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章 夕陽
戰爭,果然是需要拿人命來堆填的。
一直廝殺到金烏西墜,雙方才在這浴血的殘陽下,各自停手,開始打掃戰場。
房遺愛眼裏的血芒退卻,將身上的一部分重量,靠在支在地上的長槍上,這才勉強站穩。
扶著自己那柄滿是血跡的長槍,房遺愛疲累的大口喘息著,有些可惜的看著祿東讚隨軍撤離的身影。
若不是他身邊三個吐蕃人護著,自己剛才那一槍,就不會是刺進他的肩膀,而是應該刺進了他的咽喉!
可惜歸可惜,等牛進達來了,怕是還要一戰,到時候,絕對不會再讓祿東讚輕易逃脫了。
想著,房遺愛再次握緊了手裏的長槍。
被撕殺的人群給衝散的追風,循著房遺愛的味道重新找了過來。
感受著追風的親近,房遺愛伸出一隻手,撫摸著追風的臉頰和頸項,看著追風漆黑清澈的大眼,房遺愛臉上緊繃的線條,漸漸的柔和了下來,嘴角慢慢勾起了一個淺淺的笑意。
漸漸的,那笑意,在夕陽下,洋溢到了整個臉上,慢慢的,連笑聲也開始輕輕的溢了出來,跟著變成大笑。
房遺愛的笑聲,在滿地血腥和火紅似血的殘陽下,顯得有些突兀。笑的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到在這夕陽下,笑出了眼淚,房遺愛的笑容才漸漸的收斂,低喃了一句,“我還活著。”
混戰開始之後,一直跟在房遺愛身邊的吳瞞、曹達等人,聽了房遺愛的話之後,心下有種劫後重生的喜悅,均是吐了口氣,或望向如血的夕陽,或望向血染的大地,默然的點了點頭。
“他,能活下來確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哈哈哈哈。”過來半響之後,曹達朝著吐蕃軍營的方向,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笑著說道。
在韓威等人的指揮下,負責出來大掃戰場的守軍,隻是靜靜的忙著手裏的活計,將為大唐捐軀的將士們的遺體收斂起來,不時的抬頭看看夕陽下,仍舊立在戰場上的房遺愛等人。
血戰時的情形,不少人在城頭上見過,有些沒見過的,也知道房遺愛等人是大戰中活下來的英雄,是以,對於房遺愛和曹達兩人先後恣意縱情的笑聲,並沒有人指責什麽,也沒有人上前催促幾人離開回城,就任由他們,沐浴著夕陽的光輝,立在滿地屍體的戰場之上。....
看著滿地的屍體,刺目的血紅,不知道又有多少個家庭,因為這一戰,而破碎開來。
曾經,房遺愛也暢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手握殺人刀,會是個什麽樣的豪情和感觸,卻不想,真有了這一日,房遺愛發現,自己除了淡漠之外,實在是不想再有多餘的感情,讓之在心頭浮現。
原先,自己隻是想著要成為一個認真負責的好大夫,沒想到,自己會參加疆場廝殺,不停的結束別人的生命。
對卓瑪央金那一戰,因為是在夜裏,倒是看不清地上的場景,房遺愛自己自動的給強行無視了,觸感,到不像今天這樣,在夕陽之下來個洶湧。
“走吧,比打擾別人收拾戰場。”房遺愛翻身上馬,看著夕陽西照,和夕陽下映照的血色戰場,輕聲對曹達、吳瞞等人說道。
心下,房遺愛隻希望,能夠早些幫李承乾穩固實力,讓他的登頂之路再沒了障礙,也希望杜荷等人,能夠快快的成長,那樣的話,等李承乾登基的時候,自己也有理由請辭,不理這紛擾,好好的當自己的大夫。
隻是,現下還是先解決了侯君集的問題吧。
距離高昌大亂,還有侯君集反叛的時間,不多了。
不知道自己幾時能夠在侯君集身邊安插上人,或是收攏過來侯君集的人。
不然,終歸是個禍害,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李承乾。
進城之後,麵對韓錚的熱情與崇拜,房遺愛頭一次沒有回應,隻是淡淡的搖頭說自己累了,就跟著吳瞞等人,進了軍營,鑽進了他們一直給自己準備著的帳篷裏。
韓威歎口氣,拍了拍不明所以的兒子,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他讓房遺愛好好的休息一下,別在這個時候去煩惹他。
韓錚看著韓威深邃的眼眸,似懂非懂,還是選擇點了點頭。
入夜的時候,房遺愛醒來一次,吃了點東西,叫來同樣剛用過飯的吳瞞,詢問了一下自己這邊人手的折損情況。
刺頭營原本所剩的八百多人,在上次夜襲的時候,損傷了幾十人,這次損傷最多,足足損傷了三百多!隻剩下不過五百人。
特別是那一百五十名弓箭手,現在剩下不足六十之數。
穆飛和林恒手下的人馬,也都折損近半之數!
