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撤,保護弓箭手一起撤到矮牆後!”薑簡大叫著奔向阿茹,同時將一個裝滿了雜草的麻布口袋當做盾牌住在手裏,快速舉過頭頂。

羽箭冰雹一般從他身邊落下,將麻布口袋射成了刺蝟。卻被雜草和麻布一道卡住了箭杆,無法繼續給口袋下的人造成任何傷害。

再看蕭術裏、洛古特等人,也用盾牌、麻袋等物,遮擋著身體向距離各自最近的弓箭手靠攏,保護著後者快步退向大夥剛剛建起來的矮牆。

阿茹堅持完成了第三輪激射,才與薑簡一道快步後退。她射出去了羽箭準頭十足,力道卻偏弱。中箭者抱著受傷的小腿,一瘸一拐地撤離隊伍。帶隊的旅率憑借經驗,迅速判斷出她先前所在的大概位置。橫刀斜指,高聲下令。

上百支羽箭騰空而起,掠過六十餘步距離,又迅速掉頭而下。將她先去所在的位置徹底籠罩。

薑簡迅速蹲身,拉著阿茹藏進矮牆後的死角。用麻袋包裹著石子和幹草臨時搭建的矮牆,稍稍用力推一下就會倒塌,對付羽箭的效果卻好得出奇。

半空中如同冰雹般落下了羽箭,很快就將矮牆表麵插得滿滿當當,如同長出了一茬莊稼。躲在死角處的少男少女們,卻沒有被羽箭傷到分毫。

“笸籮仗義,知道咱們缺箭用,給咱們一口氣送了好幾百支。”烏古斯偷偷從矮牆邊緣拔下兩支羽箭,獻寶般遞到了阿茹麵前,笑著說道。

他的話,引發了一場囂張的大笑。然而,很快大夥就笑不出來了。

第四輪從半空中落下來的羽箭,帶著正在燃燒的幹草球。眨眼間,就在矮牆表麵,引起了數個火頭。

“倒水,把火澆滅,把矮牆打濕!”薑簡大急,扯開嗓子命令。同時從腳下抓起一隻裝著飲水的皮袋,三下兩下解開袋口的繩索,探出身體,將裏邊的冷水倒向一處火頭。

兩支流矢帶著藍煙從半空中落下,正中他的脊背。從戈契希爾匪幫手裏繳獲來的大食鎧甲,再度表現出了高超防禦力,將箭簇死死擋住,令其無法紮入鎧甲下的身體。薑簡被嚇得激靈靈打了哆嗦,手中皮袋落下,冷水瞬間淌個幹幹淨淨。

“小心!”洛古特左手抓著一個圓盾,右手抓著一隻水袋,衝過來幫忙。他動作又快又準,轉眼間,就用冷水澆滅了三處火頭。然而,第四,第五,第六處火頭,卻又在矮牆表麵燃起,令他使出了全身解數,卻澆不勝澆。

“嗚呼呼——”不遠處,傳來了駱駝的悲鳴。充當“城牆”的駱駝,掙紮著從地上爬起,用力搖頭擺頸,甩掉蒙在眼睛上的麻布片,隨即,努力掙脫韁繩的羈絆。

很多駱駝身上都中了箭,血流如注。但是,令它們失去理智的,卻不是疼痛,而是正在燃燒的矮牆,和流星般不斷從天上墜落下來的火箭。

“嗚呼呼——”“嗚呼呼——”更淒厲的悲鳴聲響起,卻處於外圍的那些駱駝,無法再繼續忍受羽箭和火箭的雙重攢射,脫離了隊伍,奪路而逃。

駝城迅速變形,碎裂,將少年們一邊防備羽箭,一邊提著水袋四處救火的狼狽模樣,暴露得一清二楚。

“殺上去,殺光他們,給陟苾設報仇!”已經爬到距離駝城隻剩下三十步的突厥將士,看得精神大振,高喊著使出全身力氣,發起最後的衝刺。

從第一支羽箭射出到現在,總計才過了四十幾個彈指。而他們,卻已經鎖定了勝局。

駝城破了,少年們無處藏身,通往山頂的斜坡越來越陡,可供攀爬的位置也越來越少。而他們隻要再加一把力,就能衝入駝城,將少年們一個挨一個,用亂刀砍成肉泥。

“史金,去活捉了薑簡。別讓他死在弟兄們手裏!”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終於在隊伍的最後方現身,手指燃燒的矮牆側麵,一個熟悉的身影,高聲命令。

“珂可山,杜爾!你們兩個也上去,協助史金,務必把敵將給我活著帶回來。”擔心史金不是薑簡的對手,迅速將頭轉向兩名旅率,他繼續吩咐,聲音裏頭充滿了驕傲與自信。

“我不是心軟,而是這個人非常有用!”不待兩名旅率做出回應,他卻又畫蛇添足地補充,“我要把他獻給我父汗,由父汗親手處置。”

