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民風開放,男女和離,寡婦再嫁,都是常事。薑簡在內心深處,也不希望,自家姐姐薑蓉下半輩子守著空****的宅院孤獨終老。
然而,當薑蓉的仰慕者變成了婆潤,他心裏頭,立刻感覺說不出的別扭。
雖然,婆潤的小模樣長得著實不賴,並且作為大唐瀚海都護,回紇十八部大可汗吐迷度唯一的兒子,其身份地位也配得郕國公的女兒。但是,他今年隻有十七歲,臉上的胡子目前還是軟絨毛。並且,因為此人跟自家姐夫學過幾天本事的關係,薑簡一直拿他當兄弟。
我拿你當兄弟,你卻想要做我姐夫!端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目送這蕭術裏遠去,薑簡立刻撥馬回城,直奔客棧。打算拚著跟婆潤絕交,也要搶在其找媒人向自家姐姐提親之前,讓其打消這個念頭。
然而,當他慌慌張張地殺回了客棧,卻撲了個空。非但婆潤不在,自家姐姐薑蓉和珊珈,阿茹,杜七藝、杜紅線等人,也全都不見了蹤影。
“阿姐,阿姐——”薑簡心中頓時著了急,跺著腳喊了幾嗓子,轉身就往客棧外衝。剛一出門,就跟駱履元撞了個滿懷。
“哎呀——”駱履元骨架小,分量輕,也沒怎麽認真練過武,被他撞得尖叫著接連後退數步,坐了個大屁股蹲兒。
“小駱,怎麽是你?”薑簡心中的焦急,頓時被歉意覆蓋,三步兩步走過去,伸手將駱履元扶起,然後鄭重道歉。
“不妨事,不妨事。地上很軟,不疼!”駱履元既不是第一次被人忽略,也不是隻被薑簡一個人忽略,早就有些習慣了。一隻手揉著屁股,另一隻手在胸前輕輕擺動,“倒是你,怎麽不去吳老將軍那邊,莫非已經出徒了不成?”
“出徒個屁!”薑簡這些日子,整天跟吳良才等人一起廝混,受眾人的影響極深。再加上心中著急上火,開口就是一句粗話,“火都快燒到眉毛了,我還顧得上去練武?你來得剛好,替我去向吳老將軍告個假,我去找我阿姐。”
“找阿姐?你找蓉姐作甚?她剛才和大夥一起去城外遛馬了,身邊還有吳校尉跟著。肯定不會遇到任何危險。”駱履元被他說得滿頭霧水,想了想,輕輕搖頭,“倒是你,如果不去吳老將軍那裏,耽誤了課業,蓉姐肯定會失望。”
“每天操練,都是辰時三刻開始,這會兒才剛剛辰時!”薑簡抬頭看了下朝陽的位置,快速回應,“並且,我還托了你幫我告假。”
“我不去!”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駱履元,今天卻有了自己的主意,想都不想,就再度搖頭,“我去了,過後蓉姐肯定會怪我。並且,你可能不知道,這些日子,杜七藝我們幾個,不知道有多羨慕你,有個熟悉戰陣的長輩手把手傳授本事。換了我們,甭說告假,哪怕生了病,隻要還能爬起來,一定都舍不得耽擱。”
“你……”薑簡被說得臉上發燙,無法反駁。隻好迅速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透漏,“我真的有急事兒。婆潤最近在幹啥你知道不,他想當我姐夫。”
這個理由,對駱履元卻沒任何說服力,“想就想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蓉姐那麽好的一個人,想娶她的人一定很多。你還能個個都打出去?”
“這……”薑簡再度語塞,頓了頓腳,低聲道:“婆潤跟你的年齡一樣大。現在喜歡我姐姐,將來肯定會變心。再說了,他家在瀚海都護府那邊,冬天時冷得能凍死公牛。我姐姐做了什麽惡,要嫁到那邊去受罪!”
“瀚海都護府,距離這邊隻有八九百裏遠,沒那麽冷。”駱履元仍舊不為話語所動,想了想,低聲安慰,“並且,雖然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求得到求不到,最終不是還得看淑女自己點不點頭麽?我看蓉姐才不會答應婆潤。你是純屬瞎操心。並且,今天婆潤肯定沒跟蓉姐在一起,剛才你前腳剛走,後腳,燕然大都護府那邊就派人來找他。好像是他父親,派人給李素立送了一份文書,順帶著,也有一封信給他。”
薑簡聞聽,心髒迅速落回了肚子裏。隨即,陰雲又從肚子裏陡然而生。“他父親吐迷度可汗?不是前一段時間,派他來向李素立告急麽。如今李素立還沒給婆潤任何答複,他父親怎麽又派人送文書過來?”
