然不斷有人往來。
身姿挺拔的段大按計劃找到智靜，徑直將他帶去院中談話，小狐狸則趕在智靜掩門之前從房簷上溜了進去。
智靜所在僧房簡陋而幽靜，按正常情況，他應該是同其他僧人一起同住，沒想到居然是單間。
僧房內一燈如豆，陳設異常簡單，都是佛門弟子標配。不同的是，智靜房間有許多畫軸。
唐淩雲動作飛快地躥上堆放畫軸的長桌，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幅又一幅。兩分鍾前，她還覺得練九龍搞得太誇張，當她受限於狐狸的身體無法暢快自如地翻看畫作時，她分明感到自己遊戲外的心跳越來越快。
在連續翻閱了十幅佛陀畫像之後，唐淩雲終於看到一幅不同內容的畫作，這幅畫令唐淩雲怔在當場。
就在她愣怔的時候，練九龍在隊伍頻道說：“淩雲好了嗎？智靜要回房了。”
唐淩雲急忙收起畫作，打算離開。
“找到要找的東西了？”
智靜的聲音緊接在練九龍之後，間隔不超過十秒。唐淩雲嚇得手一鬆，小狐狸差點跌下長案。
“小師父，對不起，我這就走。”遊戲中小狐狸下地，要往外走。
智靜隨手鎖上門，“小僧的靜室，豈是施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是你大哥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趙令呈的朋友。”智靜直接打斷了她。
這句打斷使唐淩雲感到一股後脖頸發涼的驚悚。
“九龍你在哪？”唐淩雲急著在隊伍頻道說，“智靜有問題，你快過來。”
“被幾個和尚攔住了，等我一下。”練九龍道。
僧舍內，智靜朝小狐狸走過來，唐淩雲揮動手環，不斷後退與之保持安全距離，同時觀察著室內結構，有沒有其他出口。
“原來你不是 NPC。”唐淩雲以肯定語氣道。
“何以見得？”智靜不動聲色道，他那雙原本純淨透亮的眼睛此時變得猶如兩口井，深不見底。
唐淩雲在他就快逼近的瞬間，向後跳回到長案，一路順著房梁往上，攀到高處俯瞰他。
燭火似是感應到室內變動，隨氛圍搖曳起來。小狐狸小小的身影投在牆上，變作一隻巨大的、怪獸般的影子。
智靜先是凝神看著牆上的影子，慢慢又將目光上抬，到房梁。
“你以為這樣，我便拿你沒辦法？”智靜問。
“佛門清淨地，不能殺生。”唐淩雲道。她之所以敢來相國寺，很大原因是上回在道者院，道潛曾經說過這句話。她想，遊戲裏這層設定在道者院有，相國寺不可能沒有，否則太冒犯佛門。
智靜聞言笑了，配上他那張出塵的臉，顯得格外違和，又格外變態。“誰說我要殺生？”
唐淩雲預感不妙，急忙在隊伍頻道交代練九龍：“智靜房門鎖了，你進不來，硬闖估計行不通。要是你脫困，看能不能上房頂接應我，我現在在房梁上。”
練九龍立刻回應她：“好！”
小狐狸爬去房梁，以為還能拖住智靜一段時間，然而接下來眼前所見，卻大大超出了唐淩雲的想象。
隻見智靜突然施展拳腳，室內家具擺放都剛好配合了他的步法，他像一隻輕盈的貓在爬架上跳躍，三兩下就上到房梁、站穩、伏低，與小狐狸麵對麵。
僧房內光線一點也不明亮，晦暗又昏黃，智靜盯著小狐狸，眼中是一股勢在必得的狠戾。
“你不是 NPC——”
“話太多。”智靜沒等唐淩雲把話說完，手一伸，直取小狐狸麵門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唐淩雲沒來得及想太多，揮動手環控製小狐狸縱身下跳，按遊戲比例尺，離地接近丈高的房梁，饒是狐狸彈跳力再好，落地時也免不了一陣鈍痛，唐淩雲通過遊戲椅體驗到了這股痛感，與此同時，全息畫麵再度出現紅色屏閃。
緊隨其後躍下房梁的智靜輕而易舉抓住了它。
“放心，佛門淨地，小僧不會殺生。”智靜毫無波瀾地說。
唐淩雲見他轉手拿來一個乾坤袋，想要趁機逃脫，沒掙開，再凝神一看，世界已經陡變得黑暗，小狐狸被裝進了袋中。
