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痛心疾首揮淚別(壹)
楊誌和秦飛談罷此事,說到後來和那神秘的三指寬致命創傷一樣,都說到最後,也依舊徒有懸疑而沒有半點線索而話頭到此,兩人統統陷入了沉默,沒有再言語。
秦飛打馬一麵往前趕路,一麵在心裏又回**起老都管的那些話。雖然他並不願意相信老都管的話,也不願去接受楊誌是山匪的謠言。但是,一路上那些暗中相助的人,越是嫌疑,秦飛就越是有些不安,他不知道為什麽,在心裏總有個莫名的聲音,告訴他這一切都在冥冥中有著某種說不出的關係。秦飛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都管和他說的話,在無形中讓他也開始有了懷疑的影子。秦飛不知不覺間總是注意著楊誌的一舉一動,他試圖證明給自己看,這個滿身武藝的漢子並不是落草的山匪。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秦飛越是看著楊誌的狐疑,就越覺得楊誌在遮掩著什麽。他說不出,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矛盾。隻是盲目地打馬向前,小心地注意著這官道兩邊的狀況。
就這樣一路無言,等到行至二龍山下,楊誌的心就揪緊起來。當年朝廷拋棄了他,這裏是他唯一的家,和魯智深苦心經營,時隔一年才有今天的起色。原本打算著有了這一趟生辰綱,山寨上就可以大興土木,在後山也就可以為山寨的兄弟們多築些樓閣亭台,好來安頓家屬,圖個一輩子的安定快活。可是,機關算盡,跋山涉水,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將生辰綱運到家門口了,可是,半路被人插手壞事,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落得現在途徑家門卻進不得。這眼睜睜的一塊肥肉就這般從眼前溜走,如何能讓人甘心。
就在楊誌眉頭緊鎖,心裏一片矛盾難耐之時。突然山上驚起一聲炮響,楊誌心裏嘎登一下,涼了大半。
楊誌猛然間回頭一望,在這熟悉的山嶺密林裏,都是二龍山的兄弟,一個個劍拔弩張,出乎意料之間,像是漫天花雨的弓箭飛蝗一般爆射下來。
這出乎意料的伏擊,不但讓楊誌出乎意料,更是讓那些押送生辰綱的官兵六神無主,一時提防不得,便被這抗風暴雨般猛烈的箭矢射殺馬下。楊誌看著身後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精兵部族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就在此處死傷,心裏猛然一緊。楊誌一把掉轉馬頭,便截住了身後正抽出到來要上前廝殺的魯智深,楊誌驅馬上前,一把將魯智深的臂膀扯住,盡量地壓低嗓音,克製著心裏的怒氣道:“哥哥,這是為何!”
“你莫要管,待灑家砍了那廝的腦袋,咱們一同劫了富貴上山去。”魯智深看也不看楊誌,那雙瞪起來的虎眼,死死地鎖緊在那前麵不知所措的秦飛身上。
楊誌曉得這是誰的主意了,也曉得眼下魯智深要幹什麽。心裏除了重重矛盾的痛苦之外是說不出的隱痛和焦急。因為隻有他曉得這些精兵,在經過這一路廝殺的洗禮之後,他們的戰鬥力已經不再是出城時的生澀模樣。現在雖然被亂箭射的亂了陣腳,但是也不過隻有三四十人的傷死。山寨有多少箭羽,楊誌曉得,就這般下去,用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會用盡,到那時候,精兵部卒反撲是件相當可怕的事情。到時候,隻有躲在關口裏麵,閉門不出。那時又劫不到生辰綱,結果還是一樣白白拱手將生辰綱便宜了別人。隻是,那時候官兵精兵受損,反而加劇了後麵路途的危險,本來楊誌就沒有計算著青州後麵的路怎麽走,現在,愈發讓楊誌左右為難。這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讓楊誌夾在中間說不出的痛心疾首。
“放開……”魯智深一甩肩膀,想掙脫楊誌的束縛,可是楊誌卻抓的太死,卻無濟於事。因為他也知道山寨上的箭羽撐不了多久,借著當下混亂的情形打馬上前一刀將那副將砍了,有楊誌登高一呼,這時就順順利利成了,如果再耽擱半分,那這事又是個如何的結果,鬼才曉得。魯智深盡力克製著自己,強壓著聲音在楊誌身邊道:“放開我!不然一切都晚了!”
