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新送入宮的舞伎雲袖舒展,腰肢軟款,舞步翩躚地在殿中作舞,踏著靡靡絲竹之音,飛舞低回,靈動不凡。

玄宗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以肘支額,頗有興致地看著樂舞,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下首陪坐的太子卻是有些拘謹,正襟危坐,不敢有半點輕舉妄動。

“嶼兒,這一曲《太平樂》你瞧著如何?”玄宗笑著開口問道。

太子忙起身,抱拳回道:“父皇,兒臣不通樂舞,隻是瞧著……瞧著好看,想來是極好的。”他一臉憨厚樸實的笑。

玄宗擺擺手:“你坐下吧,你是太子,需勤政愛民,不懂這個也是難免,不怪你。”他指了指那幾位彈奏絲竹琵琶的樂師:“他們彈得這一曲卻是南朝留下的舊曲,名為《太平樂》,卻是不錯的。”

太子忙應道:“兒臣也覺得是極好的。”

高力士進殿來,一甩拂塵,向著玄宗拜倒:“隸王殿下在殿外求見。”

話音剛落,太子卻是一臉吃驚地望向殿外,他早聽說聖人已經命金吾衛將隸王府團團圍住,隸王與一幹女眷俱都被禁在府中不得擅出,就連想要進宮麵聖都不得,如何會來了這麟德殿?

玄宗微微挑眉,道:“帶他進來吧。”目光依舊停在舞伎翻飛的雲袖上,一臉興味。

隸王李琰身著素袍,去冠披發一步步走進殿來,不過幾日的光景,卻是難掩憔悴黯然之色,隻是緊抿著唇,一雙眼中俱是不肯屈服的神色,慢慢走到玄宗案前拜倒:“兒臣見過父皇。”

玄宗慢慢低下頭,看著僵直著身子跪在自己跟前的李琰,目光微閃,緩緩開口道:“是四郎呀,你起來吧。”

李琰慢慢站直了身子,沉默地立在案幾前,似乎在等候玄宗的發落。

高力士看了一眼玄宗的臉色,忙揮了揮手,讓一幹樂師舞伎全都悄悄退出殿去,自己也退了出去,將殿門合上,讓這父子兄弟三人留在殿中說話。

“你不是要見朕?可是有什麽話要說?”玄宗把玩起案幾上一隻邢窯細胎白瓷鎮紙,慢慢撫摸著光滑如玉的瓷麵,漫不經心地問道。

李琰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政事堂所舉兒臣府上魘鎮詛咒父皇之事實乃陷害,兒臣府裏的確曾有魘鎮之事,卻是兒臣之妾賀氏欲害王妃所行,並非謀害父皇,賀氏也已被兒臣下令幽禁,還請父皇明察。”

玄宗將鎮紙放在手中細細端詳:“隸王妃可是徐縚之女?”

李琰雖然不明白為何玄宗會這般問,隻能低聲道:“是。”

“朕記得當日徐府裏有兩位娘子,另一位像是許給了太子為妾室,可是如此?”玄宗問的無心,卻是叫太子不由地冷汗津津,起身應了是。

李琰雖然覺得玄宗此言問的奇怪,卻是滿眼狐疑地望向太子,心中不由地起了疑心。

“你說你府裏不曾有魘鎮朕的事,那為何卻搜出了藏有魘咒的衣袍,上麵明明白白寫著朕的名諱。”玄宗忽然抬頭,目光灼灼望定李琰。

李琰苦笑一下,前幾日金吾衛闖將進來四下搜查,卻是在庫房中搜出那件不知是何人放在裏麵的衣袍,更是有符咒藏在其中,府中之人俱是不知,看來是有人故意嫁禍,而那位五仙觀裏的黃婆子卻也是被人拿住,一口咬定是隸王府使了人請她去做法,意圖魘鎮聖人,不過兩日便聽說黃婆子死在了刑獄裏,死無對證了。

“父皇明鑒,那衣袍怕是有人故意陷害,放在府裏,並非是兒臣等所為,還請徹查此事。”李琰回道。

玄宗並不理會,卻是轉而望向太子:“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一驚,忙走到李琰身旁,一臉懇切地抱拳道:“兒臣以為,四皇弟自來恭敬孝順,對父皇並無半點不敬之處,必然不會做出這等事,還請父皇明鑒。”

玄宗望了望李琰又瞧了瞧太子,冷笑出聲:“此事朕已命大理寺徹查,三司使會審,若真是有人陷害,必然會還你清白,否則就休怪朕不留情了。”

李琰低下頭:“兒臣謝父皇隆恩。”黃婆子已死,那證物衣袍自從被搜出,他連見都不曾見到,又如何能知道是何人所為。

出了麟德殿,太子停了停步子,輕輕一歎,對李琰道:“四弟,此事一時也急不來,你莫要太過擔憂,父皇必然會查明白的,安心便是了。”一臉關切的神色。

李琰冷漠地望著他,淡淡道:“多謝太子,臣先回府去了。”慢慢地轉身向著丹陛下走去。

太子立在門前,看著李琰走遠的身影,溫和的神色慢慢斂去,眼神中竟然有一絲冰冷,一閃而過,卻是慢慢帶著隨從走遠。

高力士小心地走回殿中,躬身立在玄宗身旁,隻聽闔著眼的玄宗開口沉沉問道:“都走了?”

