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國舅?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

鳳棲樓燕居別院的一個軒敞的樓閣裏麵,一個年紀在雙十之間的美人兒麵含紅暈,纖纖出素手,輕輕地撥弄著她身前的一把古檀木琵琶。

這是一雙白玉堆成,巧工琢就的柔荑,隻是那皓腕之上,卻並沒有金環為飾,隻是隨意地戴了一雙色澤半新不舊的銅鐲子。在這金玉滿堂的鳳棲樓,這銅鐲子居然並不顯得有絲毫的土氣,反而很見樸素,這也是一個異數了。

端坐在楊木古琴之前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麵色素潔,清麗無雙,難得的是她那種清雅的氣質,一般人見了,難免自慚形穢。總之,這是一個不需要以珠玉、琅玕等看似脫俗的俗物來襯托其麗色的女子。她就是鳳棲樓的行首慕雲飛慕大家。那個一舉一動,都會在洛陽城閨中掀起一陣仿效浪潮的女子。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女子嘴裏吐出一陣悅耳的黃鶯輕囀,一雙妙目裏眼波流轉,傾注在了她麵前的聽眾身上——這是她今天唯一的聽眾。

男子像是沒有聽出這樂中之意一般,隻是微微笑著,手指頭不住地在麵前的桌案上打著節拍,還不時地微微頷首,似是完全被這優美雋永的曲樂勾去了神魂。

“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唱完最後一句,纏綿的曲調便如被一把巨斧在半空中劈開一般,戛然而止。但那餘韻就像男子旁邊那個香爐裏氤氳出來的絲絲芬馥,久久未散。

“好!好!好!”張易之傻笑著鼓掌。

若是在昨天,這一番之乎者也的,對他而言,不啻對牛彈琴,但現在的他卻能輕鬆聽出這曲子乃是先秦的國風《女曰雞鳴》。其實,這是一首反映尋常人家夫妻之間琴瑟和諧,相濡以沫情形的曲子,內容很是溫馨和諧。這種曲子,若是揚起於阡陌之間,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很貼近生活,可在鳳棲樓這種賣笑的地方出現,卻不免新奇。

雖然說作為風月場所,未必隻能賣弄一些**詞浪曲,但實際上,大體也難以脫出風花雪月的窠臼。這也不奇怪,來這種地方的人,總歸是帶著點浪漫情懷的或者幹脆是歡愛情節。鄉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誰也興趣?就算這曲子本身很不錯,終究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欣賞。

“與子偕老!與子偕老?”張易之心中卻不像表麵那樣毫無波瀾:“她——難道是起了從良之心,欲要委身於我?不對,不對,前幾日我就曾以言語相試,她婉言拒絕了,今日怎麽又對我唱這種曲子,莫非是戲耍我來著?”

張易之前世在感情上可說是比較羞澀的,不過那隻是因為自身條件的確一般——這已經是最給自己麵子的說法了。有了如今這樣的身份地位、相貌才學之後,他本來是應該變得極為主動的,但就在昨晚,他又背上了另外一個心理包袱,那就是把張昌宗從皇宮裏弄出來之前,他很可能無法人倫!

如果沒有這個心理包袱,張易之早就主動出言調戲撩撥了,可這時候他卻隻能生生忍住,還要假裝沒有聽出弦外之音。

“五郎,你今日好像有什麽心事,莫非又惹出什麽麻煩來了?”慕雲飛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還出言取笑。

不等張易之回答,一直站在她旁邊侍琴的小月搶先說道:“還用問嗎?不惹事的還叫張易之?”

“放肆!”慕雲飛忽然回過頭去:“五郎的名諱豈是你輕易叫得的!”

