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路——”小伯克赤心嘴裏發出瘋狂的咆哮,睜開眼睛,舉刀策馬前衝。

三十步,駿馬對衝不過兩三個彈指。他麾下的親兵已經沒有時間實施第三次羽箭攢射,紛紛鬆開手,讓掛著繩子的騎弓自行墜落於馬鞍之側。同時拔出大唐統一配發的橫刀,砍向最後幾名擋在自己麵前的潰兵。

潰兵們的隊伍中間部位,已經徹底消失。最後幾名僥幸沒有中箭者,尖叫著向兩側閃避。而位於兩側的潰兵,則本能地拉偏馬頭,朝左右兩個方向逃離。所有人,刹那間都明白了一件事,自家可汗,遠比唐軍殘忍。

小伯克赤心帶著六百親衛,沒受到任何阻擋,就從潰兵隊伍的中間區域直穿而過,每一匹戰馬的四蹄上,都沾滿了鮮血。薑簡帶著五百“唐軍”,迅速出現在他眼前,沒想到烏紇殺起自己人來如此果斷,年青的麵孔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殺光他們!”小伯克赤心用回紇語高聲呼籲,仿佛剛才那些潰退下來的袍澤,是死於“唐軍”之手。“殺光他們,給弟兄們報仇!”他一遍又一遍重複,仿佛這樣做,就可以把謊言變成事實。

“殺光他們!”“給弟兄們報仇!”“殺光他們,然後去殺婆閏!”“殺……”跟在小伯克赤心背後的親衛們,嘴裏也發出一片鬼哭狼嚎。仿佛這樣喊了,就能減少他們心中對屠戮同族的負疚。

交戰雙方之間再無潰兵阻擋,距離在彈指之間,縮短為零。兩支高速奔行的隊伍,迎頭相撞,“轟!”地一聲,各自的最前方四分五裂。

“瘋子!”薑簡在隊伍相撞之前,大聲叫罵。果斷壓平長槊,刺向小伯克赤心的脖頸。

對方身上也穿著一套大唐明光鎧,除了臨時將顏色染成了赭紅之外,其餘特征跟他身上穿的明光鎧幾乎沒任何差別。而明光鎧的前胸和小腹,都有專門的鐵板加固,長槊即便刺中,也很難做到一擊致命。

唯獨脖頸,為了保證頭部轉動靈活,護甲用的是雙層牛皮,肯定擋不住銳利的槊鋒。

隻是這樣選擇,難度比刺向軀幹增加了十倍。小伯克隻要稍稍歪一下脖子,就能將槊鋒讓過。而後者雖然兩眼通紅,卻並未失去理智。看到薑簡用長槊刺來,立刻將脖頸和身體一道向內傾斜了了六十度,非但成功讓開了槊鋒,還順勢用橫刀來了一招反抽,刀刃狠狠抽向了向了薑簡的馬頭。

雙方的坐騎都加到了全速,時間太短,薑簡根本來不及收槊遮擋。眼看著刀刃就要抽中**青的脖頸,忽然間,一支短斧出現在刀刃之下,“當啷”一聲,將刀刃崩得火星四濺。

“上當了!”小伯克赤心立刻明白,薑簡刺向自己脖頸那一記,乃是虛招!否則,不可能單手持槊,騰出右手抄短斧。

尖叫著將身體坐穩,他迅速掄刀繞著自己的頭頂和身體另一側橫掃,用直覺控製刀身尋找薑簡左手中那根長槊。“叮”,刀身與槊杆成功相撞,發出清脆的交鳴。

兩匹戰馬錯身,薑簡和赤心之間的距離,縮短至五尺。一丈八尺長的馬槊被磕歪,很難再正常發揮威力。他毫不猶豫丟棄馬槊,用右手舉起短斧,劈向赤心的腦門。後者熟練地收回橫刀,擋住斧刃。

