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饋贈

到了這時候,王氏心中總算恢複了一點神智。先前,張易之“摸”到她的臀部之時,她的反抗還是條件反射式的——她的出身決定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而這種教育不允許丈夫以外的其他男子觸碰她的身子。何況,那又是一個很敏感的部位。

而後來,她卻忽然“偷襲”張易之,和前麵的反應截然相反,又恰是因為她對來俊臣的恨終於到達了一個爆發口。

先前,她所嫁的段簡雖然無能,對她還算不錯,可現在這個丈夫,不論在哪一方麵都是她素來最為厭惡的那種。而就是這樣一個丈夫,尚且不把她當回事,竟然眼巴巴地看著他那些市井無賴手下狗腿子在她的麵前欺侮她!

她要報複!她最先采取的報複方式,就是結束自己的性命!王氏知道,自己的死不悔對來俊臣造成致命的打擊,但這卻能加深人們對他的恐懼——一個連自己的枕邊人都能逼死的男人,對付起外人來,應該是何等可怖,這誰都能想見。當這種恐懼達到一個頂峰的時候,必然川壅而潰,連帝王尚且難以自全,何況來俊臣這樣的身份。

但是,當她被救下來以後,尋死的勇氣自然是煙消雲散了。世上沒有多少人經曆過一次將死的境遇之後,還願意品嚐第二次的,王氏也不能例外。但王氏的報複卻並不因此而中斷,她忽然想起,自己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報複的。於是,她就付諸了行動。

雖然,夜色之下,她隻能看清張易之整個人的一個大致輪廓而已,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她並不在乎。張易之是妍是媸,是善是惡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隻要他是男人,就足夠了。而且,她隱隱的還更加希望張易之是一個醜八怪,將身子交給越醜的男人,她心中那種背叛的快感就會越強。

王氏對自己的相貌還是很有信心的,她雖然已經二十好幾歲了,但她這朵鮮花卻並沒有感受到秋意的來襲,她仍然處在盛夏那最鮮豔的時光裏。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子是誰,但她有信心,隻要自己願意,對方不會拒絕,而且她還不怕事情被宣揚出去。

可是,王氏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拒絕了,而且還順帶著把自己教訓了一通,她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忽然,一陣喧囂聲傳來,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哭喊之聲。

“哦,你看,他們在找你了,看起來,你的境遇沒有呢自己想象的那樣糟糕,至少他們還在想你,對吧?”張易之微微一笑,說道。

王氏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她還在想著眼前此人的身份,聽聲音,這應該是一個年輕人,而且此人說話的語氣和來俊臣以及他周圍的那群人有著很大的不同。他難道,是一位——

正思忖間,那邊的喧囂之聲越來越重了,張易之回頭一看,見有幾個火把正向這邊搖曳而來,而那喧囂聲中的女子哭喊聲也越來越清晰。想來,向這邊過來的人群中,有一個女子。張易之笑了笑,回頭向王氏道:“真不知道你們家的那些人都長了個什麽鼻子?老遠就能嗅到你的氣味。”

王氏微微一怔,忽然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張易之見了,拍拍胸脯,道:“笑了就好!笑了就好!你看看,這不是沒事了嗎?以後遇到事情樂觀一點就好了,尋死覓活可不是解決問題之道啊。哦,他們過來了,我也得走了,有機會再見了哦!”

張易之站起身來,正要爬牆離去,忽聽一聲“等下!”。張易之愕然回頭,暗忖道,我怎麽說也救了你的命,難道你還要把我留下不成!

王氏急急忙忙地爬起身來。但經過方才那一番折騰,此時的她腳下還有些發軟,一個沒有站穩,身子就向後麵摔去。張易之倒是眼明手快,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王氏的皓腕,才算是免去了美人兒再一次的轟然墜地。

王氏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男子,她隻能看見一個輪廓,但不知是不是心理的原因,這個輪廓所顯現出來的線條,卻讓她覺得異常的優美。

“這個,你拿著!”王氏從手上順手拔下一枝金簪,塞到張易之的手上,道:“拿著!”

張易之先是一愣,暗覺得這定情信物來的太快了點吧。但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原來,這並不是什麽定情信物,而是救濟費,她竟然把自己當成了拜訪他們家的梁上君子了。

“叫你拿著就拿著!”王氏見張易之愣神,便強行把那金簪塞進張易之的手裏,說道:“以後不要做這麽危險的營生了,把這東西賣了,夠你做一些小生意的本錢了。以後啊,你還是踏踏實實的做人為好,你現在做的這個營生,是很危險的!”

張易之一陣無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了。

王氏見張易之沉吟不語,以為這是太過感動,心情激**所致,便微微一笑,道:“快走吧,那邊的人快要找到這邊來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張易之耳聽得後麵的喊聲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能清清楚楚聽見一個女子發出的有些淒厲的“姐姐!”喊聲,知道王氏所言不虛。當下,他也不回頭望,徑直一個骨碌爬上了大樹,隻三兩下功夫,整個身影就消失在了牆根上。

王氏看著張易之從容熟練的動作,越發確定了他的職業,她喃喃地說道:“但願我這一番話,你能聽得進去。咱們最好,永遠不要再有相見之日吧!”

