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困獸猶鬥，威猛更甚。
一頭野獸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會拚死反擊，爆發出更加強大的力量。
此刻的喇戈，已經變成了困獸。
他低垂著臉，看不清表情。
李昊依舊大聲說著：“佛門高僧，向來以慈悲為懷，清淨苦修，曆經磨難。豈會向你一樣，像老百姓征收錢財，充實自己的口袋？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街上那輛用大象才能拉得動的車輦，真是好大排場呀，這需要收刮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造得出如此氣派的車輦？”
“不好了！”後堂之中，李世民大吃一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身為君主，他深知話術的藝術，兩者辯駁之間，一旦話術出現漏洞，就會被人抓著破綻攻擊。李昊剛剛那番話，分明是給了喇戈一個反擊的機會。
果然，聽到李昊的話，喇戈突然抬起頭，大聲吼道。
“為何我輪回教會不顧佛門清譽，向信眾征收錢財，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你鎮安王李昊！”
喇戈平日裏，一向以溫和的麵目示人，鮮少有人見過他發怒，更遑論如此歇斯底裏。
一瞬間，就連李昊都安靜了下來。
喇戈麵色漲紅，仿佛別了一肚子話。
他指著門外：“鎮安王爺，世人都說你智謀蓋天，有決勝千裏之才！可你看得到長安之外黎民百姓的生活麽？看得到那些隨你出征打仗，負傷而歸的士兵的生活麽？看得到因為天災人禍而流離失所的百姓的生活麽？”
“自從你執掌靈輝軍以來，窮兵黷武，連年征戰！你是很厲害，剿黨項，平吐穀渾，滅突厥，就連東瀛，都不是你的對手！可這麽多年的戰鬥，無論是李氏王國還是大唐，都是損兵折將，民不聊生！多少婦人失去了丈夫，多少孩子失去了父親。又有多少在戰場上傷殘的人退伍以後，生活困苦，你都見過麽？”
李昊沉默下來，沒有說話。
喇戈繼續說道：“我從天竺一路走來，看呆了太多悲歡離合，看到了太多手足殘廢，生活無法自理的窮苦人家。我甘願違背本心，一力圖財，都是為了為你的窮兵黷武善後！”
“你可知，我輪回教這半年來，接濟了多少苦難家庭？你又可否知道，有多少人，恨你入骨！”
“哦？有人恨本王？那請他們出來與我說話！”李昊麵不改色，朗聲說道。
“請周夫人！”喇戈也沒有廢話，立刻衝著門外喊道。
一盞茶功夫後，一個穿著孝服年輕婦人被一眾和尚簇擁著來到堂前。
“未亡人周氏，拜見裴大人！”
婦人麵容清瘦，臉上滿是愁容，看李昊的時候，雙眼中更是露出了幾分仇恨。
“周大嫂！”幼鷹驚呼一聲，顯然他認識這個婦人。
李昊上前一步：“周夫人，本王聽聞你憎恨於我？”
周氏冷笑一聲，雖心有懼意，卻依舊坦然說道：“我夫君，孩子，都是因為你而死，我怎麽可能不恨你？”
李昊微微皺眉：“怎麽回事兒？”
幼鷹急忙上前，沉聲說道：“王爺，周夫人是靈輝一軍主將周鐵覽的妻子，周將軍和他的孩子，在狼途山戰意中，不行犧牲了！”
李昊點點頭，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周氏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厲聲喝道：“李昊，你聽到我夫君的名字，難道就沒有半點愧疚麽？”
李昊麵色額坦然：“本王班師回朝後，可否付給你慰撫金？”
“有！”
“那本王為何要有愧疚？”
周氏一愣，情緒更急激動起來，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李昊的衣領：“我的丈夫，三個孩子，都是靈輝軍的士兵，狼途山一戰突厥本來已經求和，你為何還要繼續打下去？難道靈輝軍將士的性命在你眼裏，比不上你的功勳麽？”
“周夫人，你丈夫和孩子，都是靈輝軍的英雄，請不要玷汙他們的聲譽了！”
李昊歎了一口氣：“夫人，你知道什麽是軍人麽？”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所謂軍人，便是掃盡狼族，保家衛國，護衛一國百姓的英雄！數年前，大唐周邊群狼環伺。你的丈夫孩子，為了守護這些人，守護家園而犧牲，他們是本王尊敬的人！”
“尊敬？你剛剛還說對他們沒有半點愧疚，何來的尊敬？”
“他們的死很不幸！”
“隻有這樣而已？”
“就隻能到這裏了！”
“他們明明可以不用死的！明明隻需要你一句話，他們就能夠都活下來！現在死了，你追封他們為英雄，還有什麽意義？”
“死才有意義！真是因為這些默默無聞的死者，用鮮血和屍體鑄就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牆壁，守衛了黎民百姓！突厥狼子野心，哪怕是半點喘息的機會，他們都會卷土重來。本王沒有選擇，必須將他們徹底擊敗！”
“那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呢？我們的痛苦，又該去向誰傾訴！”
“是呀，為什麽會是你呢？為什麽你就非得承受丈夫孩子戰死沙場的痛苦？很可惜，這就是戰爭！戰場之上，注定要有犧牲。這件事情，每個人都清楚，可一旦死者是自己的親人，就會向你一樣，痛苦，憎恨。”
李昊說著，身上氣勢突然一張：“那麽就去詛咒吧！詛咒這個世界，質問這個世道為什麽要有戰爭，為何群狼會想要侵略你的祖國！為何要讓你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你可以恨我李昊，恨突厥，但你沒有資格去為那些在戰場上變成野獸，拚盡全力就算打得兵器崩潰，用牙也要咬死敵人，贏得勝利的戰士！因為在戰爭中，死亡是有意義的，隻有死亡，才能迎來勝利的希望！”
“是呀，我也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為什麽要有戰爭，為什麽要死人，為什麽狼族要覬覦我們中原肥沃的土地，豐沛的物資。”
“去咒罵吧，去詛咒吧，去責怪吧！責怪士兵們為何沒有不死之身，去責怪何我沒有不損一兵一卒，就贏得勝利的方法！去責怪死傷為何沒有永遠的和平！子曰，君子遠庖廚！若周夫人你不能理解何為軍人，就不要議論戰爭，議論你的丈夫和孩子！”
李昊一番話擲地有聲，徹底震懾了在場所有人。
後堂之中，李世民一行也愣在了原地。
直到此刻，他們總算明白，李昊為何要如此逼迫喇戈，為何要將話題轉移到那些戰後的傷員身上。
他今日要對付的不僅僅是喇戈，還有連年征戰，損兵折將的後遺症。
他在為那些奮勇殺敵，戰死沙場的士兵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