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買糧
楊昊接到內線報告張伯中叛亂的消息時,即對劉盤說:“這是有人挾持了軍師,玩這招不過是想跟我們討價還價罷了!”劉盤將信將疑,問道:“以軍師的機智誰能挾持他,那胡靈衣原本不過是個侍衛,提他做中廂副將已經是抬舉了他,他還有何不滿足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該死的小人!”
楊昊笑道:“必然是有人許了他很大的好處,你說的對,這樣的一個小人能成什麽事,旬月之內我必擒他!”
楊昊這話說過沒多久,張伯中扣押鄭華泰占據了小長安的消息就傳到了醴泉,接著綏州、夏州也相繼失陷,眼見風向不對,原綏州刺史武曹趁勢起兵,自稱邠寧節留後,襲占了寧州,將重兵屯集在慶州的餘炎爐隔在的重字關外,幾乎與此同時,鄜坊節度使伍佽愛從坊州出兵,攻占了邠州,徹底切斷了劉盤、孟明退往西北的道路。
退路斷絕,糧草不濟,用不著打,就有全軍潰敗的危險,劉盤向楊昊進言道:“為今之計,隻有一鼓作氣打下長安了!”
楊昊苦笑道:“他們敢在我背後插刀子,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嗎?晚了!”
劉盤道:“那怎麽辦,要不然,咱們集中兵力拿下邠州,再與餘將軍合力攻取寧州,寧州一得,回師北上,擒殺胡靈衣那個叛逆!”
楊昊道:“如此遷延歲月,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到西北去!”
劉盤怒道:“可恨小賊,我若拿住他,定活剝了他的皮!”
楊昊拍了拍劉盤,笑道:“還沒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
劉盤聽了這話,轉憂為喜道:“大帥有何良策!”
楊昊道:“我與涇源節度使連庸有舊,寫封信去,向他借三月之糧,軍師如今還活著,有他在內線牽製,我就不信胡靈衣能挺多久!”
劉盤聞聽這話,將信將疑,心裏暗想:“這連庸不是仇士良的人嗎?何時跟咱大帥也有交情了!”心裏這麽想,但見楊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遂也不疑,便道:“隻要有糧食在手裏,管他東西南北風,咱都不怕,哈哈!”
連庸原是孟博昌的部將,跟楊昊關係一般,談不上有什麽交情,不僅如今,還因為孟博昌的死,而彼此心懷芥蒂,竟至於互相視若仇敵,他這麽說無非是安撫劉盤,他心裏很清楚,一旦諸軍得知糧道被斷,後方失陷,立即就會有土崩瓦解的危險,畢竟揚威軍不是昔日那支軍紀如鐵的西寧軍,那時的西寧軍即便全軍餓死,也絕無一個人敢反叛。
眼下這支軍隊擴張的太快,可謂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在順境時尚不覺得如何,一旦陷入逆境,則就危機四伏了,如果缺糧的消息泄露出去,不要說打,隻怕連撤退也不能,到時候恐怕隻有四種結局:其一,四萬大軍土崩瓦解,任人宰割;其二,四萬大軍土崩瓦解,殘部將自己捆起來送交勝利者請功領賞;其三,有人發動兵變擒自己去領賞,大軍改旗易幟,不姓楊也不姓劉;最後一種,劉盤提自己人頭去獻,軍隊徹底姓劉。
現在大話說出去了,但光說大話並不能解決吃飯問題,到時候若是沒有糧食,後果簡直不敢想像。
為了穩定軍心,楊昊仍像往常一樣巡營、宴飲,軍需官已數度向他告急,他總是胸有成竹地說不打緊,糧食馬上就運到,他甚至已點名讓劉豐挑選一千軍兵,準備數百輛大車,說是要到扶風縣運糧回來。