這時候,對麵的一路尋來的一群人已經到了近前,卻是幾個人各自提著燈籠把一個年輕的女子圍攏在中間,一路緩緩地向這邊找來。

那女子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容顏俊秀,眉目之間和王氏倒有幾分神肖,隻是她看起來比王氏又要俊秀一些,也年輕了不少。由於年齡的原因,她的麵容上尚有幾許青澀,比起王氏來,又少了幾分成熟風韻。

她便是王氏的妹妹王雪茹了。由於王氏兄妹三人的父母早些年便已經過世,王雪茹一直隨著她的兄長王循,和他一起四處奔走。這一次,隨著王循首次調入京城為官,王雪茹也第一次踏上了大周京城洛陽的土地,很多年以後,終於再次見到了她的姐姐。

王氏隱隱看見王雪茹等人走近,連忙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亂的衣衫,迎了上去。

“我不過是一個人出來散散心,你們巴巴的找來作甚?”不等王雪茹等人說話,王氏便率先發問。

“姐姐沒事就好了!”王雪茹見王氏臉色如常,緊繃的麵容瞬間鬆懈了下來,她連忙一個箭步上去,拉住王氏,逡巡地檢查了起來,直到確定了王氏並無任何異樣,才拍著胸脯,一臉後怕地說道。

“我能有什麽事!我隻是見這月色不錯,出來走走而已。”王氏毫不在意地說道:“倒是你,怎麽就知道我這這裏呢?”

王雪茹也聽說了關於王氏受辱的一些風聲,自然知道王氏不可能真的隻是過來走走這樣簡單。更何況,王氏先前正在東廂那邊擺了酒席,為自己兄妹二人接風,她來到這前院,隻是為了催促姐夫來俊臣早些回去而已。就算來俊臣不願回去,她也不可能拋下東廂那邊的自己兄妹二人,獨自跑到這邊來賞月的。

方才,王雪茹是真的心急如焚。因為她知道姐姐的性子還是很剛烈的,被衛遂中這樣的人羞辱,肯定不在她姐姐的承受範圍之內。所以,剛聽得消息,她立即就帶著人找了出來,待得見到王氏麵色如常,身體發膚也並沒有受損的跡象,才大為放心。

王雪茹也不點破王氏並不高明的謊話,若無其事地笑道:“姐姐好不健忘,你今日就對我說過,這林子這邊清淨,你最喜歡,我對你這家中也不熟,自然首先便想到往這邊找了!”

王氏恍然,道:“哦,我才想起來,倒是冷落你們兩個了!”

王雪茹笑道:“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姐又何必說客氣話!”伸手便架住王氏的手臂,向前行去。

那幾個打燈籠的倒也乖巧,連忙迎了上來。在幾個燈籠的照耀之下,王氏姐妹二人麵前的小徑變得十分的明晰。

而就在此時,王雪茹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咦,姐姐,我今日送你的那簪子呢?”

王氏臉色微變,期期艾艾地說道:“沒在頭上嗎?許是忘記戴了吧?”心中卻暗暗自責,隻是隨便送那好心的偷兒一件物事,怎麽就沒看清楚,偏把妹妹送的東西轉手送了出去!

王雪茹卻搖頭道:“不對,方才我還見你頭上戴著的!”

王氏的臉色變得越發的不自然了:“是嗎?那——許是在什麽地方掉了吧!”

“那咱們就找找吧!”

“還是算了吧,這黑燈瞎火的,找一個簪子不啻大海撈針,還是等天亮了再打發人來尋一下吧!”

王雪茹見王氏眼神閃爍,神色間甚至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慌張,心下知道事情必有蹊蹺,但她也是聰明人,知道既然姐姐這般說,自己就算追問也沒用。況且,此時正是她姐姐心緒最不穩定的時候,還是不宜尋根究底,免得不小心又把她刺激到了。

當下,一群人便這樣安安靜靜地向前走去,除了噪雜的行步之聲和周圍林子裏不時傳來的寒蛩低吟之聲,夜空之中再無其他的聲音。這兩姐妹,竟在同一時間失聲了。

忽然,王雪茹再次打破了沉寂:“姐姐,其實,進京之前,大哥已經命人先行前來買好了一處宅子,我們決定明天就搬過去住,方才正準備告訴姐姐來著!”

“哦,搬出去住!”王氏若無其事地重複了一聲。忽然,她回過味來,訝然地大喝一聲:“你說什麽?搬出去住?!”

“是啊,姐姐,你這是怎麽了,大哥和——都是朝廷大臣,住在一起會惹閑話的!”顯然,王雪茹並不願意提及來俊臣的名字,所以她用一段時間的沉默來代表“來俊臣”這三個字。

“這麽快!”王氏滿心的失落。妹妹的到來對她而言,不啻一劑提神的良藥,可現在她剛住下卻又要走了,她心裏頓時空落落的。

王雪茹偷瞥了一眼王氏蒼白的臉色,有些憐惜地說道:“反正就在這洛陽城中,姐姐若是有暇,也可以經常過去小住。甚至——我看就是常住,也沒什麽不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