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府,書房。

燭台上,點著三支蠟燭,燭影搖曳,映得八公主的臉龐,時暗時亮。

“十娘啊,我現在,看見你就覺得痛心啊,剛成了親,夫君就奉命出征,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呢。”

十公主左手握著茶盞,右手看著昏暗的地板,片刻,才輕聲歎道:“夫君的名字,既然已經寫在了出征的名冊上,妹妹的心中,也就不該再存有兒女私情,就算夢魘成真,妹妹心裏,也隻會覺得,夫君已經回到了妹妹身邊。”

八公主立刻露出一臉的欽佩之情:“不愧是將門之後,說的話,就是令人熱血沸騰,不似我那夫君,哎,除了無病呻吟外,就什麽都不會了。”

十公主側眸,看著八公主,似是一臉羨慕道:“八姐,白日有金童相伴,夜裏有才郎在側。難道不好嗎?”

“唉,如果是承平之世,這既然是極好,可如今燕虜猖獗,夫君又是文弱書生,實在令我憂心忡忡啊。”八公主說到這,一手捂著臉,歎息道。

十公主聽到這,心中冷冷一笑,身子卻往八公主處一傾,並輕輕拍了拍兩人間的案幾,然後才道:“哎,八娘,右相不是決定,要與燕虜議和了嗎?你還在擔心什麽?”

“哎,不如這樣,妹妹你明日向父皇請安的時候,告訴父皇,當議和,看看父皇會有何說辭?”八公主瞪了十公主一眼,旋即,狡黠一笑道。

十公主卻是雙眼半閉,豎起一根青蔥玉指,邊搖頭邊笑道:“唔~我這當妹妹的,豈能搶了姐姐們的風頭?”

“哦,妹妹的意思是,讓五娘去問了?”八公主也往十公主的方向一靠,笑容在燭影下,顯得更為奸邪。

“我沒說啊?”十公主一臉無辜道。

“別繞彎子了,過幾日的秋獵,十娘你有何打算?”八公主終於圖窮匕見。

“八娘,你就別笑話妹妹了好嗎?”十公主一叉腰,委屈中帶著埋怨道,“妹妹身邊,就剩幾個丫鬟,還能有何打算?”

“十娘,現在父皇是鐵了心,要在秋獵中,勝過燕虜的使團一頭,以挽回些許顏麵。我今日還聽說,父皇已決定,用‘中興劍’,作為對獲勝者的賞賜了呢。”

中興劍,乃是中宗元皇帝在南渡後,召集名匠所鑄,取“克複中原,中興大魏”之意,而這把寶劍,隻賜予皇子,而按照慣例,哪個皇子獲得了此劍,那他就一定能當上太子!

“唉,天意難為啊。”十公主仰天一歎,“妹妹,投子認輸。”

說著,她拿起盞蓋,就要往茶盞口一蓋。

怎料,八公主卻猛地伸出手,蓋住了茶盞口:“妹妹,你是頹然自放了呢,還是別有用心啊。”

十公主頭一耷拉,然後才道:“唉,臨川王雖未及冠,但已能在馬上拉弓,身邊又有良將楊崇文協助。要我說,隻有他,才有可能勝過燕虜。”

“妹妹,如果真的讓臨川王當上儲君,那再想讓他下來,可就難了。”八公主開始用激將法。

“那就有勞八娘了。”十公主起身,十分鄭重地道了個萬福。

“哎,十娘,你這是何意?”

“八娘經營多年,安成王門下,怎麽沒有善於騎射的門客呢?”

八公主裝模作樣地以手扶額:“十娘,你是真聽不明白,還是假聽不明白?想要勝過燕虜,就不僅得弓馬嫻熟,還得是武將。”

十公主仍是一臉懵懂的模樣。

八公主索性攤牌:“隻有李校尉,才能壓過楊崇文,而且李太尉的威名,燕虜定是聽過的,所以,隻有他回來,才能在秋獵時,真正勝過燕虜。”

“可夫君現在,正在越州抵禦賊寇啊。”十公主撓頭道。

“兵部已經給李校尉發了調令,讓他火速回京。十娘,現在你聽懂了嗎?”八公主說著,雙目中,寒芒一迸。

十公主抬頭,與她針鋒相對:“八娘,如果夫君獲勝,你們能從中得到什麽?”

“十娘,難道國朝的榮辱,不是重中之重嗎?”八公主義正辭嚴道。

十公主立刻以手掩麵:“那妹妹的公公……”

“十娘,李校尉乃是蛟龍,越州不過池澤而已,蛟龍豈可久困於池澤?當入海遨遊,你說是吧?”八公主莞爾一笑道。

十公主聽了,心中一動:“隻恨……財力不足。”

馮褚良外放後,《銓選新格》便成了文景升對付異己的重要手段。而官員們的升遷,又恢複了過去拿錢開路的常態。而李攸這越州團練守捉使之職,已是他們財力的極限了。

“我願意相助,隻需李校尉能在秋獵中,勝過燕虜。”

——

李攸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收到調令的第四天,回到了闊別大半年的建康城。

他剛到城外的十裏亭,就看見亭旁停著車馬,立著一隊甲士。十公主則在馬車旁,走來走去。

李攸策馬上前,再在馬背上彎腰俯視十公主,眉眼一挑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嗯~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十公主也是一挑眉。

李攸翻身下馬,抱著雙臂道:“你竟在城外迎我,真讓我受寵若驚啊。”

“你現在,可是大英雄,我出來迎你,不合適嗎?”

“唉,別把我捧太高,小心摔得粉身碎骨。”李攸歎道,“越州的形勢,比我想象的,更為糟糕。軍戶中的兵,都是不堪一擊的。在東陽郡,烏傷縣令帶著數百軍戶兵,迎擊一百桑夷寇,竟是全軍覆沒,而桑夷寇,僅有數人受傷。”

十公主十指交叉,用力伸長雙臂,鬆了鬆筋骨,而後才道:“怪不得隆福會說,越州是池澤,並非蛟龍應該待的地方。”

“文景升該不會想對付我了吧?”李攸一聽到八公主的名號,就認為她是在貓哭老鼠——假慈悲。

“燕虜本想以秦淮為國界,但父皇沒有同意,於是此事耽擱了兩月。熟料,燕虜竟在使團還在建康的時候,就發兵攻打曆城、彭城和淮陰,平北將軍,徐州防禦使賀喬年殉國。此戰之後,燕虜的使臣又說,要以長江作為兩國的邊界。”

李攸右拳一握:“如果以長江作為邊界,就連成都,也不複為國朝所有了。”

這可是連宋高宗和秦檜,都不敢簽的賣國條約!

“所以父皇便想,借機考驗一下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