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閻婆惜少女懷春(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時辰也不早了。

閻婆惜眼看著夜漸入深,可是,宋江和他這俊兄弟卻沒有半點疲倦之意,而她心裏又打起另一番算盤來,於是故意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假裝意識到失禮,趕緊抬起玉手將那朱唇遮住,兩眼滿是歉意的柔笑地瞧了宋江一眼。

宋江見狀看看史進頗有些抱歉的難堪神色,而史進也是個明眼人,女主人都打了哈欠,時辰這般晚了,如何還好叨擾,於是便最後與宋江吃了杯酒,說道:“在下前來,已是打擾,實在惶恐的緊,兄弟我先告退,哥哥也早早歇了吧,等了明日,我有‘要事’再尋哥哥相幫。”

宋江聽了,曉得史進是要與他金銀相贈,隻是礙於閻婆惜在這裏,不便明說罷了。宋江於這金銀之事倒不在意,隻是,他心裏想著這衙門上頭剛剛下了公文,要軍民處處都加強防範,而眼下正是風尖浪口的時候,史進這般特殊的人物隻身留在鄆城縣,四下裏都是衙門的眼線,這如何讓宋江放心的下。隻是,這裏的客舍也魚龍混雜,如有不慎那簡直是身處虎穴一般,說不得何時便惹上殺身之禍來。

宋江放心不下,而他這一猶豫,就盡數落在了閻婆惜的眼裏,閻婆惜曉得這宋江心裏一定是在思慮這兄弟的去留安頓,於是便接了史進的話說道:“既然有要事相商,何不在多留一會,奴家且先失陪,你們自說無妨。”閻婆惜這一句話並不厲害,厲害的是在她說完這一句之後,媚眼如絲地瞧了宋江一眼,這一眼看的宋江心裏又是一暖,仿佛數九寒天吹進來的一股春風。

宋江聽閻婆惜這話都說道這裏了,再加上心裏愛意歡喜,於是便也不好就此送了史進出去,惹得擔心,於是也順著閻婆惜的話頭道:“說得不錯,那你先去路上歇息,我陪兄弟坐坐便去。”宋江起身目送閻婆惜離去,瞧著閻婆惜對他態度不似往昔那般冷酷,心裏多有歡愉,當下看著史進害怕叨擾要執意告退,趕緊上前拉住,宋江近到身側,低聲道:“賢弟,且聽我一言,這鄆城縣以不同往昔,上麵官府下了一道批文,處處都查的緊,你孤身一人能往哪裏落腳,稍有差池,你叫哥哥,如何不痛心。賢弟你若不嫌棄,可在這裏歇了,有什麽事來,明日再做商量。”

史進聽了,趕緊擺手道:“小弟留下實在不合適,哥哥莫要擔心,城外破廟哪裏都有咱安身之處。”

宋江聽了大搖其頭,道:“不可,不可,你若這般說了,那越發不肯放你走了!”

就在這時候,閻婆從後麵出來,慢悠悠地道:“三郎,院後還有一間屋舍,你若留客,老身這就去收拾出來。”

宋江聽了大喜,當即便應了道:“這是我多年的兄弟,如何肯放他去,還勞您收拾妥當。”

“這如何使得……”史進還沒有說完,宋江便挽住了史進的手道:“哥哥做事自有道理,你休要固執。”

閻婆笑了便顧自去了,臨走之時,偷眼也瞧了瞧史進,心道:果然是個絕美之人,怪不得婆媳看著七魂丟了六魄。知女莫如母,閻婆當下自然知道方才女兒為何要她下來這般說辭,她也略略猜到了女兒心裏又在打著什麽小算盤。

閻婆走了,這偏廳裏頭就剩下了史進宋江兩人。宋江引了史進來正堂裏吃茶,史進當下把桌上的包袱打開,要取那金子出來。

宋江看了曉得他要作甚,慌忙上前攔住道:“賢弟,你聽我說。你們八個弟兄初到山寨,百廢俱興,處處都要置辦,正是需要金銀的時候,宋江家中頗有些財產,還不差這些。今日並非是宋江見外,方才已經拿了一條在我包裏,情理都在這裏了。朱仝、雷橫那邊也有頗豐家私,不用送去。我自與他說知,領了人情便了。賢弟,這些金銀快快放了。”

史進道:“這如何使得,哥哥大恩,無可報答,手頭也就是這金銀還寬鬆些,故而我才親自要走這一遭前來,山寨自有山寨的取財之道,哥哥無需擔心。”

宋江搖搖頭依然不肯收,但是身子卻靠近了史進說道:“你們不是盤算著在梁山避過了風頭便往你那華陰縣去麽,招兵買馬,少不了這個,你先收起來用著便是,不必來考慮我等,我們效力那是應當的,今後遇到什麽麻煩,隻要賢弟一句話,我宋江就是肝腦塗地也一定效勞。”

史進聽了宋江這話裏有話,當下心裏感恩不淺,連忙說道:“哥哥言重了,自是哥哥有用的著處,便說一聲就是了。”

宋江笑了,拍了下史進的肩頭說道:“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既然賢弟你瞧得起我宋江,我們何不結為異性兄弟?”