“遵命!”兩名被他點了將的旅率恍然大悟,答應著躬身行禮,旋即,邁開雙腿緊跟在了史金身後。

通往駝城的最後這段山坡非常陡,習慣了騎馬的他們,繼續要手腳並用,才能保證自己不在半途中摔下來。也多虧了他們自己一方的弓箭手,壓製給力,才讓少年們疲於招架,根本騰不出手來,居高臨下阻攔他們攫取勝利。

兩頭受驚的駱駝悲鳴著從山坡上衝下,被弓箭手們射得渾身是血,轟然而倒。另外兩頭駱駝被火箭逼得慌不擇路,悲鳴著栽進了洪水衝出來的山溝。

史金、珂可山,杜爾三個,對駱駝的死亡視而不見,繼續手腳並用向上攀登。在他們身側與身後,上百名突厥將士,一邊努力上爬,一邊大呼小叫。

“嗷,嗷嗷,嗷嗷——”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女人留下,留下做奴婢暖腳!”

……

“薑簡,投降!”眼看著距離目標已經隻剩下了十五步距離,史金扯開嗓子,用生硬的漢語高聲叫嚷,“沙缽羅特勤想抓的是你,你何必拖累別人。你投降,特勤保證放過其他所有人。”

正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跟在阿始那沙缽羅身後,終日耳濡目染,他也學會了耍弄陰謀詭計,一出手,就是標準的攻心戰術。

效果立竿見影。

被烤得焦頭爛額的薑簡,循聲扭頭,嘴裏發出一聲大喝,單手抄起一直冒著火苗的麻布口袋,直奔他衝了過來。

“打暈他!”史金大喜,扯開嗓子向身邊所有人命令。“特勤拿他有大用!”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包括奉命前來協助他的兩位旅率,全都楞在了當場。嘴裏發出一連串驚呼,“啊,啊,啊,他,他——”

“放箭,放箭攔住他!”下一個瞬間,史金也終於意識到,薑簡到底想要幹什麽。扯開嗓子高聲命令。

半空中的羽箭,卻早已不再下落。敵我雙方距離太近,繼續放箭,被射中的突厥將士,將遠遠超過“獵物”。

在一片驚呼和尖叫聲中,薑簡衝到了一匹已經被嚇呆了的駱駝身側。右手揮動長劍切斷韁繩,左手舉起冒著濃煙的麻布口袋,狠狠扣在了駱駝的屁股上。

“嗤!”有一股淡藍色煙霧冒起,焦臭的味道四下彌漫。原本就已經被嚇得失去了理智的駱駝,在疼痛的刺激下徹底發了瘋,悲鳴一聲張開四蹄,順著山坡直衝而下。

“嗚呼呼——”“嗚呼呼——”更多的駱駝,被蕭術裏,洛古特、烏古斯,羽棱鐵奴等人用燃燒的麻布袋子燙傷了屁股,悲鳴著撒腿逃命。

它們不懂得辨別方向,卻本能地遠離起火的矮牆,本能地選擇順著山坡向下。龐大的身軀,宛若一輛輛戰車,不停地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啊——”旅率珂可山無處可逃,舉刀砍向朝著自己衝過來的一匹駱駝。駱駝前腿被砍斷,轟然栽倒,身體的下衝速度卻絲毫未減,將他撞翻在地,又接連撞倒了七八名突厥兒郎,才終於在一塊凸起的岩石旁停了下來,變成一團模糊的血肉。

“燒駱駝,燒駱駝,跟他們拚命!”更多少年們,從絕望中緩過神,學著薑簡的樣子,用燃燒的麻布口袋,驅趕駱駝直衝而下。

慘叫聲與悲鳴聲不絕於耳。已經爬到駝城附近的突厥飛鷹騎,根本來不及躲避,接二連三被發了瘋駱駝撞翻,身體隨即失去控製,順著山坡向下滾落,留下一串串慘烈的血跡。

特別是那些用騎矛挑著防箭帷幕的兵卒,因為位置最靠前,手裏的“家什”又累贅。被撞翻了一大半兒,屍橫枕藉。

“退,向後退,所有人往後退。躲開駱駝,別硬撐!”阿始那沙缽羅看得眼眶欲裂,扯開嗓子下令全軍後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傳令兵用號角聲,將後撤的命令,送入每一名突厥將士耳朵。

眾將士如同潮水般後撤,然而,卻不停地有人被發了瘋的駱駝追上,或者撞成了滾地葫蘆,或者踩得筋斷骨折。

“弓箭手,射帥旗,射史笸籮的帥旗!”薑簡卻仍嫌突厥將士退得不夠狼狽。扭過頭,高聲下令。“其他人,撿石塊,順著山坡往下砸!”

