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圍城第三日,卻是在城下得意洋洋地挑起一副殘破的銀鱗鎧,上麵血跡斑斑,突厥人使了通漢語的兵士在城門前高聲喊著:“城中人聽著,你們看好了,這是你們刺史李倓的貼身鎧甲,如今他已經死了,這個就是明證,休要再想著還有人能來救你們,還是乖乖投降打開城門,或許還能饒你們一條生路。”

城頭上,蘇雲的身子晃了晃,軟軟地靠在了小巧身上,她們主仆二人都認得那是李倓平日所穿貼身鎧甲,第一次在長安看到他時,便是這一身銀鱗兩襠鎧,如今卻已是染滿血跡,在突厥人手裏作為炫耀的戰利品,難道真的已經……蘇雲盯著城下的殘忍的突厥人,隻覺得心痛欲死,卻發不出聲來,手死死扣緊並州城牆的縫隙中,胸中似乎要炸裂開來。

小巧淚眼盈盈,雖是難過,但望著那城下的諸多兵馬,突厥人的虎視眈眈卻還是膽怯,扶住蘇雲輕聲道:“娘子,我們先下了城樓吧,這裏太過危險,萬一……”萬一打將起來,隻怕要丟了性命去。

蘇雲沒有再開口,隻是神思恍惚隨著小巧下去了,先前聽說突厥人放出話來,說已經將李倓一幹人馬盡數剿滅,她不肯信的,李倓領兵作戰的才名她早有耳聞,更是知道他素來沉穩持重,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輕敵。

可是今日突厥人手裏沾滿鮮血的鎧甲,讓她生生被打入地獄,他性子謹慎,又是在這等要緊關頭,怎麽也不會輕易丟棄貼身鎧甲,更不會讓它落入突厥人手中,如此說來,隻有……戰死一種可能。可是蘇雲不願意相信,不肯相信,也沒有辦法相信,他真的不在了。

那個數次救她護她,說要娶她的良人不在了,讓她自苦甜蜜的人,竟然隻剩下突厥人手裏血淋淋的鎧甲,卻不知道已經被他們怎樣給害死,丟棄了……

“雲娘,你……你還好吧?倓郎他……”蟲娘隱隱含淚,蒼白著臉問道,“突厥人竟然如此猖狂,他們怎麽敢對倓郎……”

蘇雲慢慢回過神來,低聲道:“陪我去見見真人吧。”玉真長公主自從那日聽說李倓已經被突厥人所殺便受了極大的打擊,這些時日不過是強撐著身子打點城中事務。

小院裏,玉真長公主神色恍惚地抱著安哥兒,看著他不知憂愁地嬉耍著,心裏的悲苦卻非是言語可以表達,為什麽要讓她一次又一次看著關心的人就這樣死去,連這個唯一的希望也不肯留給她。

“真人,”蘇雲走到她身旁,伸手抱過安哥兒,臉上的悲傷之色還未褪去,卻是多了一份堅定:“如今怕是不能再抱著僥幸了,還得想法子遞了消息去長安,請求援軍,城中的守軍如今軍心渙散,人人傳言突厥人要打進來屠城了,再如此下去,隻怕並州城不出幾日就要陷入突厥人手中,無人肯固守城池了。”

玉真長公主低低歎了口氣,抬眼望著蘇雲:“雲娘意下如何?”

蘇雲沉吟一會:“一來要設法再送消息出去,先前方長史所說已經放了信鴿出城,隻是這一城安危豈能盡數寄希望於信鴿身上,怕是還要設法才好。二來這城中百姓已是人心惶惶,守軍已是毫無心思守城,隻有安撫百姓,振作軍心,將全城百姓皆鼓動起來,才能固守住並州城。且突厥已經圍城數日,城中糧草有限,隻怕要好好盤算一番才是。”

玉真長公主知道她說的句句中的,耽誤之際,若是不能守住並州城,等待援軍,隻怕突厥進城,她們連同全城百姓俱都保不住性命。她臉上的哀傷之色慢慢隱去,頗為沉重地道:“雲娘說的極是,隻是依你看如今該如何處置?”

蘇雲心思飛快轉動,一邊道:“此三件事俱是不能耽誤,我們分頭處置,安撫百姓,振奮軍心最是要位高權重者親力親為,依我看,讓蟲娘以公主身份親自操辦最是合適,當然要讓方長史和一幹州府官吏跟隨一道,如此頗能激勵士氣鼓舞民心。”

“城中糧草自來在州府司庫和長史手中管著,雖說倉中糧草乃是官中之物,非得聖諭不可開倉,但如今已是兵圍城下,岌岌可危之時,事急從權便該開倉,此事怕是隻有真人能夠命方長史交出庫糧來,還請真人親力親為。”蘇雲一氣說下來,“至於那遞送消息求援之事,便由我來設法,必然要盡快將求援戰報送到長安。”

她這一番話十分清楚有條理,玉真長公主與蟲娘不住點頭,隻是聽到最後,玉真長公主卻是蹙眉道:“如今突厥人將並州城圍得水泄不通,你又要如何送了消息出去?”

