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寡人之疾
看見一下子冒出這麽多人來,張易之頓時明白,今日的事情,恐怕是薑家的人對自己的試探。而從他們的反應來看,自己似乎是通過了他們的考驗。
話說回來,張易之的表現也足夠讓薑家的人滿意了。至少在他們看來,張易之選擇為了薑小玉而放棄自己的前程,這才這時代,恐怕是絕無僅有了。
薑山“哈哈”一笑,道:“賢侄,看來你是不必去定州了,在我們這個家裏,你伯母最大。她的決定看起來似乎和我相反!”
張易之笑笑不言,心懷舒展了不少。他最近最為揪心,最為棘手的一件事,看起來解決得頗為圓滿。雖然還有一些首尾,大問題不至於有了。
小月也不顧有人在前,拉著姐姐跑過來,左手攬上了張易之的右臂,右手則是攬著姐姐的左臂。
崔氏笑道:“女生外向啊!”
小月昂著頭,對母親的這番評價照單全收,薑小玉卻是越發的羞赧了。
崔氏又轉向薑山,笑道:“老頭子啊!我看五郎暫時也不好擅離,不如咱們帶著女兒一起,跑一趟定州吧,把這件事徹底給抹平了。”
這夫妻兩個倒是配合默契得很。薑山唱黑臉,崔氏唱紅臉。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這隻是試探,但他們還是很盡職盡責地把戲唱到了最後。
張易之心下一跳,感覺自己丈母娘這個紅臉唱的有點過頭了。薑山畢竟是遼山縣尉,而且是正牌貨,不像張易之似的是個員外同正。張易之尚且要留在箕州,薑山自然更要留下。否則的話,萬一皇嗣或者公主召見,豈不是糟糕?
看著張易之失神的樣子,薑山笑笑,道:“我這十幾年來,不論是當官,還是行商,唯一的意願,就是一家人能夠團聚。現在,這個願望已經達成,我和你伯母商議了一下,也不願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官場之上再混下去了。所以,我打算今天掛印回鄉!”
張易之倒也沒有勸解。畢竟,薑山家資不俗,不當官之後,下半輩子也是吃穿不愁。既然他無意宦遊,離去對他來說,未始不是一種解脫。
薑山又笑道:“不過,我們也不會今天就走。這次皇嗣駕臨箕州,官場劇變已經形成,賢侄你的未來,必然也要大變,我們也要也要留在這裏呆到皇嗣的車駕離開箕州,賢侄你的未來也明確下來,才能走得安心一些!”
“如此,多謝伯父了!”張易之笑道。
崔氏在旁邊笑道:“還叫伯父?你拐走了我們兩個女兒,怎麽也該換個稱謂了吧?”一句話把薑小玉姐妹兩個都逗得羞怯了起來。薑小玉低下頭去不說話,薑小月卻嗔怪地叫聲埋怨:“母親——”
到了這會,張易之哪能不明白崔氏的意思,連忙笑著說道:“嶽父嶽母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便要拜下去,薑山倒也配合,連忙過來扶住,道:“賢婿免禮!”
經這一拜,張易之和薑家,便成了一家人,相互間的談話也就融洽得多了。幾個人都在亭子裏坐下來閑聊,倒也其樂融融。
過不多時,便有下人來稟報,說道太平公主傳見張易之。
張易之想起昨晚之事,連忙辭別了薑家的幾個人,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中出了門,被幾個士兵領著向驛館行去。
和昨晚去大牢時候那種忐忑不一樣,此時的張易之心情無比的輕鬆愉快。這不僅是因為方才恰好有一件最為鬧心的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也因為經過昨晚的聽審,他意識到了自己此次的功勞之大。有了這份功勞,張易之對論功行賞頗為期待。
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情讓張易之還是有些狐疑。既然他這次功勞如此之大,先前太平公主為何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落他呢,那架勢,放佛是唯恐張易之不知道她在和自己過不去一樣。
帶著這種狐疑,張易之來到了驛館外麵的院子裏,領路士兵前去通稟了,隻留下張易之一個人站在那裏。張易之的心下不由又生出了狐疑:“這女人莫不是又發神經,專門把我抓過來罰站吧?”
好在,這個念頭剛剛興起,前麵便來了一名婢女,向張易之道:“張少府是吧,請隨我來吧!”
張易之跟著那婢女轉個彎,來到驛館的主房前停下。那婢女便在外麵輕輕稟道:“啟稟公主,張少府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讓他進來吧!”
張易之聽了,便信步走了進去。心下卻有些詫異地忖道:“怎麽這最中間屋子裏住的,居然是公主,而不是皇嗣?難道公主的地位,比皇嗣還高嗎?”這時代是極為講規矩的,而皇家更加講規矩。若沒有特殊情況,這正中位置的房間,自然要留給地位最高的皇嗣,而不是太平公主。眼下這麽安排,肯定有內因,但是這內因又是什麽呢?
正思忖間,張易之抬眼看見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正端坐在正上方的案頭,低頭看著一本書。
一身深色衣衫的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麵的時候,似乎清減了一點,眉宇間似乎流轉著一種和她身份與年齡並不十分相稱的憂鬱。
“臣張易之參見公主!”遠遠的,張易之拜了下去。
太平公主抬起頭來,淡然地看了張易之一眼,道:“坐吧!”
張易之便在前麵旁邊的蒲團之上跪坐下來。在這個離太平公主隻有一丈多遠的地方,他感受到了前麵這位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女兒心底的悲哀。張易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但這種感覺卻是異常的清晰。
“哎,就算你身在皇家又如何?就算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又如何?就算你權傾朝野,人人震懾,又如何?你還不是不能快樂,你甚至還不如我一個常人快活呢!”張易之有些同情地乜了太平公主一眼。
像是感受到什麽一般,太平公主鳳目一凝,那種頹然之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肅然。
“昨晚的事情,你都聽見了嗎?”
張易之點點頭,道:“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那麽,你覺得,管泛此人如何?”根本不給張易之任何思考的時間,太平公主立即問道。
張易之略略一愕,卻聽太平公主又加了一句:“立即回答,不要思考!”
“能臣,但公主不宜用之!”張易之立即回答道。此言出口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不知道該不該說的實話。張易之在朝中沒有派別,若是嚴格論起來,因為狄仁傑曾經交給他那把扇子的緣故,他和狄仁傑為首的“李黨”要親近一些。可是,他和沒有決定加入“李黨”,所以作為李黨中另外一股勢力的太平公主在相人問題上,和他商量,還是有些不合時宜。
“哦,他能潛伏在箕州十幾年而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最後尋得機會一擊致命,自然是能臣。可是,你為何說不宜用之呢?”
既然第一句已經說了實話,張易之就知道自己隻能繼續說實話了。當下,他說道:“此人讓臣想起一個人!”
“誰?”
“來俊臣!此人有來俊臣的所有長處,卻沒有來俊臣的短處,一旦掌權,恐非人主之福!”張易之淡然地說道。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又說道:“張郎,其實我覺得,你的才幹,應當不在此人之下,就是有一樣毛病,已經成為你飛黃騰達的阻滯。而且以後還會繼續在負麵影響著你,你願意聽嗎?”
“願聞其詳!”
“太過風流!或者,用不甚好聽的話說,好色!你有嚴重的寡人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