小月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聲,卻偷偷地向著張易之丟去一個凶巴巴的眼神。她在慕雲飛身邊多年,早就習慣了這位娘子的性情,她有時候雖然會出厲言斥責人,其實並不會真個生氣。總體而言,慕雲飛慕行首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樣冷傲,她的冷傲隻不過是一層保護色而已,保護著她自己遠離一些她不想靠近的人。

張易之聳聳肩,對於小月“挑釁”的眼神,他絲毫不以為意。在某種程度上,她覺得小月這小蘿莉在張易之心目中的地位其實並不下於慕雲飛。這個小蘿莉很率真,很可愛,長相也頗為甜美,已經初具成為慕雲飛第二的潛質。

當然,不得不承認,她還太小了點。但這個小,其實是相對於張易之二十一世紀的記憶而言的,在如今這個時代,小月這樣年紀的女子,大多數都已經成婚了。

大唐開國之初,為了充實人口,一直鼓勵早生早育。當初太宗皇帝李世民登基之初,就曾發布詔書,要求全國二十歲以下的男子,十五歲以下的女子若是沒有成婚的,就由官府指婚,沒有錢成婚的,親戚朋友必須出錢幫忙結婚。

而曆史上後來睿宗複辟之後,又曾發布製書明確規定了大唐的法定結婚年齡:男子十五,女子十三。這些,都是虛歲。而事實上,民間大多數男女都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就成婚了,而即使是大唐的公主,也有很多在十歲左右就當新娘子的。

從這個角度而言,小月其實已經到了婚齡,因為她並沒有生活在張易之下意識裏的那個二十一世紀。

“無妨,無妨!名字起出來,就是讓人叫的,其實我對此倒是沒有什麽所謂!”張易之信口說道。

小月頓時眉開眼笑,還悄悄地向張易之豎了一下大拇指。

慕雲飛把這小動作看在眼裏,卻不點破,而是岔開話題,道:“你真有心事的話,不妨說與我聽聽,就算不能幫到你,也能幫你疏解一下心中煩悶,不是嗎?”

張易之轉念一想,張昌宗的事情瞞也是瞞不過去的,如果自己不能把他勸出皇宮的話,要不了多久,這件事情就會天下皆知,就像當年的薛懷義一樣。

於是,張易之便說道:“我在想著,如何才能傳個話——到宮裏去!”

一聽隻是傳話這點小事,慕雲飛笑了,待得聽見“宮裏”二字,她的俏臉立即變得煞白,抬頭看看旁邊的小月,卻發現小月也正以同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宮裏?!”兩個女子同樣的震驚,卻發出不同音頻的驚呼聲。

震驚過後,還是小月的眉毛先舒展過來,她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往宮裏傳話?好啊,魚雁傳書?好啊,好啊!聽說薛懷義死後,聖皇正在尋找新的男妃呢,你張五郎年紀輕輕的,又長得這樣一幅好看皮囊,見寵於聖皇還真是可期得很呐!”由於武則天登位之初,自己上了一個尊號,叫做“聖神皇帝”,所以民間一般稱她作“聖皇”。

“住嘴!”慕雲飛從失望中回過神來,回頭向小月斥道。

武則天踐祚之後,采取了一種以酷吏政治來鎮壓民間不滿聲音的政策,告密之風大盛,小月這話若是被隔牆的耳朵聽見,再告上去,少不了又是一場大官司。

“本來就是!”小月對慕雲飛倒是有些敬畏,隻好嘟著嘴不言聲了,但收聲之前還不忘嘟囔一句。

“公子,下人無狀,還請公子見諒!”當慕雲飛再次回過頭來麵向張易之的時候,臉上又重新砌起了笑容,隻不過,稱呼上卻疏遠了很多。

“誤會,誤會,兩位美女,誤會了,我張五郎好手好腳的,家中不愁吃不愁穿的,怎麽會去做那種營生呢?你們看我像——”

忽然想起太平公主府門外小正太那句脆生生的“像!”,張易之一言便說不下去了,隻好“嘿嘿”笑一聲,掩飾過去,然後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弟弟六郎被陛下宣入了宮中,至今無有音訊,我著實擔心——”

“原來你要當國舅了!”小月冷不丁又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