史進方才聽了宋江評點世間種種病態,很有獨到之處,兩人指點江山很是情投意合,這時候宋江既然提了出來,史進也沒有再去多想便欣然同意。

宋江聽了心裏大喜,可是,四下裏一看,卻又有些犯難,這結拜兄弟的祭禮等項眼下卻是一樣也沒有現成的,就在宋江有些犯難的時候,史進寬心道:“大丈夫行走於天地之間,何必有那般繁雜禮數,你我同心天地可鑒,那些種種皆可從簡。”

宋江聽了,當下握緊了史進的手,說道:“果然不愧是……”史進的名字在這裏比較敏感,宋江說道嘴邊頓了一下,沒有說出來,隻是接著感慨道:“今生遇到賢弟,是我哥哥平生最大的快事!”說著兩人便到了後院裏來。

挪了一張桌子,撿了家裏現有的一些祭禮供了,兩人焚香結拜說誓道:“念宋江、史進,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蒼天,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宋江年長,史進年幼,依此排了輩分。

兩人就此結拜了兄弟,而恰逢閻婆也將偏房收拾了出來,於是史進回正堂去取了包袱和腰刀,與宋江一同來到了後院裏的偏房裏。

兩人在偏房裏坐定了,史進又將那一包金子取出來,說道:“大哥,雖然你這般說,可是,這些金銀我既然帶來了,就決然沒有再帶回去的道理,哥哥你就莫要在推辭了。”

宋江依舊將這包金銀放在了史進的行囊裏,說道:“哥哥當真不缺,權且先放在山寨裏,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再來取吧。”

史進見宋江執意不肯收下,當下便說道:“既然哥哥不肯,那兄弟也就不再固執了,隻是,賢弟此番出來還有要事要辦,這般金銀帶在身上實在不便,不若先放在哥哥這裏,到時候,免不了需要哥哥上下使錢的地方。”

宋江聽到這裏,道:“賢弟,莫非,你是說要搭救白勝?”

“不錯!”史進壓低聲音說道:“白勝曾經幫我們了這般大忙,如今他陷在牢裏,如何有棄之不管的道理!就是劫獄也要救了他出來。”

“啊呀!”宋江聽得大驚,趕忙上來輕輕掩住了史進的嘴,道:“說不得!說不得!這般要命的念頭,千萬動不得,是要掉腦袋的!”

“掉腦袋倒不怕,我隻怕掉了腦袋也救不出他來。”

“那我明日往青州走一朝,給你打探打探消息,你就住在我這裏,莫要到處走動,外麵查得緊,稍有差池,得不償失!”

“那就有勞哥哥走一遭了。”史進說道。

“白勝被押在青州大牢裏頭,還好在那我有些耳目,快馬兩日便可回來。”

“既然這般,我扮作做公的與哥哥同去便是,相互也好有個照應,辦起事來,也利索的緊。”史進說道。

宋江想想,道:“也好,那我明日去衙門裏弄套官差的行頭來與你穿了,我們明日便動身是了。”

“好!”

這事商量到此也算是有了個結果,當下時辰已經不早,宋江便說道:“明日要走,今日你且早早歇了。”於是,宋江便退出了後院的偏房來。

今日與史進結為兄弟,而又重新得了閻婆惜的歡心,如何不算是雙喜臨門,此刻的宋江隻覺得這腳下步步生風,全身都輕飄飄像是可以順著這傾瀉下來的月光飛往九天之上,宋江欣喜於色地不禁吹起了曲來,一麵輕車熟路直往閻婆惜所在的樓閣上去。

閻婆惜與宋江的屋子本是一間六椽樓屋。前半間放了一副春台凳椅,後半間鋪著臥房,貼著裏麵的牆麵安置了一張三麵棱花的大床,兩邊都是欄杆,上掛著一頂紅羅幔帳,側首放個衣架,搭著手巾,下麵放著個洗手盆,一個刷子,對麵一張金漆桌子上放一個錫燈台,邊廂兩個凳子,正麵壁上掛著一副仕女圖,對床排著四把一字交椅。

宋江來到樓上,房門依舊像是之前那般緊閉,宋江抬起手來,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裏麵不冷不熱地傳來一聲:“不會自己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