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當前,葉展沒有計較蘇軾不中聽的評價,打開耳機聽隊友進度,劉璞和林輝耀正在推進任務,練九龍和唐淩雲還在找任務。
葉展未作他想,給唐淩雲發私聊:“蘇軾找你。”
“蘇軾找我?”唐淩雲大驚道。
“我在信陵坊接了一個任務,發布 NPC 是他。”
“什麽任務?”
“紫姑作亂。”
“紫姑?”唐淩雲原本還在刷新任務,聽葉展說完任務名和 NPC,她馬上操作狐女動身,道:“我來找你。”
狐女騎馬來找道士的短途中,葉展向她簡單概括了任務,當然,完全略去了蘇軾對他的評價。
“聽上去是個劇情任務,很耽誤時間。”唐淩雲遲疑道,“我自己任務還沒接。”
“這個任務分值三十,算我們一起。”葉展道,“還多十分。”
唐淩雲猶豫起來。
“蘇軾認為我無法完成這個任務,”葉展沉靜道,“或者我放棄。”
“他怎麽會認為你完不成任務?”
“我不認識紫姑。”
“紫姑是廁神。”唐淩雲道。
“廁神……是我理解的那種意思?”
“你理解的是哪種意思?”
“管廁所的神。”
“當然不是。”唐淩雲道,“紫姑之所以叫廁神,源自一個古代傳說,說是某個正月十五的晚上,她被人殺死在廁所,很慘,因此被天帝封了廁神。”
葉展沒作聲。
“蘇軾寫過關於紫姑的文章,可能是為什麽他來發布任務的原因。”唐淩雲說,“我到信陵坊了,具體是哪一家?”
“我來接你。”
不多時,青衣道士將另一位青衣女冠迎進宅內。
坐在院中喝茶的蘇軾見狀,搖頭笑道:“上回見你二人,一個不人不鬼,一個不人不妖,一轉眼,竟都入了道,稀奇。”
狐女衝他行禮。
“任務我已說完,若沒什麽疑問,我要先走了。”蘇軾起身道。
“我有疑問!”唐淩雲連忙說。
“快講。”
“上回在道者院,您說您受故人之托幫我,您說的故人是誰?”——這是唐淩雲最終決定來信陵坊的主要原因。
蘇軾看向青衣狐女,半晌後,他說:“你的身世任務還沒做?”
“邵雍先生說我沒有身世任務。”唐淩雲道。
“哦,對。”蘇軾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你確實沒有身世任務,你隻有身世。”
唐淩雲沒懂他在說什麽。
“查明身世,故人自會浮出水麵。”蘇軾道,“我還要去趕別的任務,不多留了。”
“這個故人是老狐狸還是王安石?”唐淩雲急問道。
蘇軾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把扇子,他用扇子點在狐女的肩膀上,幾人站在院中燈火照到的地方,這位北宋文壇大佬麵容狡黠地看著狐女,道:“紫姑作亂是一則支線,分值三十,你們若能完成該任務,我還有新支線等你。”話畢,不等唐淩雲回應,蘇軾整個人像一道幻影,快步消失在唐、葉兩人麵前。
13、
紫姑作亂的這戶人家,寡母祁大娘,女兒香玉。家中男主人雖已去世,所幸還有房產,一進院落,共三間房子。母女倆住裏間,沿街一間租給人做了饅頭鋪,還有一間麵積最小的廂房,散租給來京都短住的外地人。
祁大娘雖然叫大娘,年紀並不算大,唐淩雲問她女兒受驚相關,大娘都答得頭頭是道。等問完基本情況,祁大娘又帶青衣道士和狐女去出事的廁所,廁所附近缺乏照明,隻祁大娘一盞油燈,偏偏祁大娘怕鬼,人到廁所外,卻隔著幾大步距離,說什麽都不肯再往前,唐淩雲無法,接過油燈要自己進去查看。
一直跟在兩人後麵的青衣道士走上前來,從狐女手中拿走油燈,手與手交接過程中發生短暫接觸,葉展和唐淩雲都同時體感到了非常明確的碰撞。
“我去看。”葉展說。
“先等一下。”唐淩雲喊住他。
青衣道士不明所以地頓在原處,唐淩雲心下有個剛產生的疑問想驗證,任由好奇心指引了自己。
她用手環操作狐女的右手,張開,抓住了青衣道士的手腕。
雖然抓握隔著衣袖,唐淩雲卻一瞬間感到心如擂鼓,恍然地說:“真的有感覺。”
葉展沒有動,問她:“什麽感覺?”