“是,太子殿下與隸王都已經走了。”高力士躬身道。

玄宗睜開眼,冷冰冰地望著空****的大殿,聲音低沉地叫人發怵:“太子羽翼倒是硬了,竟然連這幾年都等不得了,要把他的這些手足都剪除了。”

高力士一震,輕聲道:“陛下聖明,此次魘鎮之事隻怕是另有內情。”

玄宗冷哼一聲:“朕不信什麽魘鎮,若真能借著神鬼之力便可奪人性命,那朕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隻是四郎此次卻是錯了。”他微微覷著眼,“當日朕就是為了他著想,才把大徐氏與了太子,讓他娶了嫡出的小徐氏,這也是為了他打算,若是真有一日他能得了徐縚那老東西的幫襯,朕也可以安心了。可是他卻為了一個女人,如此放縱墮落,竟然連河西兵權都置之不顧,朕很是失望。”

“此次之事,若不是他放縱妾室,對徐氏不聞不問,又豈會讓人鑽了空子,他連自己的王府都管不好,又要如何執掌大唐?”玄宗長長歎了一口氣。

高力士恭敬地聽他說著,低聲道:“隸王殿下想來隻是一時糊塗,想來會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隻是此次魘鎮之事卻要如何處置?大理寺那邊怕是還要請陛下詔諭才敢會審此案。”

玄宗微微抬頭:“著他們依律查辦便是了,保住四郎,其餘的人由他們定奪。”

“那太子殿下那邊……”高力士問了一句,若不借著此次之事扳倒太子,隻怕日後難有此良機。

玄宗似是不曾察覺高力士的越矩,微微搖頭:“他還動不得,那人一日未回京中,便一日不能動他,否則隻怕真要引起大亂。”

高力士自然明白那人指的是誰,忙躬身應是,卻是暗暗惋惜這次機會,看來聖人還不打算動東宮,還需立刻遞了消息與李相,讓他權且按捺,待日後伺機再動。

刑獄裏,李倓吩咐獄卒打開牢門,他提著一個小包袱進了關押蘇雲的監房。

蘇雲聽著鐵鏈悉悉索索,抬頭看時卻望見是李倓,頓時愣了愣,忙起身來整了整衣裙,向他拜倒:“建寧王。”

李倓看著她,衣裳尚算整潔,發髻也一絲不亂,隻是一雙眼下卻是掩藏不住的淤青,分明是整夜未曾合眼,心頭一緊,麵上卻是淡淡的,將那包袱遞與蘇雲:“裏麵是你的衣物和一些吃食,你收著吧。”

蘇雲驚喜過望,他去過蘇宅了,連忙接過那包袱打開來,裏麵是她家常穿著的幾套衣裙,還有個小布包,包著熱騰騰的胡餅,一看便知道是小巧讓人做了的,頓時百感交集,心中的滋味酸楚難當,哽咽地問道:“她們可都還好……”

李倓別看臉,怕看見她哭的模樣叫她不自在,低聲道:“都好,安哥兒也好,你寬心吧。”

蘇雲不曾想他居然會替自己回去看看,心裏的感激實在是無法言喻,隻能低聲向他道:“多謝你。”

李倓歎了口氣,卻是讓那獄卒先退下,自己走到她跟前,沉吟一會才道:“你莫要掛心她們,我會叫人留意你宅子裏的,耽誤之際,還需設法替你洗脫罪名才是。”

蘇雲苦笑地搖搖頭:“我都已經關了兩天了,卻是連公堂都未曾上過,更不知道如何會被牽涉到這當中,又要如何洗脫罪名。”

李倓擰著眉頭,踱了幾步:“那魘鎮聖人的符咒卻是從一件衣袍裏發現的,隸王府裏的下人說,那衣袍是你鋪子送過去的。”

蘇雲一驚,想不到是衣袍惹出來,可是自己當時隻是給隸王妃做了兩件衣裙,還是崔良娣送去的衣料,衣袍都是她看著綠柳親手縫製的,又怎麽會藏有什麽符咒?她思來想去沒有頭緒,還是隻有看到實物才能明白。

“郡王得了聖諭徹查此事?”蘇雲抬頭望著李倓。

李倓微微頷首:“確實如此。”

“不知可否讓我看一眼那藏了符咒的衣袍,我想看看究竟是哪裏被人動了手腳。”蘇雲坦然道。

李倓想了想,道:“明日我帶了那衣袍來與你瞧,隻是不可聲張,此案如今在大理寺手中,我隻是暗中奉命查探。”蘇雲點了點頭,卻是再也說不出謝字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