扶風縣有沒有糧食,有,但杯水車薪,即使全部搜刮出來,也不足大軍一日之用,關中其他州縣差不多也是這樣,為了防止揚威軍賴著不走,文世茂撤軍時,仇士良已經發下嚴令,關中及京兆境內各州縣實行堅壁清野,糧食集中於長安、涇州,同州等幾個大州,其餘小州小縣隻留軍民一個月的口糧。
指望打幾個州縣解決軍糧問題已經是不可能了,眼下要度過這個難關,隻有一條路:向長安城內的糧商買糧,長安城裏有糧商手裏有這麽多糧食嗎?這個楊昊絲毫不懷疑,長安城乃大唐皇朝的根本,人口愈百萬,每日所需多少糧食,隻要拿出一小部分就足以解決揚威軍的軍需,實際上,自劉盤屯駐醴泉以來,就不止一個大糧商尋上門來,要求向大營平價供糧,劉盤也曾向楊昊表示從長安購糧經濟上十分劃算。
當然楊昊考慮的並不僅僅是經濟上是否劃算,他不得不把事情往壞處想,如果揚威軍的糧草能自足,將來他還能控製這支烏合之眾嗎?他不僅不讓劉盤從長安糧商手裏買糧,還讓穆蘭青、張仁等人從中作梗,製造謠言,使得長安城的大糧商自己先打退堂鼓,不再與劉盤來往。
劉盤自己買不到糧,楊昊拒絕他的理由就更加充分了。
商人是逐利的,隻要有錢賺,不會因為你以前沒給他好臉子看,他就意氣用事不跟你來往,楊昊既然能製造謠言讓他們認為賣糧給劉盤不劃算,也就能製造新的謠言讓他們覺得賣糧給揚威軍有厚利可圖。
當然指望把這些精明的大商賈玩弄於手掌之中,牽著他們鼻子走,既不理智,也是瘋狂的,他們可能會串通一氣,借你的短和急,來個坐地起價,不過這些問題不大,畢竟長安城的糧商那麽多,除非他們結成統一聯盟,否則,這個價格他們是抬不上去的,自己不是散稱零買的小民百姓,自己一出手就是幾萬石,白花花的銀子等著你賺,說不動心思,那時騙人的鬼話。
楊昊也不是很擔心城裏的官府會作梗,鼓動胡靈衣挾持張伯中造自己反的不會是仇士良,也不會是潁王李炎,因為自己現在倒下去,對他們兩家有百害而無一利,這一定是其他什麽人,譬如元和、長慶、大和、開成,都有可能,但多半還是光王李忱的人,為了救主而不惜鋌而走險,拿住自己的命門逼自己就範。
如此,自己從城裏購糧,仇士良和潁王那邊就不會太過為難,至多拿這個跟自己討價還價,多得些便宜,元和、長慶、大和、開成或許會在暗中作梗,尤其大和、開成,自己從拒絕楊妃那一刻起,就等於跟他們撕破了臉。
不過那也無所謂,有仇士良和李炎牽製他們,他們翻不出大浪花,無非自己再出點血罷了。
現在的問題時,伍佽愛也公然站出來反對自己,伍佽愛這個人是朝中元老,牛黨背景深厚,被譽為朝廷清流領袖之一。
正是因為如此,當初南下時才舍鄜坊而從邠寧,當初若是從鄜坊進軍,就不會有今日的窘迫了,鄜坊境內沒有大的險關要隘,十分便於劉盤的騎兵奔馳,夏綏之難,三日可平,當初自己是不想開罪牛黨,樹敵太多,才舍易而從難,現在看來近乎作繭自縛。
牛黨發動黨爭的套路是,現在道義上進行抹黑,再群起攻之,換言之,若牛黨插手此事,則道義上自己必已被抹黑,背主謀反的罪名隻怕是跑不了了,如此,仇士良和潁王府就有借口推脫不公開出麵幫自己,這個節骨眼上誰願意跟一個叛匪勾結在一起呢?
他們若不能或不願公開出麵,算計自己的人就少了牽製,至少糧商會以畏懼官府之名,推脫運糧到醴泉的責任,自己空在城裏買了幾萬石糧食運不出來,又有何用。
楊昊本想動用穆蘭青、張呈、張仁等人在城中的秘密力量,但迅即否定了這個想法,運送幾萬石糧食,需要多少人馬車,讓他們來辦,免不了要拋頭露麵,興師動眾一番,不敢說絕對就辦不成,即便辦成了,他們也徹底暴露了,這麽多年的心血等於是全白費了。
可要是不動用他們,又能依靠誰呢?
這個問題想的楊昊頭疼,飲宴時一時沒把持中,多喝了幾杯,宴散之後,他借著醒酒之名,獨自一人行走在營外白雪茫茫的曠野上,積雪有齊膝深,行走起來十分費力,但此刻他根本顧及不了這些,他焦灼地思考著,想的頭痛欲裂。
忽然之間,他的腦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
顧讚,,,鬼幫!