“我在握一個人的手,這種感覺。”唐淩雲訥道,“以前我用的是狐爪,沒這麽準確。”
葉展沉默片刻,閑放的左手忽然轉搭在狐女的手背上,握了握。“我握你,你有感覺嗎?”
唐淩雲下意識想說有,不僅有,還很奇妙。但她及時收了聲,反問他:“你呢?有沒有感覺?”
“有。”
“什麽感覺?”
“涼涼的。”
“兩位真人……怕是也不敢進去?”祁大娘的問話打斷了唐、葉二人對體感穿戴設備的探討。
葉展定了定神,遊戲裏,青衣道士打起油燈往廁所而去,狐女跟在後麵。
祁大娘家的廁所比葉展想象的幹淨,可能因為味覺不能有效傳達,光靠畫麵,看不出什麽惡感。廁所門上貼著畫,狐女指著畫上人物說:“這就是紫姑,雖然叫廁神,但管占卜之類的事。”
葉展應了聲“嗯”,廁所麵積狹小,油燈過處,一眼看個完全,狐女在旁反複推拉半高的木門,道:“如果真是紫姑作亂,我們恐怕還要召喚她。”
“怎麽召喚?”
“有些民間辦法。”唐淩雲思忖著說,“但是召喚出紫姑,能做什麽呢?”
葉展熟悉她這時的語氣,極自然地接話道:“你想到什麽?”
“我們好像忽略了一個關鍵人物。”她說。
14、
酸橙包間電光火石想到一些關鍵信息的,不止唐淩雲一個。
劉璞和林輝耀被小嚴帶去洞真宮,找到當年和郭皇後鬧不和的尚美人,一圈詢問下來,三人並沒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還有一位楊美人,也是郭皇後入道的關聯人物。
三人原計劃是接著去找楊美人,不料小嚴主動提出要去宮城找線索,她認為仁宗當年派去找郭皇後的小黃門和那份《慶金枝》是關鍵,——劉璞的解題方法裏有這條,礙於宮城危險,被她放棄了。現下小嚴自動請纓,劉璞立刻答應下來。
小嚴一走,劉、林二人按說應該繼續順著楊美人查下去。劉璞卻是在這個時刻心念陡轉,對林輝耀說:“你去找楊美人,我去另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林輝耀疑問道。
“瑤華宮。”
盡管林輝耀內心更想和劉璞一起去瑤華宮,他知道劉璞一定會拒絕,她或許以為林輝耀是想保護她,如果機會適當,林輝耀想告訴她,他沒有那麽自大,認為自己足夠強大到可以保護別人,他隻是單純喜歡和她一起行動。
林輝耀獨自前往仁宗當年下詔安置楊美人的別院。
劉璞縱馬疾馳,往城西趕去。
瑤華宮人多,到了晚上依然燈火通明。劉璞目的地明確,一路疾行,很快走到郭皇後靜室門口。
“晚輩求見郭皇後。”劉璞在門外恭敬道。
“何事?”郭皇後道。
“支線任務。”
靜室門自動打開,劉璞毫不猶豫地走進去。
室內有燈,點在西側香案上。郭皇後像白天一樣端坐於榻上,眼皮閉著,看不出神情。
“晚輩深夜叨擾,實在冒昧。還請——”
“閑話少說。”郭皇後打斷道,“說事。”
“我想問皇後,您的心願,可是離開瑤華宮?”
“這不是你來找我當日,我已告知過你的嗎?”郭皇後道。
“是晚輩誤會了。”
“誤會什麽了?”
