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蘭,你帶上隨軍郎中和本部兵馬,護送我兄長星夜返回金微山牙帳。然後不惜代價延請名醫,一定要把他的腿治好。”

“骨托魯,你部兵馬全部改做弓箭手。然後立刻用幹草和牛油趕製火箭。半個時辰之內,每人必須準備好五支火箭,完不成者,以臨陣抗命論處!”

“珂可山,杜爾,你們兩個各自帶領本部弟兄,整隊待命。”

“穀裏,你弟兄一分為二,留下五十人幫忙輪流執掌皮帷,另外五十人,全部都給我撒出去充當斥候,十裏之內若有異動,立刻向我回報……”

山坡下,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將五名旅率(百夫長)召集在一處,挨個給他們布置任務。

他身上還穿著繳獲來的大食鎧甲,頭上帶的也是繳獲來的大食兜鍪。雖然刻意在肩膀上披了一件黑色披風,看起來仍舊與周圍的突厥飛鷹騎格格不入。

然而,被他點到名字的五位飛鷹騎旅率,卻沒勇氣拒絕他的指揮。互相看了幾眼,陸續以手撫胸,躬身領命。

作為車鼻可汗的小兒子,阿始那沙缽羅即便再不受寵,也是堂堂正正的特勤,地位超然。

而突厥別部的軍隊雖然表麵上奉行了唐製,骨子裏卻受部落舊習俗影響極重。再驍勇善戰的軍官,隻要不出身阿始那家族,也沒有跟特勤“掰手腕”的資格。

更何況,剛才在危急關頭,沙缽羅特勤的表現,眾將校有目共睹。若不是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提醒陟苾設跳山溝逃生。眾將校的頂頭上司,阿始那陟苾今天就得死在那名大唐少年的劍下,而不是僅僅摔斷了雙腿。

“打傷了我二哥的那個人,名叫薑簡,他父親的李世民的侍衛統領。他從小就得到了他父親的耐心傳授和嚴格訓練,我二哥單挑輸給他,並不丟人。”感覺出眾將校在內心深處還沒完全接受自己,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補充,“而他的姐夫,就是被我二哥在酒席上殺死的大唐副使韓華。前幾天,我跟他一道落難,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曾經親口對我說過,來草原上是為了刺殺我父親。”(注:這個時代並沒有“二哥”這個稱呼。寫二哥是為了讀起來方便。行家不要較真)

“好大的膽子!”

“想得美!”

“白日做夢!”

……

眾將校眉頭立刻皺成了“川”字,一雙雙的眼睛裏,都湧滿了仇恨。

他們可能仍舊看不上阿始那沙缽羅,然而,他們對車鼻可汗卻忠心耿耿。既然得知有人準備行刺車鼻可汗,就沒有再放此人活著離開的道理。

“各位別急,聽我把話說完!”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左手輕輕下壓,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動作雖然略顯生疏,氣度卻遠勝阿始那陟苾。

眾將校清晰地感覺到了這一差距,又互相看了看,相繼閉上了嘴巴。

“姓薑的身手很好,我也不如他。但是,他帶的卻是一群烏合之眾,並且手頭沒有多少箭矢。”將眾將校的表現看在了眼裏,阿始那沙缽羅的舉止,頓時變得愈發沉穩有度,“所以,接下來,咱們並不急著跟他拚命,而是將隊伍推進到距離駝城五十步之內,用火箭和羽箭,驚嚇或者殺死駱駝,將駝城撕開一條口子,逼他主動下來決戰。”

“如果他們仍舊不下來呢,那段山坡很陡,戰馬無法直衝而上。徒步爬山,人上去了,腿也累軟了?”旅率骨托魯資格最老,猶豫了一下,躬身請教。

“問得好!”阿始那沙缽羅非但不怪對方冒犯,反而笑著為對方撫掌。隨即,認認真真地給出了下一步對策,“如果他們不下來,就繼續用羽箭壓製,將他一步步逼上山頂。他們隻有六張弓,羽箭也不充足。居然居高臨下,對射也注定吃虧。而咱們非但人多,時間也很充裕。”

“特勤,此地距離白道川可是沒多遠了,如果不能速戰速決……”受到阿始那沙缽羅的態度鼓勵,另一名喚做古裏的旅率也躬身提醒。

“放心,我心裏有數!”阿始那沙缽羅踮起腳尖,輕輕拍打對方的肩膀。“此地距離受降城還有七八十裏路,超過了唐軍斥候的日常巡視範圍。即便有人發現了咱們,也需要逐級上報,待到受降城的守軍出動,至少得明天早晨。”

這個動作很不合雙方身份,尤其在後者比前者足足高了一頭半的情況下,看起來顯得非常輕慢。然而,旅率古裏卻絲毫沒有感覺受到了冒犯,反而故意將腰向前彎下了一些,以便阿始那沙缽羅拍得更順暢。

用雙手抓住古裏的胳膊,將古裏的身體輕輕擺正。順便又替此人整了整裹在黑布喜愛的頭盔,阿始那沙缽羅繼續補充,“正因為時間充裕,所以,等會兒我不需要任何人帶隊前衝,弟兄們的性命,遠比山上那些人的性命重要。哪怕是一個換一個,都不合算。遠距離咱們用羽箭射,敵軍如果忍受不了,自己主動衝過來找死,咱們就用長槍和盾牌,結陣幹掉他們!”

