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九紋龍絕路逢生(壹)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裏,隻聽一陣齒輪的轉動過後,麵前便有隆隆的推動聲,而眼前也隨即亮起一道縫隙,越擴越大。史進被這突然顯現的亮光晃得眼眸有些睜不開,本能抬地起手來,很吃力地擋在麵前。

在這漆黑中,勉強慢慢適應了燈光的亮度,才透過指縫,眯著眼眸,將裏麵瞧了個清楚,原來那人不知鼓搗了什麽機關,才露出這樣一個夾壁的內閣密室來。那人將史進架進房來,輕輕放在密室裏麵的**,扶他躺好,便快步又走到床前,緊握著那根長長的黃銅燈柱,用力一扭,一串嘎巴嘎巴的聲響,那門也緩緩關上。

史進一直瞧著他的背影,一身灰布短袍,頭上紮著一塊青色方巾,身形微微發駝,好似哪裏見過……剛才在那要命的關頭,自己眼看著那官兵就轉過來了,心念就幾乎死了,索性雙眼一閉,正打算一聲不啃慷慨赴死的時候,一雙熱手不知從哪來的,腰身被那人一把抱起便往巷子裏去,等閃進門來的時候,官兵也恰好到了。倘若慢上一拍,恐怕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但在靠著門板和那人貼著很近的時候,那人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藥味。莫非他就是……那人此刻扭完燈柱,搓了搓雙手,便轉過身來。

果不其然,史進一眼看去,眼眸便亮了,急忙脫口道:“你是——黎百草!”

黎百草看著史進點了點頭,麵色急慌地一麵去打了熱水來,放在床前,一麵和史進說話:“大當家的,外頭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我怎麽越看越不明白了。”

史進舔了舔幹裂出血的唇,此刻又有了笑意地道:“看不明白就對了,就是要他們自己窩裏先鬥起來,咱們才好坐收漁利。”

黎百草提了個棕色的小壇子快步過來,挽起衣袖,將壇子口用力揭開。史進立刻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藥味,不由地扭頭去看他怎麽做。黎百草將壇子傾斜倒出黑紅色的**來,那**入水即溶,猶如一團雲霧氣騰騰地在水裏擴散開。黎百草覺得分量足了,才又重新將壇子封好,雙手仔細捧著,穩穩當當地放在一邊。史進一看即便曉得這壇子裏裝得**不知是什麽,但在黎百草心裏一定是個寶貝。

此時黎百草已經親自下手將藥水和勻,擺了毛巾在那滾燙的藥水裏,兩隻枯瘦的手上布滿了一條條慘白的傷痕,此刻正用力絞幹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有頭到腳給史進將傷口周邊清理幹淨。

黎百草一麵擦拭,一麵痛心地歎息:“大當家的,何苦要弄成這般……”

史進笑笑,道:“又不是我想弄成這樣,實在是命背的很,那老天害瞎了眼,讓老子……”

史進還沒說完,黎百草就輕輕按住了他的唇,史進便也不說了。

黎百草細細清理著他右肩的血汙,道:“大當家的,這不敬天地的話,咱可不能說,其實老天還是眷戀你的。”

“眷戀我什麽,方才孤身陷在陣裏,好不容易逮著匹馬,還被那畜生拖傷了筋骨。唉……命好到這個份上,真是對老天爺沒話說。”史進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床榻的頂子,顧自說著話。

黎百草將沾滿血汙的毛巾在藥劑裏又擺幹淨,接著史進的話頭道:“這可就是你想的多了,大當家的。你這麽想啊,這華陰縣街道巷口的多得是,如果那馬把你拖到別的巷子裏,或者說把你早點遲點甩下馬,那後果又是怎樣呢?而恰恰丟在咱自己的後門上,豈不是老天暗自助你。”

聽黎百草這麽一說,誒,還真是那麽回事。

史進開始又在心底琢磨了一番,這同樣的一件事,所抓住的重點不同,言語的方式不同,那麽聽出來的意味也就不同。

由這一點,在史進的心裏轉念的很快。在結合所處的華陰縣,史進便不由地往這邊思考。真不曉得那狗縣令怎麽說的史進,怎麽說的少華山。他用著怎樣文鄒鄒的話語婉轉地表達著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會講說怎樣的慷慨激昂,他會將百姓誤導到怎樣的程度,這些史進都不曉得。在這華陰縣裏,史進沒有話語權,隻能眼睜睜地由那狗官胡言亂語,他說史進是人那百姓就覺得是人,他說史進是鬼,那百姓也不會反駁。所以此刻的史進,想拿下這個華陰縣,就首先覺察出了話語權的重要性。俗話說人言可畏,便是這個道理。

今天史進這一大鬧華陰縣,華陰縣的實力已有削弱,而且就在史進躺在床榻上療傷的時候,就在西城門下,還在進行著一場殘酷激烈的殺戮,此刻要想拿下這座城,對史進來說,其實不難。但是自從史進吃了鍾國梁那夜的一頓訓,他的心界就寬了,如今的“拿下來”恐怕已經不再是武裝奪取政權這樣的粗暴方式。如果史進此刻將這城池拿下了,那招來的是大宋幾路人馬的絞殺,那是,他的史家莊、少華山和這華陰縣,都抵不住那錚錚的鐵騎,而他們這幫人以現在的能耐,也隻會是炮灰。

而史進所想拿下天下,這第一步不但得走的穩,走的好,還要走的妙。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史進在那夜突然想到得路子,第一步,便是要這般個走法。

可是眼下沒有誰會相信一個謀反徒匪的話,雖然劉縣令死了,但過不得多久朝廷還會派人來。一手掌握了華陰縣的話語權,就能控製華陰縣為我所用。但如何長久地把握華陰縣的話語權,史進躺在這床榻上,卻一時想不出個辦法,左右一思量,看來還是等回到少華山見了眾兄弟再做考慮。

“噝——”史進想到此處的時候,右肩突然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史進想到出神,經不住這一痛深深吸了口冷氣。

“別動,別動……忍著些,片刻就好,片刻就好。”黎百草拿著一小碟血紅的醬正小心翼翼地往史進肩頭的傷口上塗抹著。

史進看著黎百草的手,突然心下一震,問道:“這是怎麽……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