“我知道你要幹什麽!這個他不能殺!”
“沒有什麽不能殺!”
“如果不是他,我們都死在峽穀裏了!”楊誌一把拽的魯智深的衣衫更緊了。
魯智深咬著牙,低聲咆哮著怒道:“殺了他,這些兵是我們的,這裏的一切都是我們的!”
楊誌道:“我們的兵遠不是這些精兵的對手!你殺了他,精兵部卒依舊會衝鋒,他們已經變了,一路上都變了!你不懂!”
“你懂!你登高一呼,什麽都平息了!你為什麽不做!是,你,變,了!”魯智深瞪大了虎眼心裏愈發有些怒了:“放開!”
“舍了這生辰綱,我們可以在大名府紮根,到時候招安這裏的兄弟,大家一起可以步步高升,抬起頭來在城裏做人。”楊誌頓了一下道:“你就像帶著兄弟們一輩子就在這山裏憋屈一輩子麽!”
“你胡扯!”魯智深也一把當胸將楊誌扯住,怒道:“官府的黑暗你難道還你不知道麽!你我是如何落得這般田地的,裏麵的水有多深,遠不是你我能再涉足的地步了!你----放手!”
魯智深揮起刀來,出乎意料地一刀將自己臂膀的衣衫刺破一塊,閃的楊誌扯了一大片衣衫在手,此刻卻再也抓不住魯智深。魯智深逮著空隙,雙腿一夾馬肚便衝著那副將去了。
楊誌一瞧,隻怕放了這廝出過必然出事,於是便立刻也快馬加鞭,揮著大刀衝了上去,在半路上將魯智深劫住,兩個兄弟就此在官兵隊伍裏廝殺起來。
副將秦飛急於揮舞起手裏的長槍來撥擋箭雨,對於身邊的這兩人的廝殺卻甚是莫名其妙,隻是,那頭戴鬥笠的大漢偶爾露出一臉的凶光,讓他心裏不禁一抖。
就在這個時候,二龍山的箭羽漸漸變得淅淅瀝瀝,魯智深一瞧,心裏很是著急,手裏的樸刀也就愈發淩厲起來。隻是,楊誌卻也大分大合地揮起了刀刃來,和魯智深抵擋。魯智深一看楊誌糾纏著不肯撒手,心裏怒了道:“你忘了他們是怎麽死的了麽!”
楊誌愣了一愣,手裏慢了半分,魯智深一刀剮了過去,削了楊誌半隻袖子。就在魯智深拍馬殺過去的時候,秦飛已經拍馬帶著手下的官兵朝著二龍山的嘍囉們殺了過去。
魯智深知道一切都遲了,心裏怒氣衝天,一雙虎眼瞪圓起來,豁了命地虛晃了一刀,朝著楊誌喝道:“楊誌,你究竟是官是匪!”
這一句話將楊誌的內心狠狠地震撼了一把,楊誌的刀勢緩了一緩,沒有再出招,而是緩緩地垂下了刀刃,道:“大哥,你誤會楊誌了!”
兩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十幾個官兵便縱馬上來,圍住了魯智深,提刀衝著魯智深圍殺過來。
“住手!”楊誌怒睜虎眼環視四野,何止住了官兵上前。
魯智深看著二龍山的兄弟們被官兵追殺,在山林間逃的很是狼狽。而方才被箭雨打壓的滿是火氣的官兵卻越殺越勇,一路勢如破竹廝殺而去,一直將那些嘍囉追殺到了山寨門前。前麵跑的快的一收弓箭都湧進了關裏,後麵跑的慢的就被官兵都圍堵在了密林之間,隻待收網圍殺。那些官兵縱馬想一口氣殺上關去,隻是關門緊閉,追到關下卻也衝殺不進,等那灰瓶滾石齊下,官兵招架不住也隻得統統退回到了官道上來。
魯智深瞧著知道時機錯失,此刻就是有心廝殺也無力回天了。都是楊誌方才阻礙,不然手起刀落殺了那副將,那麽現在也就一切順風順水,皆大歡喜了。魯智深兩個牛鼻子長長地喘了一息,瞪著楊誌,一副“這可遂你的意!”的模樣。楊誌沒有去接魯智深的這一眼,而是騎在馬上靠近了魯智深,壓低聲音道:“我總有一天會證明給你看,放棄這趟生辰綱都是值得的。”
魯智深沒有說話,隻是將頭瞥向一邊。
“提轄,山匪已經被驅散了,這些人怎麽處置?”秦飛撥開馬頭,露出後麵的人來。隻見,那**個騎兵分作兩隊,這兩隊之間押著五六個二龍山的嘍囉。
楊誌看著這些被押解到麵前的二龍山兄弟們,雙目相望,心裏感慨萬千,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來。