“嗯!”幾個旅率聽得心中滾熱,齊齊點頭。

阿始那沙缽羅則笑了笑,輕輕揮手,“關鍵是要打掉他們肚子裏那口氣。長時間吃羽箭卻還不了手,他們肚子裏那口氣自然就散了。屆時,除了薑簡之外,其餘人就是待宰羔羊。”

頓了頓,他將拳頭虛握,的聲音陡然轉高,“將他們一步步逼到山頂上去,就可以四下合圍,結陣緊逼。屆時,哪怕姓薑的身手再好,也得任由咱們炮製。我這麽說,你等可否聽得明白?!”

“明白!”

“特勤高明!”

“願遵特勤號令。”

眾將校眼神發亮,再度陸續開口表態。無論聲音的響亮程度,還是反應速度,都比先前強出了太多。

正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以前阿始那陟苾統領飛鷹騎的時候,可從來不會做出如此耐心細致的布置。

他隻會逞勇耍狠,或者逼著將士們跟著他一道逞勇耍狠。即便偶爾突發奇想,布置下一些奇招,絕招,通常也隻有裏外兩重,並且根本不考慮自己一方所付出的代價和敵軍是否會上當。

而阿始那沙缽羅,卻會將敵我雙方的實力,從一開始就考慮得清清楚楚。並且耐心地向他們講解為何這樣做,還承諾采取犧牲最小的方式,帶領大夥去獲取勝利。

從外行角度看,追隨阿始那沙缽羅作戰,遠不如追隨阿始那陟苾酣暢痛快。然而,在內行眼裏,追隨前者作戰,勝算要比後者大得多,並且將士們不用做無謂的犧牲。

“那就分頭去執行任務!”見幾個旅率已經理解了自己的作戰思路,阿始那沙缽羅用力一揮手,幹脆利索地結束了軍議。“半個時辰之後,除了護送我二哥返回金微山的第一旅之外,其他四旅隨我攻山,為我二哥報仇。”

“得令!”眾將校齊聲回應,然後又向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行了個禮,快速散去,。臉上再也看不到絲毫因為前任主將在單挑中被對手打下坐騎而帶來的沮喪。

阿始那沙缽羅微笑著用目光,送眾人離開,腰杆挺得比騎矛還直。一陣山風吹過,圍在他肩膀上的披風被吹得飄飄****,令他顯得愈發英氣十足。

“特勤,高明!”中心耿耿的侍衛史金悄悄走上前,用身體擋住外人的視線,悄悄挑起自己的大拇指,“從今天起,飛鷹騎就是您的了。陟苾設即便養好了傷,也無法再將其拿回去。”

“不要這麽說,我隻是替他掌管幾天,免得軍心大亂,為外敵所乘!”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笑了笑,輕輕擺手。年輕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兒得意。

“咱們突厥人佩服英雄,不會敬重一個被敵將打下坐騎,跳山溝求生的廢物。”史金昨夜剛剛經曆了喪弟之痛,頭腦不夠清醒,撇了撇嘴,繼續低聲強調。

他說得乃是事實。

突厥人以狼為圖騰,所以骨子裏也帶著幾分狼性。尊敬強者,而不會給弱者太多同情和憐憫。

阿始那陟苾今天被薑簡給打下了坐騎,無論是因為一時輕敵大意,還是技不如人,他在所有飛鷹騎將士的眼睛裏,都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將士們會在內心深處,本能地抗拒繼續接受此人的指揮。突厥別部的一眾長老們,也不會再將此人視為一個有前途且值得“投資”的汗位繼承人。

然而,阿始那沙缽羅,非但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高興,反而狠狠橫了他一眼,低聲嗬斥,“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待發現史金滿臉委屈,又皺著眉頭補充,“區區一個飛鷹騎,總計不過五百兵馬,我即便拿在手裏有什麽用?況且,如果拿不下婆潤和薑簡,在我父親眼裏,我和我二哥,就根本不存在任何區別!”

“這……”史金反應慢,眨巴著眼睛,無言以對。

阿始那沙缽羅也多做解釋,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將他的頭拉到自己嘴巴旁,用極低的聲音叮囑,“等會你跟我一起,想辦法把薑簡打暈,盡可能地生擒他。這個人文武雙全,如果能收服為我所用,必定會成為我的徐世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