“我不清楚,反正他今天肯定沒跟在蓉姐身後頭。”駱履元想了想,輕輕搖頭。“不過,你盡管去吳老將軍那邊學藝,婆潤這邊的事情,交給我們。杜七藝生著一顆九孔玲瓏心,有他幫忙看著,婆潤輕易不會被人騙了去。”
“嗯!”薑簡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先前還恨不得將婆潤按在地上打個半死,這會兒竟然又在替此人擔心,皺著一雙劍眉輕輕點頭。
“去吧,去吧,蓉姐這裏,我也幫你盯著。堅決不給婆潤可乘之機。”駱履元轉到薑簡身後,雙手頂住他的腰向外推,“趕緊去學本事。學完了,咱們一起回長安。我阿爺和阿娘算算日子,差不多該往回返了。我得趕在他們到達長安之前,去府學裏把假銷掉。”
“嗯!”感覺到駱履元手掌上傳過來的友誼和溫暖,薑簡再度點頭,然後邁動出門,跳上**青直奔軍營。
他心裏早就做好了決定,在吳老將軍這邊學有所成之後,還要再往金微山那邊走一遭。但是,這次卻會提前做好充足的準備,而不會像上次那樣腦袋一熱,說走就走。
此外,在走之前,他一定會勸杜七藝,駱履元、陳元敬、李思邈等人,跟胡子曰和自家姐姐一道,返回長安城。
杜七藝等人是他的好朋友不假,卻不欠他薑簡什麽。他不能明知道此去九死一生,還拉著朋友一起去冒險。那樣做,既不公平,也不仗義,更不符合俠義之道。
可能薑簡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看問題的視角和觀點,已經與出塞之前有了極大的不同。少了許多天經地義和理所當然,少了更多的執拗和自以為是。多了很多理解、包容、並且漸漸開始站在別人的角度上,去做觀察,思考。
這就是長大!躲在父母與家人的羽翼之下,很難發生得這麽快。而對失去父母和家人庇護的大多數男子來說,通常在一兩個月,甚至一夜之間就會完成。
一邊在心裏對未來做著規劃,他一邊策馬徐徐而行。不多時,就來到了軍營中的演武場。因為時間尚早的緣故,老將軍吳黑闥還沒到。但幾個平時跟他熟悉的親兵,吳文,吳武等人,卻已經厲兵秣馬,躍躍欲試。
薑簡立刻就將婆潤和自家姐姐,放在了腦後。以最快速度換好了明光鎧和镔鐵兜鍪,提槊上馬,向吳文、吳武等人邀戰。
後者早就等得心癢難搔,趕緊決定了下場次序,然後輪番上陣與他“廝殺”。
第一輪,薑簡與吳文兩個捉對廝殺了二十個回合,最後雙雙因為體力不支,宣告平手。稍作休息過後,薑簡又向吳武發起了挑戰,結果在第十七個回合,不小心被對方用了一招朔裏夾鞭,打中了後護心鏡,惜敗而回。
第三輪,上場的親兵叫吳雙。雙方交手第六個回合,薑簡忽然發現後者今天揮刀之時總是習慣地將身體向右歪。立刻抓住了破綻。結果,吳雙在雙方兵刃相擊過後,還沒來得及撤刀,忽然感覺到兵器上又傳來了一股大力,緊跟著,就連人帶刀一起被被推離了馬鞍,尖叫著在戰馬的右側伸手亂抓。
“你死定了!”薑簡在戰馬重新拉開距離的瞬間,轉身斜挑。輕輕地槊杆托了對方的身體一下,避免了對方直接掉下坐騎,摔個鼻青臉腫。
“好,好,就這樣,教他歪身體這個臭毛病改不掉!”吳黑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來,帶頭為薑簡撫掌。
“好,薑少郎今日使得一手好槊!”
“好,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不愧是將門之後,底子紮實,學東西就是快!”
……
吳良才、吳文、吳武等親兵,也緊跟著用力撫掌,將讚頌的話,不要錢般往外拋。
接下來的訓練更加緊張刺激,幾乎每個親兵,都想下場跟薑簡過上幾招,試一試他的進步究竟有多快。
結果,到了下午回家之時,薑簡又累得癱在了馬背上。全靠著杜七藝和陳元敬兩人攙扶,才勉強爬下了坐騎,一瘸一拐去洗漱更衣。
待洗漱完畢,回到屋子裏,見到了自家姐姐薑蓉,他立刻又忘記了身上的酸痛。瞪眼了眼睛,圍著自家姐姐上看下看,仿佛薑蓉身上要開花一般。
“你幹什麽,找打啊!”薑蓉立刻意識到,薑簡“居心叵測”,伸手就去掐他的耳朵。
“別掐,別掐,累了一整天了,動哪哪疼!”薑簡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型,咧著嘴連聲告饒。“真的動哪哪疼,疼得厲害。”
“說,你到底在憋什麽壞?”薑蓉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咬著牙低聲威脅,“否則,我手上加點力氣,你今晚就甭想再出去見人。”
“我說,我說!”在自家姐姐麵前,薑簡不需要任何骨氣,高舉著手臂,快速招供,“我聽人說,最近婆潤老圍著你轉。那廝人小鬼大……”
“啥都不懂,小孩子裝大人而已!”薑蓉鬆開手,滿臉不屑地撇嘴。“你現在才看出來啊,晚了。”
“他托人做媒了?誰這麽膽大,敢幫他這個忙,看我不打死他!”薑簡大急,紅著臉就準備找人拚命。
薑蓉卻用一根手指頭,戳在他額頭上,就製服了他。“行了,你也是個半大孩子而已。管什麽大人的事情?他沒托人做媒,而是自己跟我說了,想娶我回去做他的夫人,然後他盡起回紇十八部之兵,為你姐夫報仇。不過,我沒答應。”
“這廝!”薑簡先是緊張得握起了拳頭,隨即,聽清楚了自家姐姐最後一句話,又長長吐氣,“呼——”
“不過,我跟他說,我想嫁的人,要麽是學富五車才子,要麽勇冠三軍的良將,他現在太小,想娶我,得先讓自己長大,成為以上兩種才俊再說。”薑蓉笑了笑,輕輕搖頭,刹那間,眼神裏充滿了慈愛和溫柔,“這樣,應該不會傷到他自尊。反正等他真的長大成人的時候,肯定早就將今天的孩子話給忘了,不會再厚著臉皮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