秦飛偷眼瞧著楊誌的反應,心裏不禁有些暗暗懷疑。其實,他本可以將這些人圍殲殺在密林裏,完全不必要押解過來。這一次為的就是來試探楊誌的反應,方才楊誌和他身邊的那所謂的“大名府守衛”反刃廝殺就讓他疑心大起,他此刻故意如此,更是暗中仔細地觀察著楊誌的舉動。
而這一切在楊誌看來又何嚐不明白,他知道秦飛這小子故意這樣一定是受了那老都管的挑撥,之前在路上他也想了一路,是不是該找個法子除掉這三個人,可是,楊誌考慮到這三個人是梁夫人那邊的人,如果半路死了,定然會招人來查。何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要想找個名正言順的借口也實在是很難。但是,當下還不是急著除去老都管的時候,而是要應付秦飛出的這一道難題。
楊誌知道,這一路下來,秦飛和麾下的官兵都已經被楊誌的本事魅力所折服,現在這秦飛也不過是試探而已,並非是真正懷疑,隻要當下做的漂亮沒有露出馬腳來,那後麵的事一切都好說了。
楊誌看著這些二龍山往日的兄弟,曾經跟著他沒少下山做事,出生入死也是少不了的事。可是,當下楊誌卻終究是狠心再狠心也說不出“殺了”這話。但是,楊誌卻已經到了該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楊誌心上一橫,頭抬起來看著天際之邊道:“秦飛,都由你來處理。”說罷,楊誌便轉過頭去,道:“胡虞候,還煩勞你點一下兵馬,看看折損了多少,溫虞候,你看就近歸屬何處,傷兵移送城中養傷,其餘兄弟繼續上路。”
老都管這時候打馬上來朝著秦飛意味深長地道:“秦副將,這些山匪留之不益,一並殺了幹淨,也好震懾關上的匪患欲孽。”說罷偷偷地看了一眼一臉滿不在乎的楊誌,又偷眼看向楊誌身邊的那個“大名府護衛”,隻見那漢子怒目而視,仿佛心底積壓了百千怒氣此刻要爆發而出,那惡煞般眼神凶惡的讓人不堪直視。
秦飛聽了老都管的話,心裏曉得他的算盤,於是,便點了點頭道:“來人,給我拖到那山寨門前,好生伺候著,讓山寨上的大王們好好瞅瞅,知道咱們大宋兵馬的厲害。”
“喏!”兩邊的騎兵翻身下馬,拎著樸刀將那五六個反綁了雙手的二龍山嘍囉推向了關下。
魯智深看著心裏猶如萬箭穿心,看看楊誌一臉平淡,突然間全身一震,隻覺得眼前的楊誌已經不再是他收悉的那個楊誌了,冷麵如斯,一點都不看不到曾經忠義的影子。當年和他一同殺上二龍山上的那個楊誌是誰,當年和他一同悉心打理山寨的那個楊誌又在哪裏?魯智深看著楊誌冷漠的模樣,仿佛和這楊誌之間隔了三山五嶽,仿佛變得陌生起來。當年是誰與他一同抱缸醉飲,一同批判朝綱黑暗,一同要立足江湖闖**出個名堂……魯智深想起了和楊誌結拜時的情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就是兄弟們之間的情義。如果當下不是因為這情義,如果當下不是心裏還體諒楊誌可能有難言之隱,隻怕,現在魯智深便要一刀將楊誌殺了。
此刻,五六個二龍山的嘍囉已經被押到了山寨之下,兩個官兵一腳一邊踩著肩膀,前麵站著一個官兵手裏拿著樸刀,等著行刑。那五六個嘍囉一瞧這生死就在當下了,是再躲不過了,其中一個便被這麵前鋒利的樸刀嚇得痛哭起來:“大哥,救我!大哥救我!大哥----!”
這一個哭喊起來,頓時間悲涼的氛圍被這哭喊愈發散發的濃厚起來,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了其餘嘍囉的頭上。那些內心不甚堅強的,便也悲從心來,跟著哭喊道:“大哥!我不想死!大,哥----!我,不,想死啊!”
