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馬癡

麵對羅士信的追問,平陽笑著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斛斯正!”

“啥?斛斯正……”羅士信眉頭苦思,想了老半天都記不得曆史上有這麽一號人物,情不自禁的道:“他有什麽本事?是政務人才?”

見平陽搖了搖頭,他又道:“那精通謀略?”

“驍勇善戰?”

“擅於領兵?”

羅士信一臉問了好幾個問題,卻依舊換來一陣搖頭,不免道:“這擺明的文不成武不就的,那門子的人才?”

平陽白了他一眼道:“他是個馬夫,擅長養馬馴馬。”

羅士信道:“馬夫不都擅長這手?”他沒有小覷馬夫的意思,但是自從馬匹多了起來,他就請了一些馴馬人,負責喂養照看戰馬,馬夫他還真不缺。

平陽正容道:“郎君不問,千裏馬常有,而伯樂卻不常有?”

羅士信方才動容道:“難不成這個斛斯正是個伯樂。”

“那倒不是!”平陽略顯尷尬,有些燦燦的說道:“真正的伯樂是他師傅叫張萬歲。”

“我去!”羅士信忍不住驚呼出來,“這名字霸氣,跟史萬歲,既不怕折壽殺頭?”他這是先入為主,在宋朝之前歡呼“萬歲”是率性之為,並不見罪的。秦王見藺相如奉璧、馮諼焚孟嚐君債券都曾獲得左右呼“萬歲”之聲。這就是一句稱頌、謳歌、祝福用語。

在宋之前,取名萬歲的就屢見不鮮。比如:東漢章帝之子劉萬歲。北齊的韓萬歲,西晉文帝時的大將軍李萬歲,還有唐高宗時梓州都督謝萬歲。安史之亂時顏真卿的部將刁萬歲……在加上史萬歲與現在的張萬歲。

直到宋朝,萬歲才真正成為敬語。便如悲催的寇準,作為宋太祖的心腹,宋太祖曾經親切的對他說“我有寇準,就如同李世民得到了魏征”。結果有一天,路上有一個神經,見寇準對他喊了聲“萬歲”。寇準這個魏征直接從樞密院副使降職為青州知府。

可見在宋朝以前。萬歲並不是什麽不可侵犯的詞匯,更非皇帝專用。

平陽苦笑,她沒想到羅士信是這個反應。相處的多,也知道某些時候自己的這位了不起的郎君會有犯傻的時候,也不去計較,隻是道:“郎君或許不知。這個張萬歲在早年還有些威名。馬邑太守王仁恭就是死在他手上的。是劉武周麾下的一員大將。後來讓我二弟俘虜了。二弟發現了他的能力,對他百般敬重,甚至稱呼他為大唐伯樂。”

“大唐伯樂!”

羅士信心中一動,隱約記起了什麽來,他記得在看曆史劄記的時候,曾經看過一篇文章,內容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大致有點映象。好像是說唐朝的馬政之所以成功在於李世民慧眼識伯樂,將一百敗軍之將。大勢重用,成就大唐威震八方的偉業。

“難道就是這個張萬歲?”

他在心中嘀咕。

羅士信的印象並沒有錯!

張萬歲武藝不出眾,軍略也不會半點,但是他會養馬,是馬中伯樂。

據《新唐書.兵誌》載:唐代初年,得突厥馬二千匹,得隋馬三千,也就是說初唐立國初,隻有五千左右的戰馬,但是李世民力排眾議,張萬歲主管馬政之後,全國馬匹迅速增長,到了貞觀三年李靖征突厥時,唐朝戰馬的質量已經不輸於突厥戰馬,張萬歲的隴西牧馬場不僅為唐軍提供了十餘萬的良馬,而且馬場欄中尚存十餘萬匹備用。在張萬歲掌管唐朝馬政的巔峰時期,大唐戰馬一度躍升到七十萬六千餘匹。這個數額,是何其可怖。作為一個農耕民族,擁有不屬於草原民族的戰馬,也隻有唐朝做到這這點,也因此史書記載:秦漢以來,唐馬最盛!

也是有了這七十萬六千戰馬。大唐才有四方征戰,打下中國史上最大疆域的資本(雖然沒有維持多少年)。

要知道漢武帝為了打匈奴,為了養戰馬幾乎耗盡文景遺留下來的巨額資本,花費多年才養得三十餘萬戰馬,供給衛青、霍去病征伐。而張萬歲卻在短短的十年裏,在保持貞觀之治的經濟基礎下,依舊為大唐弄出將近三十萬匹戰馬。這份能耐,實在是了不起。

當然,現在這一些都是後話。

“二弟這個稱呼所言不假……自從張萬歲接手我唐朝馬政,管理隴右馬場以來,我唐軍的戰馬便有了供應來源。每一年,都有分到一部分的軍馬。”平陽了解其中的內情,對於張萬歲推崇備至。

