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箭在弦上
大唐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晨。
天空十分晴朗,萬裏無雲,微風不興。東方的天空已經明亮,用不了多久一輪旭日將冉冉升起,大明宮即將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陽光之中。
楊昊的心情卻沒有因為這晴好的天氣而晴朗起來。十九日黃昏,李昂親自嘉獎了他,並要他統率甲、風兩隊與千牛衛衛士一起宿衛丹陛,這幾乎是帝國軍人最高的榮譽。楊昊得到的另一份獎賞是晚上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
三天沒睡覺了,早已身心俱疲,他頭一沾枕頭,就進入的夢鄉。這一覺他睡得很香,直到被凍醒為止,睡夢中被子掉到了地上,他穿著衣甲在冰屋裏睡了近一個時辰。起床過後他就噴嚏打個不停,中午時分開始流鼻涕,下午開始發燒,黃昏時怕冷嗜睡。
二十一日是單日,按例李昂要坐朝召見群臣,屆時自己必須披甲執刀守護在朝堂丹陛之前。這是自己第一次值宿朝堂,又是皇帝欽點的,無論如何也不能缺位不去。楊昊趕緊向太醫討了一副藥,煎水服下,又向祁墨告了個假早早地睡下了。
醜時三刻,護兵叫醒楊昊時,他隻覺得頭暈腦脹,咽喉痛癢,渾身酸軟無力。勉強喝了碗稀粥後,披甲帶刀趕到紫宸殿前。甲、風兩隊早已列隊完畢,那邊千牛衛也準備停妥。這是楊昊第二次進紫宸殿,一個月前押送郭勤來過一次,還跟駙馬餘晨灣打了一架。餘晨灣受傷後便辭職去了工部,郭勤卻由階下囚重新回到內侍省做少監。
在外麵因為天冷,楊昊還能挺得住,進殿來被暖氣一熏,竟覺得腦子一陣陣的眩暈。甲字隊隊官邵明衝悄悄地湊了過來。
“大人,”邵明衝將一枚紫色藥丸暗暗塞在楊昊手裏,“這是大補丸,吃了他,出身汗就好了。”
楊昊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忙接過藥丸吞了下去。藥丸氣味極重,入口冰涼,藥效卻極佳,片刻之間楊昊便覺得渾身燥熱,出了一身冷汗。鼻子通了,咽喉也不那麽痛了,頭腦也立時清醒過來。
“多謝了,兄弟。”楊昊朝邵明衝投去感激的一瞥。
卯時一刻整,李昂禦臨紫宸殿視朝,百官魚貫而入,依班序立,三呼萬歲後,排列兩旁。太監李好古朗聲問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便有大臣出班奏事,南腔北調,各地口音都有,所奏之事也是五花八門。楊昊是第一次見識朝會,心裏甚覺驚奇。
半個時辰後,天色漸明,左金吾大將軍韓約奏道:“臣啟陛下,左金吾衛仗院後花園中,昨夜一株石榴樹上夜降甘露,臣以為此乃天降祥兆,非聖明感格,不能得此。”文宗聞言大喜,李訓、舒元輿率百官齊聲拜賀。
甘露!韓約提到了甘露,“甘露之變”,楊昊禁不住打了激靈,盡管自己一萬個不願意,但他還是來了,而且就在眼前,我能阻止他嗎?不,曆史已成事實,外力豈能更改?可是……曆史若不能改變,自己又是從何而來?自己穿越一千兩百年時光來到唐朝,這本身不就是改變了曆史嗎?不,曆史是可以更改的,我就是那個更改曆史的人!
“陛下,臣有事啟奏……”
楊昊向前跨了一步,他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一樣,說出的聲音恰似蚊子哼吟,一陣頭暈目眩,楊昊的身體不自覺地向前栽去,就在他將倒未倒之際,兩隻粗壯的手臂托住了他。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帶他下去,萬不可驚動了陛下……”是邵明衝的聲音。
“放開我……”
楊昊拚盡全身力氣喊出的聲音依舊微如蚊蠅,他的眼皮變得異常沉重,身體被拖拽著向後滑動。大殿裏傳來李訓轟隆隆的聲音:
“……大和以來,陛下勤求治理,任賢納諫,救災恤民,大唐萬裏河山風調雨順、年登歲撚;人無水旱之弊,國無饑饉之災,此堯舜之德政,貞觀開元之盛世。而今天降祥瑞,福佑大唐,臣祈陛下登臨含元殿昭示天下,仰承天庥。”
楊昊被從後門拖出了紫宸殿,大殿後門柱廊間隱伏著一隊金吾衛卒。邵明衝說道:“把他帶下去好好看押,他是個軟骨頭,虧得李大人早識破了他……”
金吾衛卒拿根繩子要捆楊昊,被邵明衝阻止了:“他中了**,一時半會醒不來。扶著他慢慢走,如果有人問就說他中風了。”楊昊掙紮著抬起自己的眼皮,在一條隙縫中,他隱隱約約看到巍峨壯麗的紫宸殿慢慢地落在了自己身後。
楊昊就被押到了一處幽僻的地牢中,富麗堂皇的大明宮裏像這樣的地牢數不勝數,犯了過失的太監、宮女都是在這裏受到懲戒的。畢竟,打的稀爛的身體是不方便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些死在棍棒下的冤魂,也不能任由他們在皇宮禁苑裏四處遊**。
“甘露之變……曆史……人力不能改變……”
楊昊咕噥完這一句,就被人迎頭狠狠地砸了一棍,剩下事都與他無關了。
紫宸殿中,李訓的話贏來群臣的一片附和。李昂大喜,即命擺駕含元殿。含元殿為大明宮三大殿之首,是朝廷舉行盛大慶典的地方,從紫宸殿到含元殿中間隻隔著一座宣政殿,距離並不算遠。但內侍省還是擺出了全套儀仗,這是一支近千人的隊伍,少個楊昊原本並不至於引起外人的注意。但偏偏有個眼尖的小太監看到金刀衛少了一個人,待鑾駕起行時,他便一溜煙地奔向了內侍省。
……
左銀台門外神策軍大營。
鐵甲軍虎營五百精壯士卒集結完畢,每人一張弓、五十支箭和兩把刀,神策左軍副使劉泰倫與判官吳臣校閱完畢。吳臣訓令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時,今朝中有逆臣謀反,爾等能坐視不管嗎?”眾人齊呼“不能!”吳臣陰森森地說道:“那就隨我殺入宮中,清君側!”眾軍齊聲高呼“清君側!”