“你抓我是因為我發現了你的秘密？”唐淩雲問。
智靜沒有回答她。
“你打算把我帶去哪兒？”唐淩雲又問。
智靜打開乾坤袋，手上拿了道麻繩，動作沉穩地用麻繩綁住了小狐狸的嘴巴，隨即又把它重新塞回乾坤袋中。
唐淩雲試了試，她當然還能說話，隻是小狐狸變成了啞巴。
沒過多久，唐淩雲體感到一陣顛簸，智靜走出了僧房。
“我被智靜抓了。”唐淩雲在隊伍頻道更新自己的狀況。
“我也被抓了！”練九龍說，“說我擾亂佛門清淨，要關我一天。”
“什麽情況？”林輝耀驚聲道，“我們趕過去救你們！”
“葉展在哪？”唐淩雲突然想到問。
“鹹寧坊。”
“……你去找曹道衝了？”
“嗯。”
事實上，知道小狐狸遇險那一刻，葉展腦中霎時出現了兩種解救辦法：一是他出馬，像上次在道者院那樣，硬闖佛寺，激活金光罩以引起注意；另一種是找張康幫忙。
因為想到張康背後的勢力，葉展順帶聯想起曹道衝所代表的勢力，本著一塊羊毛薅到底的原則，他借著自己可以隱形的優勢，一路蹭了路人車馬，急急趕到曹道衝的住處。
所幸曹道衝在家，並且願意接待他。
聽完葉展的說法，她不急不忙地說：“自會有人前去搭救。”
“可否盡快？”
曹道衝眼皮都沒抬一下，不耐煩地說：“你以為小狐狸這些天一點事沒有，是你們隊伍裏那兩個小孩保下來的？”
“您在暗中保護它？”
“當初救你，是因小狐狸許諾過我。”曹道衝說，“我知道另有人找過她，她守住了承諾，為這份心，我可以再賣你們一個人情。”
“多謝先生。”
鬼道士前腳剛從曹道衝家離開，小狐狸那邊後腳就天降救兵。
可惜小狐狸此時躺在乾坤袋裏，隻能靠聽覺來判斷眼下進展。
唐淩雲不確定智靜有沒有走出相國寺，她聽出攔住他的人共有兩位，一男一女。
男人說：“你打不過我們。”
智靜沒接話，抬步繼續走。
女人說：“敬酒不吃吃罰酒。”
男的嗤了一聲，道：“好爛俗的台詞。”
再接著，唐淩雲聽到武器交接聲、武器快速劃過的劈空聲、武器擊中人體聲、悶哼聲……
小狐狸隨乾坤袋一起掉在地上。
“我都說過了，你打不過我們。”男人說。
“這小和尚做得真俊俏。”女人說。
“可惜黑化了。”
“你懂什麽，黑化的出家人更有吸引力。”
“可惜他掛了。”
女人靜默半晌，“都怪你，殺招下太快。”
唐淩雲聽他們說話，心知眼下局麵穩定，於是連忙四肢亂竄，示意他們自己的位置。
“別動，早看見你了。”女人說。
隨她話音落下，唐淩雲視線前方出現亮光，一隻手伸進乾坤袋，將小狐狸拎了出去。唐淩雲這才發現，小狐狸此時不在相國寺，而是在郊外，她試圖去找智靜在哪，目光所及處隻有一片黑暗。
女人替它解開繩索，月光照射下，唐淩雲看見她的臉，她梳著高高的發髻，作武人打扮，眉眼豪氣又淩厲，然而當她把小狐狸提起到眼前，目光卻陡然變得溫和，接著露出憐愛的笑意，“他們居然真把你做出來了。”
“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謝了女俠，不謝男俠？抓你的壞人是我殺的。”另一側同樣穿黑色勁裝的男人走上前來道。
“多謝二位。”
“你受傷了。”女人說，“要去找醫官買個藥包。”
“帶它一程吧，我們。”男人用手指在口中吹了個哨，很快，一匹通體雪白的俊馬向他們飛馳而來。
唐淩雲看著周圍的場景、人物，忽然感到一股極大的不真實。
“你們是 NPC？”她問。
女人笑出聲，白馬駛到身前，她先把小狐狸遞到男人手上，一步躍上馬，又從男人那裏接回狐狸，道：“你聽說過開封五怪？”
“你是開封五怪？”唐淩雲大驚道。
“準確來說，”男人隨後上馬，拉起韁繩，“我們是開封兩怪。”
“你們是玩家？”唐淩雲道，“你們不是曹道衝……”
“道衝先生是我們的人。”男人道。
唐淩雲腦中念頭混亂，感覺疑問太多，找不出主線頭。而就在這時，她終於後知後覺想到一件事：“智靜死了？”
“死了。”男人冷淡地說。
“他——”
“黑化的 NPC 極其危險，必須幹脆利落地幹掉。”男人說。
