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雨後的平康坊到處充盈著胭脂水粉的香味兒,而這股香味還隨著一輛馬車飄到了杜府前。

當世名相杜如晦家的二公子,準駙馬杜荷下了馬車後,扛著插滿冰糖葫蘆的草靶子往裏走。

他一步三晃,酒氣熏天道:“糖葫蘆,糖葫蘆,一元一串……呸,一個銅板一串的糖葫蘆。”

“二鍋!”

一個肥嘟嘟的小屁孩聽到吆喝聲,跟個球一樣滾了出來,圓溜溜的大眼睛冒著饞光。

隻是一聲輕咳讓他半道刹閘,隨後倔強地扭過頭道:“我已經答應大鍋了,除非你改邪歸正,不然我再也不要吃你買的東西了。”

杜荷抽了下鼻子道:“那等你吃完,我就改邪歸正。”

“真噠?”

杜愛同當即撲上前,嘿呦嘿呦地拔了一串,然後一邊吃著一邊含糊不清道:“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太好吃啦……”

“你連孩子都騙,豈有此理!”

站在不遠處的杜構負手走來,端正的國字臉上布滿冷峻。

自杜如晦病逝後,身為嫡長子,他便襲爵了萊國公。

長兄為父。

兩個弟弟自是由他來管。

幼弟不過六歲,除了貪吃外,還是很乖順的。

就是二弟,最近兩年性情大變,整日裏尋花問柳,吃喝玩樂。

還搞了一個什麽“老二聯盟”,帶壞了眾多國公家的二公子。

他粗略算了一下,涉及梁國公房玄齡、盧國公程咬金、鄂國公尉遲恭、趙國公長孫無忌、申國公高士廉、譙國公柴紹、宋國公蕭瑀、褒國公段誌玄、莒國公唐儉、越國公汪華、邳國公長孫順德、邢國公劉政會、鄒國公張公謹、蔣國公屈突通……

似是整個大唐家有次子的國公都被囊括在內了!

這可是十四位國公啊!

哪個不是開國重臣,聲名顯赫?

敢明目張膽地帶著他們的兒子醉生夢死,遊戲人間,那不是找死嗎?

詭異的是,除了已逝的屈突通沒法參,其他國公在懲戒自家老二之餘,竟無一人去參杜荷。

而陛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看就不是什麽好兆頭。

況且宮中傳出消息,城陽公主最近天天鬧著要退婚呢。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一旦杜荷闖下大禍,肯定會被群起而攻之,到時杜府上下也會深受牽連。

所以為了父親的一世英名,為了杜家,他必須要嚴管了。

見二弟隻是摸著三弟的頭,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裏,杜構大喝一聲道:“來人呢,把這個不成器的東西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放他出來!”

“是!”

幾個身形彪悍的家仆齊聲應和,可幹打雷不下雨,就是不動。

杜構:“???”

杜荷拍了拍手道:“大哥,難得你在我麵前雄起一回,勇氣可嘉!隻是這些家仆都比你門兒清啊!得罪你,撐死也就是挨頓罵,但是得罪了我,我敢罵李二,讓全府跟著一起陪葬。”

“李二……”

杜構心驚肉跳道:“你怎麽又這麽喊陛下了?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嗬,沒喊他李二鳳就不錯了,我還準備邀請他加入老二聯盟呢。”

“!!!”

這要怎麽管?

無法無天了都!

剛才還霸氣側漏的萊國公頓時委屈得像個小姑娘。

他泫然欲泣道:“二弟,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告訴為兄,你在外邊到底欠了多少錢。隻要你肯改邪歸正,為兄就是傾家**產,也替你還上。”

現在大唐誰不知道,這紈絝弟弟唯一的優點就是從不拿府裏的一針一線,都是借錢玩樂。

沒人知道他欠了多少。

杜荷打了個酒嗝道:“大哥,你這心操得有億點點多了,也高估了咱這家產,畢竟四萬多貫,也不算什麽小數目了,說不定已經讓我成為‘大唐首負’了。”

“四萬多貫?!”

杜構隻覺頭昏目眩,近乎窒息。

蒼天呢,怎麽欠了這麽多?

他都是怎麽花的?

要是幾千貫,他還能幫著想想辦法。

幾萬貫……

阿耶若是泉下有知,棺材板估計都要蓋不住了。

沒辦法了。

與其等著債主們找上門,國公們紛紛出手,不如主動參他一本,爭取從輕發落。

杜構再次負手而立,裝作國公模樣道:“立即隨我入宮見陛下!”

“你要參我?”