“嗖嗖嗖——”弓箭手們頂著被烤焦了的頭發,張弓搭箭,向羊毛大纛射去。一箭,兩箭,三箭,羊毛大纛被射出了數個窟窿,上麵的銀狼頭,也變成了長著犄角的馬鹿。

“嗖!”一支沒來得及燃燒的火箭,被大賀阿茹重新點燃,呼嘯著射中了“馬鹿”的脖頸。大纛上,頓時冒出了濃煙和火苗,幹燥的羊毛,與絲綢一樣易燃,轉眼間,整個大纛,都燒成了一支火炬。

“砰,砰!”沒等史笸籮來得及下令滅火,十幾塊枕頭大的石頭,已經從半空中落下。因為過於沉重,飛得不夠遠,也沒砸到任何人。然而,石塊落地之後,卻順著山坡一路下滾。

剛剛遭受了一輪駱駝衝擊的突厥將士,處境頓時雪上加霜。七八名飛鷹騎因為來不及躲閃,被滾石直接撞在腳腕上,疼得淒聲慘叫。更多的飛鷹騎,因為驚慌失措,互相推搡,跌倒在地,旋即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放箭,給我放箭,射死他們。阻攔他們趁機反攻!”史笸籮氣得七竅生煙,理智卻沒有丟失,跳著腳發出命令補救。

驚慌失措的突厥弓箭手們,立刻找到了主心骨。紛紛跑到安全位置,張弓搭箭,向薑簡等人發起了攢射。

兩名少年先後中箭,身體上冒出了血花。其他少年果斷停止丟石頭,拉起受傷的同伴,在薑簡的指揮下迅速向山頂撤退。

“射,射,射死他們,一個不留!”史笸籮恨得牙根兒都癢癢,揮舞著兵器連聲怒吼。

更多的羽箭落下,遮住他的視線。

早知道薑簡“狡猾”,他特地在進攻之前,做了充足的準備。卻沒想到,薑簡的“狡猾”程度,仍舊遠遠超過了自己的判斷。

不過,沒關係,吃一塹長一智。

駱駝隻有六十匹,薑簡為了打退自己的第一輪進攻,已經將其消耗得幹幹淨淨。而自己這邊,傷亡不過七八十號。撤下來休整過後,還有足夠的兵力,與姓薑的再決雌雄。

拜從小就被兩個兄長欺負所賜,他的心智,遠比阿始那陟苾堅韌。先用羽箭攢射戰術,阻止了對手居高臨下朝自己這邊投擲石塊,隨即,立刻著手開始重整隊伍。

在督戰隊和號角聲的雙重激勵下,突厥飛鷹騎們,退到了在山腰處,重新站穩了腳跟。然後再一次宰殺受傷和體弱的戰馬,製造遮擋羽箭的帷幕,並且趁機積聚體力。

距離天黑還早,眼前的小山雖然陡峭,卻不算高。山上的少年少女們,不過是憑著狡詐,打了飛鷹騎一個措手不及。卻已經沒有了依仗,抵擋飛鷹騎的下一輪進攻。

“史金,珂可山的隊伍交給你。下一輪,你帶隊強攻。杜爾,你……”半個時辰之後,養足了精神的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再度開始發號施令。

因為他兄長阿始那陟苾被薑簡擊敗,飛鷹騎才落到了他的掌控之下。如果他不能擊敗薑簡,證明自己比兄長更有實力,他就永遠無法讓飛鷹騎歸心。

“嗚——,嗚——,嗚——”幾聲驚惶的號角,打斷了他的布置。阿始那沙缽羅(史笸籮)詫異地扭頭,恰看到數名被抽調出來充當斥候的騎兵,策馬向自己狂奔而至。

“唐軍,唐軍,唐軍朝這邊殺過來了。”帶隊的斥候頭目,等不及跳下坐騎,就扯開嗓子高聲匯報,“東南方向不足十裏,規模不下一千!”

“唐軍,打著燕然都護府旗號的唐軍!全是騎兵!”

“唐軍,唐軍……”

其餘幾個斥候,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補充,唯恐引不起阿始那沙缽羅的重視,讓大夥全都平白葬送了性命。

事實上,不用他們補充,阿始那沙缽羅也看到了情況的異常。

在東南方向,有一股暗黃色的煙塵扶搖直上。那是晴天時,成隊騎兵在草原上疾馳必然產生的現象,有經驗的將領,從煙塵的顏色和高低,就能判斷出騎兵的大致規模!

“所有人聽我的命令,上馬,撤離!”不甘心地朝著薑簡等人的棲身處看了一眼,阿始那沙缽羅咬著牙下令。隨即,三步並做兩步走向了自己的坐騎。

他還年輕,薑簡也是一樣。二人今後有的是機會算總賬,不急在一時!更不必做無謂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