“當啷!”又是一聲金鐵交鳴,橫刀被短斧劈得快速下沉。小伯克赤心不得不將身體後仰,以免被壓下來的斧刃劃中。薑簡忽然將斧頭撤開半尺,反手剁向了他的大腿。

“砰!”護腿甲應聲而裂,血漿宛若噴泉。血管被砍斷的小伯克赤心迅速失去了抵抗力,伏在馬背上,被坐騎帶著與薑簡重新拉開距離。薑簡恨他殘忍好殺,迅速轉身揮斧橫掃,正中他的後頸。

頭顱高高地飛起,血落如瀑。根本沒時間檢查戰果,薑簡迅速將身體坐正。一名敵軍已經衝到他身前五尺之內,手中橫刀帶著風,抹向他的脖頸。

“當啷!”薑簡奮力揮斧,將橫刀直接砸飛。反手又一斧,將對方劈於馬下。**青咆哮著繼續前衝,將他與第三名敵軍之間的距離拉近。沒等對手出招,薑簡猛地將手臂前揮,短斧脫手而出,結結實實砸中了對方的麵門。

“啊!”第三名敵軍嘴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轟然落下了馬背。趁著兩匹戰馬交錯,第四名敵軍暫且還沒衝上來的機會,薑簡從腰間拔出橫刀,刀尖迅速前指,“禽獸,上來領死!”

第四名敵軍,眼睛裏明顯出現了驚恐,卻無法躲避,硬著頭皮舉刀迎戰。薑簡揮刀力劈,斜剁,橫掃,回抽,在雙方坐騎相互接近到錯身而過的短短兩個彈指時間裏,連發四招。對手招架,躲閃,遮擋,尖叫,身背後被刀刃抽開了一條兩尺長血口子,趴在馬背上抽搐著死去。

“擋住他,擋住他!”兩名回紇勇士無法容忍薑簡勢如破竹般突進,大叫著從左右兩側撲上來,試圖聯手封堵他的去路。緊跟在薑簡身後的李思邈和陳元敬兩個,毫不猶豫,分頭迎上,堅決不準二人向薑簡繼續靠近。

他們兩個的身手照著薑簡差了一大截,但勇氣卻半分不輸。同為五陵少年,薑簡身先士卒,策馬直衝敵陣,他們哪有臉麵躲在己方兒郎們的身後?

兩名回紇勇士立刻顧不上再阻截薑簡,與陳遠敬和李思邈而戰在了一處。得到支援的薑簡則繼續呼喝衝殺,宛若虎入羊群。

第五名對手跟他交換了兩招,被他砍中了肩膀,落荒而走。第六名對手身材高大,招數嫻熟,跟他殺了個不分勝負,然後被各自的坐騎帶著重新拉開距離。

兩軍交戰,基本沒有轉身廝殺第二輪的機會。薑簡策動**青繼續前衝,那名對手則騎在馬背上,衝向跟在薑簡身後的一名小伯克,從此與薑簡再不相見。

“啊——”第七名對手看到薑簡一路暢通無阻的殺到自己麵前,膽氣先寒了三分,尖叫著將橫刀亂揮。

這個舉動,直接要了他的命。薑簡幾乎沒費任何力氣,就找到了破綻,一刀砍在了他的鎖骨之上,將他的鎖骨連同小半邊脖頸同時砍為兩段。

第八名……,沒有第八名對手。眼前忽然變空,薑簡愕然地舉著滿是豁口的橫刀四顧。發現自己已經殺穿了這路敵軍,而下一路敵軍,已經來到了百步之外。

迅速扭頭,他向來路張望。看到李思邈、陳元敬和數十名帶著麵甲冒充唐軍的回紇將士,也從敵軍中央穿了過來。而先前那支毫不留情射殺潰兵的敵軍,此刻也變成了潰兵。策動戰馬,向左右兩個方向亂哄哄逃走。

