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怨不得人家砸場子。”李錦從馬車上下來,快步疾行,往仵作房的方向走去,“你進宮送一趟李茜,漲了十兩月俸,把刑部的人心給打散了。”

他一邊說一邊笑,穿過六扇門的中庭:“此事讓許為友很是不滿,估計是正好有個案子,便借題發揮,趁機砸場子。”

說到這裏,他放慢了腳步,壓低聲音補了一句:“狠狠揍。”說完,麵帶笑意,格外開心的邁過了仵作房的門。

“刑部祝東離,見過靖王殿下。”

看著院子裏刑部的“在世謫仙”時,李錦抬手虛扶了他一把:“祝大人不必多禮。”

他稍稍側身,回眸瞧了一眼金舒。用眼神再次向她傳達了,千萬不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倒是這位祝東離,白衣在身,清冷高傲,不食人間煙火,寒暄過後再無他言,安靜的隨著李錦往內堂走去。

停屍房裏,正中的**,躺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金舒不慌不忙,一臉肅然的將袖口係好,自一旁博古架上熟練的拿下兩個托盤,戴好手套之後,便進入了屬於她自己的世界裏。

李錦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已經俯下身,先行抬手輕輕按壓屍斑。而後雙手卡住被害人膝蓋的關節,輕輕抬起嚐試活動。

口腔,脖頸,肩部,以及胸背四肢,無一不是仔細查驗。

“被害人雙目圓瞪,唇口微張,手腕和腳腕處都有明顯的捆綁痕跡,呈現深紫色勒痕。顏麵、胸部、腹部和四肢前部,分布大麵積屍斑,兩側眼結膜充血。”

她轉身,從身後扁平的盒子裏抽出一把最小號的刀,熟練的在屍斑最明顯的地方,上下劃了一個十字。

沒有流血的跡象。

“死亡時間在十二個時辰之前,姿勢為俯臥,且頭部位置較低,下肢位置較高。脖頸上疑似動脈斷裂,目測是銳器傷。”

她說著,手裏沒停,將被害人身上的血衣剪開。

李錦站在一旁,瞧著屍體的胸口,微微蹙眉。

本來,被害人頸部有大出血,金舒的第一判斷,致命傷應該是在頸部。

但衣服全部打開之後,胸口上呈現出的細小傷口,倒是令她更加好奇。

她附身,瞧著那細小的,遍布在胸上不足一寸的創麵,眼眸裏微光閃爍。

轉身,從一旁畫師的盒子裏,拿出小狼毫筆,輕輕調色。

如往常一樣,金舒一邊畫著紅圈,一邊數著這些刀口的數量。

“被害人除脖頸處之外,胸腹創麵五處,創口均不足一寸。”她放下手裏的盒子,拿起小尖刀,垂直從創麵深入,當著李錦和祝東離的麵,將一個創口的路徑呈現在了兩個人麵前。

“五處創麵均是不足一寸,長度兩寸的小刀形成。”

她沒停下,移到脖頸的位置,簡單清理了一下,看著眼前最大的創口說:“胸腹五處刀傷,因為短淺,並非致命傷。”

瞧著眼前已然是紮破大動脈的頸部,頓了頓:“致命傷是頸部被割斷的大動脈。”

她起身,以手比刀,放在被害人的脖頸處:“根據創麵和刀口的角度,是從這個方向刺入的。”

一旁,站在角落一言不發的祝東離,看著眼前這個陰柔瘦小的“金先生”,目光沉了不少。

不管是對死亡時間的判斷也好,還是走刀的嫻熟程度也好,甚至對凶器的推測能力。

確實令人稱奇,配得上“天才”的稱號。

他眼裏,金舒在做完這些死因的判斷後,還在專注於被害人額頭上細小的傷痕。

若是放在刑部,在推斷出致命死因之後,這具屍體恐怕就會進入無人問津的狀態了。

但她卻將被害人因鮮血而黏膩在一起的頭發,一點點剃下來,注視著頭頂腦後幾個特殊的傷疤。

“頭部有少量擦破痕跡,從出血量上判斷,並不嚴重。”

她直起身,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肩。

祝東離以為至此了,死因和死亡時間的判斷已經做完了,這一次勘驗,已經可以畫上一個句號了。

但這是六扇門,不是刑部。

眼前的女人,是天才的屍語者,不是刑部半吊子的仵作。

她刀鋸在手,竟然一點一點嚐試還原所有傷口形成的模樣。

一向是冰山般麵無表情的祝東離,此刻內心終於是**起了層層波瀾。

“顱骨未見骨折痕跡,但是有大量的平移擦破傷,根據創麵的呈現,推測造成傷口的應該是……”她從頭皮處夾了一塊特殊的碎石,放在一旁的小盤子裏,“應該是建房用的青磚。”

“綜上,被害人年齡在五十歲左右,角膜完全渾濁,屍僵完全緩解,手腳皮膚半剝落。根據當前夏季的整體情況預測,死亡時間應該在距現在大約十二至十四個時辰之間。”

“雙手雙腳處有捆綁痕跡,呈深紫色,十分清晰,表明捆綁相當用力。但繩子紋路的走向,卻提示捆綁的技巧很差,十分雜亂,個人推測可能是因為凶手本身並不懂如何進行有效的人身控製,所以隻是雜亂無章的進行粗暴的纏繞。”

“除此之外,前胸共中五刀,頸部外側有疊加刀痕,導致大動脈破裂,死因是失血過多後休克導致的死亡。”

她說到這,李錦麵帶笑意,稍稍側身,瞧了一眼愣在身旁的祝東離。

他微微垂眸,目光又落回金舒的身上。

他知道,金舒的話還沒說完。

就見她將手套拿下,從一旁的盒子裏挑了許久,拿出一把比方才驗屍更大一些的刀,在李錦的眼前展示了一下:“根據刀刃的情況,我判斷,刀身應該是比較小的那種,家用的小刀。”

她說到這裏,將用過的刀在火上燎了一下,仔細的擦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李錦,瞧著神情凝重的祝東離,笑意更重。

他可沒打算就這麽讓金舒手下留情。

“金先生怎麽看?”李錦故意問到,“這個案子本身,先生怎麽看?”

金舒停下了手上的活,抬眉看著李錦,思量了些許才開口:“從傷痕形成,和創麵呈現的方式上來看,我認為凶手應該起碼有兩個人,且明顯的年齡較小。”

她又將那把刀拿起:“大部分人,弱冠之年後,都不會喜歡玩這種小東西,而更加偏愛橫刀和障刀。再加上頭部,明明有青石板的拍打痕跡,卻隻能造成輕微的擦傷。”

她睨著李錦的麵頰,比較肯定的說:“凶手的年紀,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