“晚輩以為郭皇後想要回宮,複歸後位。”劉璞道。
郭皇後睜開眼。
劉璞與她平視,在她臉上看到分明的、冰雪消融的神情。她甚至從榻上起身,緩緩踱步到劉璞身前,隔著半步的距離,她說:“我祖父是平盧節度使,大宋未立之前,已是半生戎馬,我父親乃崇儀副使,母親是遼東望族,我自小有強兵和良馬相伴,你以為我真稀罕後位?”
郭皇後比掌櫃娘子高一個頭,氣場極強,劉璞沒有接話。
“我確實失手打了官家,我認。你說,我有錯嗎?”
“我……晚輩說不好。”
“我是戴罪之人,你說不好,我也無權怪罪你。”郭皇後道。
劉璞知道自己這份答案極其重要。
她在心下斟酌了半晌,有意放慢語速道:“史書記載,您失手打到官家,有損官家顏麵,也傷帝後和氣,可既是失手打的人,說明您無意對官家動手,動機上來說,您沒錯;又說您是出於嫉妒,對尚氏不滿,因此出手,在晚輩生活的時代,人和人之間無論因為何種緣由,隻要動手打人,都有錯。但在大宋,您是後宮之主、母儀天下,您教訓後宮中德行有失之人,合理,沒錯。”
郭皇後臉上露出讚賞的笑意,“諫官說我立後九年,始終無子,是為大錯。”
“世人皆知,生育之事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皇後無子若有罪,皇帝也應分擔一半,民間夫妻都有難同當,何以皇家除外?”
郭皇後哈哈大笑,轉過頭來,抬手拍了拍掌櫃娘子的肩膀,“你知我懂我。”
劉璞本人被郭皇後拍懵了,或許因為聚精會神投入在對答,她全然忘記自己身在遊戲中,那道不輕不重的力量落在她肩上,像跨越了千年。
“沒錯,”郭皇後重新步回榻上,“我的確沒想過回宮,我發布這個任務,目的十分簡單,我要出瑤華宮,隻此而已。”
“晚輩定當竭盡全力。”
郭皇後盯了掌櫃娘子半晌,道:“我問你,你是如何想到回頭來找我?”
“晚輩的隊友做過歐陽修的支線,謎底在謎麵上。”劉璞道,“我便重新想了一遍您的題目,正如您說,第一次見我,您就說,你要出這瑤華宮,並非回宮。晚輩怕記錯,所以特來向您求證。”
郭皇後點頭,“你對史事倒有幾分見解。”
“不敢。”
“不必故作謙虛。”郭皇後道,“你說我的事,頭頭是道,絕非一般人能洞悉。”
“後世修宋史,對仁宗多有推崇,史官雖已極盡客觀,終究還是為君主說話,至於十二歲入宮的郭皇後,如何變成史書後續記載的模樣,她是不是真的囂張跋扈、刁蠻任性,沒人知道真相。”劉璞用她一貫強大的表達能力續道:“至於被廢入道,究竟是犯妒忌失德,還是失手打官家,又或是無子,不過是個由頭,不是送郭皇後出居瑤華宮的由頭,而是,給仁宗一個廢後的由頭。”
這番話畢,郭皇後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靜默使周遭氛圍變得肅穆,掌櫃娘子一度沒敢抬頭看向對麵。
直到室內不知哪裏灌進來一道風,吹得燈火搖曳,室內燈影在地麵晃**。郭皇後的聲音再度響起:“給我找匹馬。”
“什麽馬?”
“代北馬如雲,由來重取舍。”
“您要代北馬?”劉璞問。
“今夜到此為止,我累了。”
對郭皇後給出的說法,劉璞心下驚奇,已有了些許猜想。因此,她欣然接受了郭皇後下的“逐客令”,行完禮,恭順地退出了靜室。
從瑤華宮離開,劉璞立即在郭皇後分隊小群裏分享新線索:“郭皇後問我要代北馬。”
“什麽是代北馬?”小嚴問。
“郭皇後是代北世族出身,代北馬應該是指她家鄉的良馬。”
“代北在哪?”小嚴又問。
“不在開封。”劉璞簡單道。她沒有向小嚴科普代北世族的由來,這是一塊冗長的曆史地理知識,她知道小嚴沒興趣聽課,又道:“我先去馬市問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