這一戰,大唐十萬兵卒,有兩萬多人直接留在了疆場之上,有數千人重傷,幾乎所有人身上都多少帶有一些輕傷。
見房遺愛的臉色有些寂寂,吳瞞又補充幾句,說是吐蕃那邊的折損,幾乎是大唐的一倍不止!隻怕吐蕃的情況,比之唐軍這邊更是不堪,今夜怕是很多人都會難眠。
難眠嗎?即便難眠,照今天的折損,怕是侯君集應該沒了偷營的心思了,用這些廝殺了一天的軍卒去偷營,那不是明智,而是讓大家去送死。
問了吳瞞一下,自己這邊人的姓名牌可都收好了,然後揮手讓吳瞞回去休息。
站在帳外,負手而立,仰著漆黑的夜空,聞著微風中夾雜不散的血腥味兒,房遺愛感覺天有些發悶。
看來“西出火燒天色變”那句民間老話是真的了,隻怕鬆洲城,要開始下秋雨了。
晴朗了十多天,偏見天血站之後出現比鮮血還要豔麗的火燒雲,到底是想要映照人間廝殺的慘烈,還是哀歎人命的輕賤?
躺回帳篷,房遺愛翻轉良久,這才迷迷糊糊的睡著,在這似睡非睡的淺眠中,房遺愛感覺耳邊好似又傳來了震天的廝殺聲。
房遺愛以為是自己白天廝殺所留下的後遺症,張開眼睛,在黑暗中自嘲的笑了笑,翻個身又重新閉上了雙眼。隻是在黎明前後,才沉沉的深眠了一會兒。
“將軍,將軍,大喜事。”曹達風風火火的端著房遺愛的早膳,闖進了房遺愛單獨的營帳。
“怎麽了?遠遠的就聽見以吆喝。”房遺愛伸個懶腰,有些不情願的離開了可愛的床板。
將房遺愛的早膳放在了營帳內唯一的矮桌上,曹達搓著手,滿臉興奮的看著房遺愛,說道,“將軍絕對猜不到的大喜事!”
見曹達一臉欣喜,不停的搓著手,想要吊起自己的興趣,等著自己好奇的詢問,房遺愛白了曹達一眼,一邊洗漱穿衣,一邊不以為意的說道,“我猜不到的大喜事?”
曹達點點頭,仍舊滿臉期待的等著房遺愛問詢。
“我想想啊。”房遺愛將手裏的毛巾重新放好,撩袍子坐在了矮桌前,慢悠悠的說道。
曹達跟在坐在了房遺愛的桌前,見房遺愛執起筷子,慢悠悠的像是準備吃飯,並不像是要猜測的樣子,臉上不由的有些不滿,伸手搶過給房遺愛端飯的托盤,說道,“先猜,猜完再吃。”
“難不成是……”房遺愛失笑一聲,握著筷子,認真的思索了一番,猛然想起昨夜的聽到的廝殺聲,有些不確定的說道,“難不成夜裏牛進達將軍並未在驛站歇息,而是留下糧草,自己帶兵連夜趕到了鬆洲,並且趁著吐蕃兵疲乏,連夜偷襲了吐蕃軍營不成?”
曹達愕然的看了房遺愛一眼,有些泄氣的將房遺愛的飯菜給重新放好,滿嘴直說沒意思,竟然連著都能猜到。
“嗬嗬嗬,我就說將軍能猜到,偏你小子不信,怎麽著,願賭服輸,回頭替我把這幾個月攢下來的襪子給洗了吧。”吳瞞帶著奸計得逞的笑容,掀開門簾進來,對滿臉鬱鬱的曹達,說道。
聽了吳瞞的話,房遺愛眨了眨眼睛,忍真的看著吳瞞和曹達兩個,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真的沒有聽錯。
“這麽說,昨夜的廝殺聲,是真的?真是牛將軍等人趕到了鬆洲?夜襲吐蕃大軍?”房遺愛求證的問道。
“嗯,半夜子時,牛將軍帶領他麾下的十萬人馬,隻是在驛站簡單的修整了一下,聽聞鬆洲混戰,所以並未休息,就直接帶人趕了過來。也沒跟鬆洲城打招呼,就果斷的襲擊了吐蕃軍營。”吳瞞坐了過來,說道,“因為半夜下了細雨,所以牛將軍是帶人直接衝殺進去的。”
房遺愛心下有些激動,明白這場仗基本上算是要結束了,隻是,為何侯君集並未派人外出接應一下牛進達等人?棄宗弄讚和祿東讚兩人又如何了?
“對了,可知道侯大將軍有何命令下達?還有昨夜的戰況又是怎樣?吐蕃的那個讚普棄宗弄讚和丞相祿東讚兩人,可曾擒住?”房遺愛急聲問向吳瞞。
“侯大將軍那邊暫時還沒什麽動靜,牛將軍待會兒怕是就要帶人進城了。”吳瞞說道,“至於戰況,目前還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