劉泰倫拔劍大呼:“行軍!”
……
左金吾衛仗院內,將軍樊銅剛剛接到稟報,丹鳳門外突然聚集了數百甲士,喝問之下原來是邠寧節度使郭行餘和河東節度使王璠的部屬。郭行餘、王璠幾個月前還都是京官,一個是大理寺卿,一個是戶部尚書,出外鎮藩不過月餘之間。此刻突然回京且私帶甲兵,行跡十分可疑。樊銅聞訊大驚,急起身往外走,卻在門口撞見了大將軍韓約。
“末將正要麵見大將軍稟報一件要事。”
“何事?”韓約說話時神色有些慌張,樊銅望見門外站著一群衣甲鮮亮的衛士,情形似乎有些不對頭。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
“郭行餘、王璠未經宣召擅自回京,且私帶甲士屯於丹鳳門外,末將以為二人意圖不軌,請大將軍即刻麵見陛下,奏請陛下下旨緝拿問罪。”
樊銅與魚弘誌原係同鄉,又是兒女親家(樊銅女兒嫁給魚弘誌的養子),他雖是韓約部將,卻是軍中老人,又有魚弘誌為靠山。韓約平日對他也敬重有加,但今日卻一反常態,聽了他的這番話後,揮了揮手,輕描淡寫地說道:“此事我已知道,樊將軍忙去吧。”
樊銅聞言怒火中燒,冷笑了一聲:“大將軍難道與郭王二人有勾結嗎?”
韓約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樊銅,不要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便無人敢治你!來啊,樊銅侮辱上官,拖出去重責八十軍棍!”眾衛士齊聲喝“是”。樊銅大叫道:“韓約匹夫,你們的伎倆我全然知曉,我勸你不要執迷不悟,憑李訓小兒也能成事?”
韓約心知事情已敗,拔刀在手,陰測測地笑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言罷望定樊銅的心窩一刀捅去,鋒利的刀鋒穿透了胸甲,樊銅垂死之際冷笑道:“匹夫,會有人給我報仇的……”韓約將手中刀柄一旋,一腳蹬開屍體,冷哼一聲:“隻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你的太監親家救不了你的命。”
眾甲士一擁而上將樊銅的隨從盡數砍翻在地,韓約忙著清理廳中屍體,李訓匆忙而入。
“怎麽樣?布置好了沒有?”李訓進門就問。
“好啦,已經全布置妥當了,在下剛剛將樊銅也殺了。”
“殺得好,這種人早就該死。”李訓左右看了看,“仗院裏現在有多少人?”
“一百五十名甲士,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
“不夠,不夠!”李訓連連擺手。
“什麽?!不夠?一百五十人對付幾個閹狗還不是綽綽有餘嗎?”韓約剛要解釋,卻發現李訓一雙小眼陰毒地盯著自己,頓時停住了。
“你以為那幾個老東西是好對付的?”李訓板起臉訓斥道,“我告訴你,仇士良的四大金剛都進宮來了,鐵甲軍的四大金剛,你聽過嗎?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高手。翻一番,再加一百五十人。”
“再加一百五十人?”韓約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倒是有,可這仗院就這麽大,人多了往哪兒藏呢?”
李訓也愣住了,金吾仗院並不算小,判事廳前的小廣場站個四五百人也不是問題,可是要藏個三百人那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他皺了皺眉頭,頓時計上心來,指著判事廳旁邊的角角落落,“那,那,還有那。掛錦幕。錦幕後麵藏人。”
“錦幕?”韓約心中暗喜,都說眼前這位李大人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果然不假。
“來人,掛錦幕!”韓約一聲令下,士卒們頓時忙碌起來。
李訓對這位白白胖乎乎的大將軍很是滿意,“伯言呐,建功立業就在今日。事成之後,我保你做戶部尚書。”
“謝恩相,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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