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刀入鞘,薑簡任由**青帶著自己前衝了三十步,然後緩緩撥轉馬頭。
不必去看這一刀的結果,類似的招數,他用裹著氈子的大橫刀,在受降城內的演武場上,跟不同的人練習過上百次,已經熟到憑借刀柄處傳回來的反作用力,就能判斷出自己砍到了什麽位置。
也沒有太多的激動與喜悅,類似的複仇場景,在他的夢裏也出現了很多次。這一刻,隻是將夢想的一部分變成了現實。
“好刀法!”吳良才掛槊於馬鞍之下,用力撫掌。四周圍的大唐健兒們,也毫不吝嗇的將讚譽送了出來,“精彩!”“好刀法!”“好一個快馬金刀薑少郎!”
薑簡被誇得臉色微紅,笑著向大夥拱手。剛剛隨吳黑闥一道抵達戰場的輕甲騎兵們,策馬從他們身邊疾衝而過,向逃往山穀深處的戈契希爾匪徒殘部展開了追殺,力爭不放走其中任何一個。
這群匪徒不是真正的馬賊,而是大食軍隊中的精銳斥候。哪怕相隔數千裏,無法將這邊大唐的虛實送回其母國,流落在草原上,他們肯定也不會找個願意收留自己的部落自食其力。
他們隻要緩過元氣來,要麽會利用所掌握的殺人本事,繼續為非作歹。要麽會被某些野心勃勃的家夥所用,成為對方麾下的得力爪牙。所以,盡快送他們去見他的神,才是正理。
“前鋒隊,全部停下來,向我靠攏!”策馬上前拍了拍薑簡的肩膀,吳良才從背後拔出一根角旗,舉在半空中奮力搖擺,“追殺殘匪的事情,交給其他弟兄。”
“知道了!”所有身披明光鎧的弟兄,齊聲答應,隨即紛紛帶住了坐騎。
明光鎧的優點和缺點都非常突出。能為穿戴者提供強悍的防護力,卻在同時也極大地增加了穿戴者和戰馬的負擔。
剛才的戰鬥雖然隻持續了一炷香時間,卻已經讓大部分戰馬的身上都見了汗。前鋒隊繼續去追殺殘敵,速度未必趕得上後者的逃竄速度不說,對戰馬的身體也會有不利影響。
“向我靠攏,然後跟我一起等待侯爺的調遣。”吳良才又揮一下令旗,然後放下手臂,左顧右盼。發現弟兄們重新集合起來,還需要一點兒時間,他快速將目光轉向薑簡,比畫著詢問,“剛才那一招擰身反腕揮刀後掃,是你家傳的本事麽?以前看你使過很多次,卻沒想到殺敵的效果這麽好!”
“不是,我父親隻教過我一些打熬身體的基本招數。”薑簡心中微微一痛,然後笑著回應,“沒等我長大,他就陣亡在遼東了。”
“抱歉,我忘記了這個茬兒。”吳良才頓時深感愧疚,拱起手賠罪。
“吳世叔不必對我如此客氣。”薑簡知道對方不是故意戳自己的傷疤,側了下身體,笑著還禮,“我這一招,是跟胡大叔學的。就是受雇於我姐姐,到塞外來接我回家的那位胡大叔。前幾天,你還在客棧裏見到過他。”
“哦,原來是他。”吳良才恍然大悟,皺著眉輕輕點頭,“怪不得隻帶著二三十幾名刀客,就敢到草原上尋你,原來是個縱橫沙場多年的老行伍。”
胡子曰的來曆肯定不簡單,這一點,他在初次見到胡子曰的那一瞬間,就有所察覺。但是,他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原因很簡單,在大唐立國之前,各地烽煙四起,光是兵力超過十萬人的義軍隊伍,就有二十七八路。這些義軍中的豪傑,不可能全都投靠了大唐,或者戰死沙場。後來發現大局已定,選擇隱姓埋名做普通人的,數不勝數。對於這些人,大唐朝廷都選擇了網開一麵。雙方無冤無仇,他又何必對胡子曰的來曆刨根究底?