“黑化的 NPC 是什麽？”
“呃，黑化的 NPC……”男人艱難地解釋，“你可以把他當作——”
“喪屍遊戲裏，感染了喪屍病毒的喪屍。”女人接話道。
“你們怎麽知道他是黑化 NPC？”
“小狐狸，你猜我們倆角色是什麽？”男人問。
“俠客？”
“說俠客也可以，用流行的話來說，我們是驅魔人。”男人道。
“拉倒吧你，驅魔人聽上去好玄幻。”女人道，“我們的角色特技是一眼能看出黑化 NPC，用專業術語來說，我們是《大宋 Online》的係統清道夫。”
“係統清道夫聽上去太科幻，跟大宋的氣質不搭。”男人道。
“別管搭不搭，就問小狐狸，懂了沒？”女人道。
“懂了。”
白馬一路馱著兩人一狐在曠野下夜奔。
遊戲座椅不斷給唐淩雲送風，體驗真像在馬上疾馳，剛剛那陣突發狀況帶來的震驚情緒在消退，唐淩雲整個人也漸漸冷靜下來，隻是越冷靜，她反而越感到迷茫。
一直以來，她把《大宋 Online》當作一款單純的曆史解謎類遊戲，頂多加上一些玩家自發組成的勢力，勢力之間有鬥爭。可今晚遇到開封五怪，聽他們說自己的角色，唐淩雲驟然發現，她對這款遊戲的了解其實很少，他們說智靜是黑化 NPC，還順便解答了她對蘇小妹身份的疑問，和正史野史無關，隻是人會由好變壞，NPC 也會。
“開封五怪，角色身份都一樣？”唐淩雲又問。
“沒錯。”男人道。
“為什麽會選到一樣的角色呢？”
“得，這孩子把咱們當遊戲百科全書了。”男人打趣道。
女人發出一聲哂笑，“小狐狸知道遊戲角色怎麽生成的？”
“遊戲登陸前那二十個問題。”
“依你看，五個人如果想得到同樣的角色，要怎麽答題呢？”
女人的循循善誘起了作用，幾乎就在她引導提問的下一刻，唐淩雲已經想到答案：“你們五個人選了同樣的答案。”
“回答正確！”男人高聲道，語氣像表揚，又像是揶揄。
隊伍頻道裏，練九龍不時探身看唐淩雲的遊戲畫麵，向其他隊友實時報告小狐狸的狀況。
作為事件主角，唐淩雲此時正在沉思，她有些自責。
她先是錯誤估計了相國寺的形勢，導致小狐狸和段大雙雙涉險，再到被開封五怪救下，從他們對待她的方式上，唐淩雲意識到自己除不懂的遊戲知識還有很多，而她這些天，托賴小狐狸角色的神秘光環，對自己的能力有些過於自信了。
“怎麽了？”葉展突然問。
“什麽？”
“一直沒聽見你說話。”
唐淩雲的自我反省至此被他徹底打斷，她注意到他給自己發來的是私聊，於是強自定了定心神，再看遊戲畫麵，小狐狸正被開封兩怪帶到一處郊外的院子，院外點著燈籠，照出一麵飄搖的幡子，上書碩大一個“醫”字。
“小狐狸受了傷，在看醫生。”唐淩雲道。
“不是問小狐狸。”
唐淩雲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救我的人是誰嗎？”
“開封五怪。”
唐淩雲心中驚訝，轉念想到葉展從來不戴頭盔玩遊戲，隻要他想，即使不用來她身邊，也能聽到她說話，頓時又了然他發出這番關切的緣由。
“你不意外？”唐淩雲問。
“意外。”
“聽上去一點都不意外。”唐淩雲小聲道。“他們好強。”
“積分榜第一，”葉展語氣平靜，“第一肯定有第一的理由。”
唐淩雲歎了口氣，“我不該讓小狐狸單獨行動，我的錯。”
“行動是你提的，但沒有人反對，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遊戲裏各種勢力、玩法，比我想象的複雜。張康他們玩的是黨爭奪權，開封五怪玩的是武俠，哦對了，”唐淩雲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他們提過的一個詞，“救我的那位女俠說他們的角色特技是能看出黑化 NPC，所以他們是遊戲裏的係統清道夫。”
“係統清道夫？”這個詞引起了葉展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