杜荷笑了笑道:“你又不是魏大噴子,參得動嘛,而且多無趣?大哥,你要是真豁得出去,不如光著膀子來個負荊請罪,我願從此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杜構異常激動道:“真的?”

瞧!

這大哥跟個孩子一樣好騙……

杜荷攤攤手道:“我杜荷從不騙人!”

嘴早已塞成鼓的杜愛同,像小雞叨米般點點頭:“對,二鍋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從未食言。”

“好弟弟,就衝你這句話……”

杜荷將草靶子往他肩頭一放道:“你跟我們一起進宮吧,來個負糖葫蘆請罪。”

杜愛同慌忙弓腰抱緊草靶子道:“我不要,會觸犯龍顏的,也容易從此被喊‘糖葫蘆’的。那房遺愛因為被你送了一頂綠帽子,就被人喊‘房綠帽’了。還有程處亮,因為一毛不拔,被你說是程鐵雞,現在連他阿耶都這麽喊了!”

原來……

他隻是小,又不是傻!

這可咋整?

杜荷剛要童口奪食,杜構卻是繃著臉道:“三弟,你二哥向來玩世不恭,我們也隻好以毒攻毒了,天塌下來,自有我頂著。”

杜愛同左瞅瞅大哥,右看看二哥,撓頭道:“可你沒他高哇,而且你願意被喊一輩子糖葫蘆嗎?”

“……”

“哈哈哈!”

杜荷開懷大笑的同時,朝著幼弟的屁股給了幾腳道:“杜愛同,給你臉了是不是?還是你覺得你麵子比大哥大?他都破罐子破摔了,你還敢磨蹭?負不負!”

“我負,嗚嗚嗚!”

杜愛同把草靶子往小小的肩膀上送了送,委屈巴巴道:“我這一世……沒有英名了!”

聽到這話,杜荷又差點笑噴。

多歡樂!

前世的時候,身為曆史學博士,在體製內工作,一直被打壓,各種不得勁。

兩年前醉酒穿越到這裏後,他就打算換種活法。

雖然沒有小統子,但有小同子。

前世看過的所有東西也都像是刻在腦海裏一般,能夠信手拈來。

反正老老實實當官,累死也就是杜如晦的位置。

倒不如放開手腳,釋放天性,帶著一幫狐朋狗友吃喝嫖賭,當個“好人”。

更何況朝堂看似君明臣賢,實則暗流湧動。

杜如晦去世後,圍繞杜家的陰謀詭計從未消停。

特別是最近兩年,有人在利用他進行布局,眼下應該也到了收網之際。

若是再不將計就計,會淪為他人棋子,被滿門抄斬的!

還有,太子已有踏入叛逆期的征兆,他又和太子關係很好。

如果繼續躺平擺爛,太子這個老六一旦造反,他也是難逃一死。

所以他既是拚命在浪,也是拿命在玩。

這就如同大唐在走向貞觀之治的巔峰,同時也禍根深種一樣。

像他這種根正苗紅的泥石流,也該玩上朝堂,救自己,塑社稷,順便迎娶幾車美嬌娘了。

關於城陽公主要退婚那事兒,他也沒太在意。

大唐的公主多的是,不管是李二的,還是李淵的,個個如花似玉。

實在不行就再換一個,或者一堆。

公主嘛,多多益善。

更何況李淵退位後,還在沒日沒夜地造。

不早早惦記上,豈不白瞎了他的努力?

未幾。

杜構光著上半身,跟個國足牌白斬雞一樣背著荊條,於瑟瑟秋風中走出府。

杜愛同使出吃奶的力氣,哼哧哼哧地扛著插滿冰糖葫蘆的草靶子緊隨。

至於杜荷……

拎著一壺酒,哼著小曲,落在最後頭。

這一幕看得長安的百姓無不側目。

“萊國公看著是要去負荊請罪了,隻是杜小公子咋扛著糖葫蘆啊?”

“逼兄欺弟至此,實在可恨!他怎麽還有臉喝酒?”

“杜大人的一世英名都被此子給毀了!”

“毀人不倦,害人匪淺,當讓他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才是!”

“陛下和眾國公這次估計要一起出手了,他必被嚴懲!”

……

消息傳入皇宮。

身穿明黃龍袍的李世民也是怒聲道:“此子竟已荒誕至此,朕即便因克明(杜如晦)而對杜家百般恩寵,也需管管了,不然此子他日必釀大禍。”

說到這,他又無奈道:“朕還得給眾國公一個交代啊,他們不言,不過是在等待時機,不想落下欺幼的罵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