蘇雲長長吐出一口氣,她的確有點想法,隻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輕聲道:“沒法子也要試試,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玉真長公主眼中閃過一抹意外之色,卻是開口道:“雲娘,倓兒如今生死不明,難道你不難過麽?”

蘇雲苦笑一下:“恨不能以身替之,但如今並州城危在旦夕,若是我隻顧著自己難過,卻讓突厥進了城,想來倓郎若是知道也會惱了我的,他是大唐李家子孫,怎麽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城中百姓被突厥屠戮劫掠。”

玉真長公主聞言深深看了一眼蘇雲,卻是開口道:“好,既然如此,便照你說的做。”這個女娘看似柔弱,卻是不同的。

蘇雲正要吩咐小巧備車,她要去市集,誰料才出門就看見王氏貼身丫頭畫屏心急火燎地走了過來,上前拜了拜道:“三娘子,大*奶和二奶奶請你過去說話。”

原本王氏與曹氏還有蕙娘芳娘幾人來這邊府裏來得最是殷勤,隻是自從李倓出征沒了音信之後,她們便不大過來了,前幾日聽說李倓更是被突厥人所殺,突厥人還圍了城,便連門都不登了,聽過去送吃食的丫頭回來說,王氏已經在那邊院子裏罵罵咧咧,說是蘇雲這個晦氣的人連累了她們來並州,若不是為她怎麽也不會被突厥人困住,連刺史府都沒嫁進去就死了夫郎,果然是被休棄的棄婦,便是想要再嫁都是害人的。

蘇雲此時急著要趕去市集,見畫屏焦急地模樣,皺眉問道:“有何事這般著急?”

畫屏急的快要哭出來了:“是五娘,五娘子她病倒了,連連說胡話,這裏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上哪裏去請郎中,所以過來請三娘子過去瞧瞧”

蘇雲一愣,芳娘?芳娘好端端地怎麽就病倒了,她一時為難,隻得吩咐小巧:“讓婆子出去請郎中去那邊府裏,你隨我過去瞧瞧。”

芳娘全然沒有往日的囂張氣焰,畏畏縮縮躺在榻上,時不時驚叫一聲,口中喃喃道:“饒了我吧,我還不曾許了人家……”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麽,隻是身上滾燙如火一般。

蘇雲蹙著眉,看向一旁的王氏與曹氏,道:“怎麽好端端的病的這麽嚴重?”這個時候並州城中必然是缺醫少藥,她又是高熱,搞不好要丟了小命的。

王氏再沒有了顧忌,惡狠狠瞪著蘇雲開口道:“還能為什麽,還不是因為雲娘,若不是因為你我們幾個怎麽會來並州,怎麽會被突厥圍困在城裏,這下好了,等到突厥破城而入,我們都要丟了性命去!”她的聲音由凶聲惡煞慢慢變成了淒涼懼怕,“聽說那些突厥人最是凶殘,不但要搶了財物,要會把婦人都擄走,壞了身子之後就會殺掉……怎麽會遇上這種事呀,真真是害死我了!”竟然嚎啕起來。

榻上的芳娘聽她的叫聲,止不住又哆嗦了一下,更是嚴重了,連一旁默默不語的蕙娘此時都是麵帶懼色,瑟瑟發抖。她們都是出身洛陽富戶,哪裏見識過這樣的危險,早已亂了方寸。

還是曹氏強自鎮定,滿麵擔憂地與蘇雲道:“五娘許是被嚇著了,才會起了熱,還是請郎中來看看吧。”她雖然也怕,但是想著這並州城中還有許多貴人,必然不會就這麽看著突厥人破城而入丟了性命去,若說現在還有什麽法子,那就是跟著蘇雲,畢竟她跟那些貴人交好,總不會丟了性命去。

蘇雲站起身來,冷冷看著亂成一團的幾個女人,開口道:“我已經吩咐人取請郎中來給芳娘看診,隻是如今突厥雖然圍城,卻並沒有攻打,並州城暫時還是安全的,也已經使了人去長安報送消息,很快就會有援軍來,隻是大嫂還是慎言為妙,且不說蕙娘和芳娘尚未出閣,經不住嚇,便是傳出去也不好,否則不等突厥人攻城,便被人問個妖言惑眾,蠱惑民心,隻怕就不好了!”說罷帶著小巧便走了,她實在沒有耐心再勸解這一群唯利是圖貪生怕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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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死了嗎?真的死了嗎?某華表示。。不知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