關卡上的兄弟們瞧見了,看著自己的兄弟們被人踐踏在關前,心裏各個憤憤不能自己,沒有人下令便齊齊將手裏的弓箭撐滿,怒吼嘶叫著拚盡全力地將弓撐開,朝著那些官兵射殺過去,可是弓箭的距離隻有五十步,遠遠射殺不到百步意外的官兵。急的城上的官兵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若不是沒有大哥的號令,此刻狠不得殺出關去。
“大哥----!”“大哥----!”
“行刑!”秦飛一聲呐喊下令。
每個負責行刑的官兵,能夠為死去的那四五十個戰友報仇雪恨,心裏大是快意。當下將樸刀高高揮過頭頂,按著秦飛預先吩咐“要大卸八塊”的指示,統統瞄準了那些二龍山嘍囉的右臂膀。
“大哥----!救我!”“大哥,求你!求你啊!”
楊誌聽著內心翻江倒海,那種萬箭穿心的折磨,猶如刀絞一般,可是楊誌卻隻能狠狠地咬著牙關,卻不能出手阻攔。
“楊誌!”魯智深竭盡全力地壓抑著心中怒火的爆發,朝著楊誌低聲嘶聲吼道。
楊誌沒有說話,隻是隱忍著。
那便一片樸刀齊刷刷地揮舞而下,隻見一道道鮮血伴隨著嘍囉們的撕心裂肺的嘶喊噴濺而出。
“大哥----!我不想死!”“救我!大哥!”“求你!求求你!”
那殘殺自己兄弟的場麵然魯智深目不忍視,那一聲聲的大哥叫得魯智深心裏唏噓不已,更是耳不忍聞。魯智深雖然知道此刻單槍匹馬殺出去不會有好下場,但是,這一聲聲撕心裂肺額喊叫,讓魯智深不由地緊緊握緊了樸刀的刀柄,朝著楊誌強壓嘶聲道:“楊誌!”
楊誌沒有轉過頭來,也沒有下令停下來。隻是覺得雙目酸痛難忍,胸腔裏滿滿的全是說不出的悲憤。一個人扛著所有的酸楚和痛苦,握緊了拳頭。
魯智深看著楊誌沒有反應的側臉,心下一橫,死就死了!魯智深一揚韁繩便要拍馬揮刀殺上去救人。楊誌餘光瞧得及時,還不等魯智深催動**的馬匹,楊誌便一把將魯智深的臂膀抓在手裏,死死地按住了魯智深,壓低到魯智深才能聽見的聲音,咬著牙道:“不可以!你這一衝,這百十精兵會亂刀砍了你!”楊誌頓了一下,道:“你救不了他們的。”
“我救不了,你可以!”
楊誌緊緊地抿著雙唇,極度苦痛地搖搖頭。而那隻拽著魯智深的手卻愈發加了三分力氣。魯智深雙耳灌滿了那二龍山兄弟們被屠殺的嘶聲慘叫,看著一個個被斷手斷腳,一節一節砍了上去,心裏淌血此刻又要衝殺上去,但是,魯智深這次卻沒有再衝,因為他明顯地感覺的到楊誌那隻緊緊拽著他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著。
“為了全山寨的兄弟,犧牲都是值得的。”楊誌咬著牙,低聲艱難地一字一句告訴魯智深。
此刻那些被俘虜的二龍山嘍囉被砍去了雙臂雙腳,此刻正要沿著砍去小腿,一個個原來生龍活虎的漢子,此刻都不被砍得淒慘無比,此刻看去已經沒有了什麽人樣。那些站在山寨關卡上的嘍囉們呼喊著那些遇難的兄弟名字,一個個哭喊的死去活來。
“不要哭!不準哭!啊!”一個嘍囉被砍去了小腿,鮮血淋漓之間染紅了他的雙眼,一向硬漢的他沒法站著去死,當下忍著奪命的劇痛,撕心般地喊起來:“咱們的命是大哥給的!不許哭!讓這幫孫子小瞧了咱們!”
“啊----!”大家聞聲,齊齊衝天怒號,強迫自己收住了哭腔。
楊誌被嗆紅的眼眸上,泛起了飽滿的淚光,泛泛地流滾在眼眸間,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楊誌微微地搖著頭,不願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