羅士信對張萬歲有點印象,對於平陽此言也毫不懷疑,隻是好奇道:“既然張萬歲如此重要,他的徒弟為何要來投奔我?幫他師傅不是更好?莫非,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平陽讚道:“郎君這份洞察能力,委實不凡。也確實如此,這個斛斯正是張萬歲最出色的徒弟,張萬歲又一次生了大病,病中以為必死,也曾說斛斯正可繼承他的衣缽,可不久前師徒兩人卻鬧了矛盾。張萬歲一貫主張戰馬以血統為上,血統越是高貴,戰馬的素質越是出色。因此二弟最為鍾愛的八駿,其中有七匹讓他討要去配種。”

羅士信點頭讚同:“我覺得也該如此吧!我這匹赤驃便是汗血馬的後裔,各項指數都遠勝其他戰馬,尤其是與我心意相通之後,更是我克敵製勝的利器。”

“不錯!這個觀點幾乎是公認的,不過斛斯正卻自己提出了另一個看法。他說血統論固然是不假,但真正的戰馬應當與訓練為主,不能滿目的最求血統。好的血統馬可遇不可求,戰馬應當將重心放在訓練上。”平陽苦著臉道:“斛斯正這個提議讓張萬歲勃然大怒,師徒兩人為此爭辯吵鬧了起來。張萬歲覺得斛斯正走的是歪門邪道,斛斯正卻認為自己的師傅古板不知變通。兩人越鬧越厲害,最後甚至驚動了父王與二弟。張萬歲一怒之下,將得斛斯正逐出了門牆。二弟覺得斛斯正是個人才,也不舍得放手,便讓我將他帶來,給你使用。二弟說郎君的很多新奇的想法與斛斯正有相似之處,應該會合得來。我覺得吧,不管這個張萬歲與斛斯正,誰對誰錯,斛斯正的能力是有的。郎君現在麾下有兩萬多匹戰馬,有一個斛斯正這樣技藝超群的馬夫,也是好的,至少不用擔心他們的馴養問題,保證時時刻刻都能彪壯如一,上得戰場。”

“有道理!”羅士信頷首道:“你這麽一說,我好像真的缺少一個像樣的馬夫。走,我們一起會會這個斛斯正。”

平陽笑道:“我自作主張,讓斛斯正在都督府內等候,讓侍婢細心招待。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羅士信眯眼道:“你可是都督夫人哈!當然有這個權利。”

兩人一起返回慶州。

來到都督府,羅士信先問斛斯正的去處。

侍衛一臉古怪的答道:“賓客怎麽待也呆不住,吵著要去馬廄。公主吩咐我們好生款待,隻好將他帶到馬廄去了。都兩個時辰了,他一直在馬廄裏好像在跟馬說話一樣。”

羅士信聞言眼中一亮,諸多事件證明,如此癡人,不是瘋子神經病,就是奇人異士。

來到馬廄,羅士信便見一個敦實很普通的青年男子,用著馬梳給一匹駿馬刷洗著毛發,漆黑的駿馬似乎很享受男子的刷洗,配合的高仰著頭。

周邊還有兩個侍候在一旁的婢女,她們見羅士信、平陽來了,叫了幾聲。

青年男子卻是聰耳不聞,依舊認真的給駿馬刷洗著毛發。

婢女焦急著意圖上前拉他,卻讓羅士信搖頭製止。

平陽道:“他就是斛斯正,此人愛馬成癡,在照顧馬的時候,一心一意的打理,不拉扯他,幾乎聽不到。”

羅士信卻笑道:“一個人能夠專注到這個份上,不正是他的長處?”

等了盞茶功夫,斛斯正心滿意足的看著自己的傑作,點了點頭,將馬梳放好,這才注意到羅士信、平陽的存在,趕忙上前見禮,“草民見過公主殿下、大將軍……”他原本有著官職,但是因為與師傅鬧翻,氣惱之下也就棄官不幹了。

他雖未見過羅士信,但能夠與平陽並肩站在一起的也隻有羅士信這位大名鼎鼎的大唐常勝將軍。

他拜是拜了,但目光卻落在了羅士信坐下的赤驃身上,眨也不眨的,看的極為入神。

“我這匹赤驃,你有什麽高見?”羅士信笑著問道。

斛斯正琢磨了老半天,開口說道:“大將軍的這馬爆發力,極為強勁,其他相對於這匹馬的血統來說,卻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隻能說很是一般。”

羅士信有些動容了,夷男贈給他的這匹寶馬隨著他征戰疆場多年,因為他之故,極為出名,也有很多相馬名師陪過他評價。

不過那些所謂的評價大多都是什麽“得兔與狐鳥與魚得此四物,毋相其餘”還有就是“欲得兔之頭與其肩欲得狐之周草與其耳欲得鳥目與頸膺欲得魚之鰭與脊”反正是亂七八糟的,說的都是摘抄伯樂《相馬經》裏的話,顯得自己很有水平,但如斛斯正說的如此簡潔,卻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