而現在,他心中卻對胡子曰的來曆,湧起了濃厚的興趣。馬背上擰身反腕揮刀後掃,看起來隻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動作,能掌握其中精髓,並且還能將其精髓傳授給別人的,其自己肯定得到過名師指點,或者身經百戰。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此人在隋末唐初那個大亂世裏頭,都不該是籍籍無名之輩。至少,報出其以前的江湖諢號,大夥不會感覺陌生。甚至,在某場稀裏糊塗的戰鬥中,彼此曾經是袍澤或者仇敵。
“胡大叔以前應該是在英國公帳下,我聽他說過當年追隨上司,雪夜奇襲頡利可汗老巢的故事。”見吳良才好像對胡子曰的身份起了疑心,薑簡趕緊向對方解釋,“後來他好像因為跟上司不合,或者厭倦了廝殺,才選擇了退出軍隊,到長安城裏做了酒樓東家、大廚兼掌櫃。”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吳良才心中的困惑更濃。皺著眉,輕輕搖頭,“英國公的帳下,大部分都來自瓦崗軍。特別是瓦崗軍內營。而我家侯爺,當年正是瓦崗軍內營的副統領。”
“啊?”薑簡驚詫的嘴巴大張,簡直可以塞進一隻雞蛋。然而,很快,他卻又搖著頭替胡子曰分辯,“那,那他可能是另外一小部分吧。反正,胡大叔不是壞人。至少,我們都沒見他做過壞事。在快活樓吃酒的人,也都叫他胡大俠。”
“你別擔心,我不是懷疑他。我隻是有點兒好奇他的刀法,究竟學自誰?”意識到自己引起了誤會,吳良才也趕緊笑著解釋。“算了,不想這些,左右與我沒什麽關係。他願意做一個酒樓大廚,開心就好。我肯定不會去打擾他。”
說罷,再度扭頭四顧,看著弟兄們都集合得差不多了。策馬奔向笑著走過來的吳黑闥,肅立拱手,“稟侯爺,前鋒隊不辱使命!”
“好,你做得很好,老夫都看到了!”吳黑闥手捋胡須,笑著點頭。隨即,又輕輕搖頭,“不過,你還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這麽多帳篷,為何不仔細搜檢一番?戰場上最忌諱掉以輕心,萬一裏邊藏著幾個陰狠狡詐之輩,突然暴起發難,你豈不是要樂極生悲?!”
“這……”吳良才的臉,立刻紅得幾乎滴血。喃喃嘟囔了幾句,果斷拱手認錯,“侯爺教訓的是,在下久不上戰場,本事都生疏了。”
說罷,迅速將身體轉向同樣臉色發窘的弟兄們,用力揮手,“來人,列一字橫隊,給我踏平了所有帳篷。如果藏著活物,單場格殺!”
“得令!”所有身披明光鎧的弟兄,答應著迅速整隊。隨即,槊挑馬踏,對戈契希爾巢穴中的帳篷,逐個展開了清理。
還甭說,真被吳黑闥給料了個正著。才清理了一小半,在匪徒宿營地深處的角落裏,就忽然鑽出一個矮矮肥肥的身影。卻沒有選擇徒步逃命,而是聰明地匍匐於地,朝著吳黑闥所在位置納頭便拜,“饒命,大唐將軍饒命。在下是被他們掠來的商販,不是他們的同夥。在下往來波斯和大唐多年,在洛陽那邊有很多熟客。他們都可以為在下作證——”
“蘇涼?”沒等此人聲音落下,薑簡已經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你還沒死?”
“是我,是我,我是蘇涼,老實商人蘇涼!”矮胖子喜出望外,連聲答應著抬頭。待發現問話者是薑簡,頓時又嚇得以頭搶地,“薑少郎饒命!薑少郎饒命。小的當時中了別人的盎,神誌不清楚,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小的……”
“師父,此人就是勾結馬賊,掠我大唐兒女,販賣去大食國謀取暴利的惡棍蘇涼。”薑簡恨得牙根都癢癢,不理會矮胖子說什麽,將頭迅速轉向吳黑闥,高聲匯報。“當日被他掠進商隊的大唐兒女,不下百人。最後跟我一道返回受降城的,卻隻有三十出頭。”
“那還留著他作甚!”吳黑闥在二十幾天之前,就聽薑簡說過被商隊拐賣的經曆。此刻得知地上矮胖子就是商隊大當家,也迅速皺起了眉頭,“處置了他,省得他繼續害人。”
“多謝師父!”薑簡感激地拱手,撥轉坐騎,緩緩走向蘇涼,迅速抽出長刀。
如果不是蘇涼貪財,那些同伴就不會被馬賊掠走,更不會死於非命。所以,在他心裏,對蘇涼恨,還遠在對阿波那之上。
“饒命,薑少郎饒命!小的願意恕罪,小的願意拿十萬吊錢來贖罪。”蘇涼被嚇得四肢發軟,爬著連連後退,“我有錢,我在波斯那邊有很多很多錢,隻要你肯放小的一條生路……”
眼看著薑簡高高地舉起了刀,他心中忽然靈光乍現,“饒命,我知道一個秘密。我有一個重要敵情,要向大唐將軍匯報。大食人來了不止這一夥,他們還有一夥去了金微山北的突厥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