這名字如同一道閃電,霎那間照亮了他黯淡苦悶的內心,昔日無心插柳的一舉,今日竟然派上大用場了,自開成元年自己將鬼幫逐出永豐至今,已經整整過去了四年,在楊昊大力扶持下,有顧讚這個老江湖掌舵,有張呈這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幫主帶領,鬼幫在長安城內迅速生根、發芽、壯大,年前,穆蘭青向自己密報,鬼幫在長安城裏已擁有徒眾三萬人,勢力主要集中在東市附近,與城南的小刀社和西市裏的黑衫會並列京城三大幫會。
楊昊從長安六大糧商手裏共買了五萬石糧食,顧讚動用了數萬名徒子徒孫,穆蘭青和二張砸出去金山銀山終於有驚無險地把糧食運出城來,從長安城到醴泉短短百餘裏,五萬石糧食竟損耗了有一萬石之多,這讓顧讚的那張老臉除了黑還有些紅,他讓流雲攙著自己來見楊昊,搖搖晃晃的似乎風一吹就要倒下去,楊昊感動地握著他的手,說:“老爺子,對不住你啊!為了楊某的事,看把你累成了什麽樣子,楊昊如何心安!”
流雲說:“入冬以來老爺子身體就不好,因為大帥的事,反而精神健旺起來,可惜一腔熱情全讓那幫兔崽子們給毀了!”
顧讚握著楊昊的手,含淚地說道:“老朽有愧,老朽對不住大帥啊!運糧百餘裏,損耗竟達兩成,說出去人不說顧讚無能,人要說我顧讚監守自盜,是個貪鄙無德的小人啊!”
楊昊笑道:“老先生話不能這麽說,昔日我從麟州往豐州運糧,三百裏路程,我竟損耗了四成,那時候秋高氣爽,無雨無雪,也不召集,這又怎麽說!”他繼續安慰道:“此次運糧太急,雨雪又大,道路泥濘不能走,他們隻能把糧包丟在路上墊腳,這也是事急從權,無可奈何之事啊!”
流雲笑對楊昊說:“我也這麽勸老爺子來著,我說老爺子您已經盡力了,大帥會體諒你的,可老爺子聽不進去啊!說昔年受大帥恩德,一直思量著報答,這好容易機會來了,卻給辦砸了,他渾身有愧啊!本來老爺子已經歸隱不再問事,見是大帥交代,這才重新披掛上陣,沒想到老將久疏戰陣,手腳生疏,這一出手敵將沒刺中,自個先摔了跟頭,你說他老人家能不抑鬱嗎?”
顧讚聞聽這話大喝道:“給我閉嘴,我是來向大帥請罪的,你這麽說算什麽?倒像是來為我開脫來了!”
流雲努著嘴不說話了,兩隻眼生活流動,如含著一汪春水。
顧讚尷尬地向楊昊說道:“老朽能有今天還不是托了大帥您的福,為大帥效力是我的福氣,可惜鬼幫幹事就是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拿不上台麵,讓大帥見笑了!”
楊昊拍著他的手,說:“休再說這話,要讓楊昊無地自容了!”
這時東方蘭押著三輛馬車過來,卸下三十隻箱子,打開來,都是黃澄澄的金錠。
楊昊笑道:“弟兄們風雪泥濘裏忙了一遭,這些權當給弟兄飲杯茶吧!”
顧讚雙手連擺,連聲說道:“折殺老朽,折殺老朽,萬萬不敢收!”好說歹說就是不肯收錢,後來流雲說:“大帥立下如此大功,將來朝堂之上定有一席之地,我們鬼幫在京城根底淺,日後還要靠大帥多多照拂,這銀子權當是咱們的覲見錢!”
楊昊笑道:“我們的交情,還需要覲見錢嗎?”
流雲道:“您是官,我們是民,官愛民,民愛官,官罩著民,民供養官,些許覲見禮,大帥還要推辭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昊也隻得作罷。雖然少了一萬石糧食,但即使讓士卒敞開肚皮吃,也能吃上三個月,到那時,若自己還不能平滅胡靈衣、張伯中之亂,打通南下的糧道,那自己幹脆束手就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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