“整隊,全體向我靠攏,鋒矢陣!”刹那間,薑簡心中喜憂參半,揮舞著鋸子般的橫刀,高聲招呼。

喜的是,自己這次沒有依靠偷襲,正麵對決一樣殺穿了敵陣。憂的則是,潰兵逃散一空,倒卷竹簾做成了夾生飯,接下來,即將麵對一場前所未有的硬仗,並且敵軍的數量,是自己這邊的五倍之上。

“靠攏,向薑簡設靠攏,排鋒矢陣!快——”兩名少年特勤帶領傳令兵扯開嗓子,用回紇語把薑簡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陳元敬和李思邈兩個率先靠過來,在落後薑簡一個馬頭的位置,護住他的兩翼。兩名特勤、五名副旅率、六名夥長和一百餘名婆閏的親兵咬著牙跟上,撐起鋒矢陣的前半部分的輪廓。陸續有另外三百多名回紇戰士策馬加入,動作卻慢了不止一個節拍。

連續兩場戰鬥,時間雖然都不長,卻已經讓大多數回紇戰士的體力瀕臨幹涸。缺乏訓練的他們,哪怕士氣再高漲,也無法將陣形站得像第二場戰鬥開始前同樣齊整。

而老謀深算的烏紇,根本不肯給薑簡時間繼續整理隊形。發現驅散潰兵的目的已經達到,立刻命人吹響了號角,催促其他安排好的幾支隊伍,加速前撲。刹那間,薑簡的正前方和左右兩側,都出現了大批烏紇的爪牙。而更遠處,隱約還有一支生力軍在快速殺向戰場。

“走,見好就收。後隊變前軍,趁著敵軍還沒合圍,從斜後方殺出去,讓烏紇跟在咱們後麵吃屁!”胡子曰將戰場上的形勢看得很清楚,策馬衝過來,替薑簡做出決定。

既然倒卷珠簾戰術被破,大夥就沒必要繼續跟烏紇糾纏。及時抽身而退,才是王道。至於丟沒丟麵子,麵子哪有性命重要?

“第一旅,跟我一道斷後。其他各旅,撤離!”薑簡向來聽得進去勸,確定發現先機已經徹底失去,咬著牙更改命令。

即便撤離,也要有先有後,保持秩序。否則,撤離就變成了逃命,萬一被敵軍追上,後果不堪設想。

“吹角,傳令給莫榭,加速上前纏住唐軍,不惜任何代價!”

“吹角,傳令給烏信,率部直插唐軍背後!”

“吹角,通知其他各部,一起上前,困死這支唐軍,徹底斷了婆閏的念想!”

百步之外的烏紇,反應也不慢。沒等薑簡這邊開始撤退,就已經發出了總攻命令。

婆潤之所以“死兔子蹦高”,原因就是得到了“唐軍”的支持。而回紇各別部之所以離心,也是這支“唐軍”導致。隻要今日將這支唐軍全殲,接下來婆潤必將麵臨眾叛親離的局麵,屆時,消滅他易如反掌。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龍吟般的號角聲響起,卻不是來自烏紇的身側。戰場之外,數名負責警戒的回紇斥候騎著馬倉惶奔回,衝著烏紇拚命揮舞示警的旗幟。在他們身後,則有數十名身穿黑色鎧甲的騎兵緊追不舍,一邊追,一邊挽弓放箭,將斥候們一個接一個射下馬背。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宏亮。遠方殺來的那支生力軍,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不是烏紇丟在身後的那三路回紇別部將士,別部將士當中的任何一路跟他們相比,都是黃羊比獅子,野鴨比天鵝。

隻見他們,身穿清一色的黑色鎧甲,頭頂黑色兜鍪。盔頂有纓猩紅如火,隨著馬背的起伏上下跳動。

“呃——”烏紇的嗓子眼裏,不由自主發出怪異的聲音。渾身上下,寒毛根根倒豎而起。是唐軍,傳說中的唐軍。他們真的來了。

雖然總計也就兩千出頭,卻宛若噴發的岩漿,所過之處,回紇將士積雪般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