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之中,穿過層層阻隔,太子李景詫異的目光,落在了平陽王李英的身上。
這個一向出跳的皇室宗親,如空氣一般毫無存在感的王爺,沉迷在養鴿子裏,傻傻的,沒有實權,被稱之為隨風倒的牆頭草。
他咧著一張嘴,尬笑著迎著大殿眾人的目光,蹙眉抬手,蘸了蘸額頭的汗珠。
不僅是太子,此刻就連金舒和李錦也愣在當場,探尋的目光,落在這一老一少的身上。
就見世子李素,對上李錦雙眸的那一瞬,喉嚨裏仿佛冒出一股白煙,抬手遮著雙眼,麵頰別向了一旁。
“別看了。”
李義高台之上一聲冷哼,“有什麽好奇怪的?”他一手背在身後,“眾卿家今日已經見了那麽多的奇葩,難不成還會覺得驚訝?”
不驚訝。
李錦隻是沒想到,那個在金舒女扮男裝一案裏,和大理寺少卿趙承平,吵的臉紅脖子粗,互不相讓的平陽王。
那個不管什麽情況下,都是滿嘴瞎扯,以活躍氣氛為自身使命的平陽王。
那個在太子擴張勢力的名單上,因為不靠譜而被第一個劃掉名字的,李義的親弟弟,大魏的平陽王。
竟然有這般瞞天過海的本事。
他隔三差五,哭天抹淚的吆喝世子病危,已經成了太醫院的頭號“心病”。
結果他口中那個,大約年年都活不過冬天的世子,竟一直隱姓埋名,在六扇門裏當個小小暗影。
太子握拳的手微微顫抖。
他知大業已毀,大勢已去,閉上眼,仰天深吸一口氣。
李義瞧著大殿上被綁在那的連水,聲音高了幾分:“許為友,趙文成!”他冷笑,“朕隻問一遍。”
早已經嚇破膽的許為友,踉蹌一步,跪在了地上。
而趙文成此時,看著仍然不見一點動靜的宮門,回眸掃了李錦一眼,不甘心的跪了下來。
“朕問你們,林忠義和楊青雲,人在哪裏?”
許為友哆哆嗦嗦,抬著的手臂上,金銀珠寶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響:“臣、臣臣……”
“可想清楚了。”李義睨著他們兩人的麵頰,“一月之前,你們是如何慷慨激昂的,說著那定州的金舒,是欺君之罪來著?”
他下顎微揚,仿佛真的是在認真回憶一般,而後一臉恍然:“哦!朕記起來了,許大人說她蠱惑人心,定是妖孽啊!”
一把年紀的許為友,深知李義心性。
他的話越是雲淡風輕,越是含著輕飄飄的笑意,便越是殺意深重,怒浪濤天。
許為友眉頭緊皺,額角落下一滴汗珠,鼻翼微顫。
而後,一股熱血上頭,急火攻心,竟身子一歪,生生躺到在地上。
眼前這一幕,始料未及。
但整個大殿,卻沒有一個人敢為他發聲。
就連候在一旁的禦醫,瞧著李義麵頰上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也隻是探頭瞧了一眼,小聲同他道了一句“中風”,便收回了腦袋,雙手置於身前,全當沒瞧見。
李義的眼眸微眯,冷哼一聲,目光極寒的落在了趙文成的腦袋頂上。
“丞相,這許為友可當真是不講義氣。”他話裏有話,“怎麽辦?這麽大的事情,丞相不會講給朕說,你不知道吧?”
“林忠義、楊青雲,此二人你不知道,楊德發你總知道吧?那假冒李牧筆跡的八百裏加急,難道不是從你丞相府裏送出來的?”
趙文成雖麵無血色,但也不見慌張。
他後槽牙咬的咯咯直響,閉口不言,目光始終盯著地麵,沉默不語。
李義深吸一口氣,而後長長一歎。口中氣息化作一片水霧,眨眼消失不見。
他感慨:“趙愛卿,趙丞相,你該不會還在等什麽宮門大破的時候吧?”
趙文成一滯。
高台上的李義提著龍袍衣擺,快步走下來,滿麵驚奇的彎著腰,歪著腦袋,不可思議的看著趙文成的麵頰。
“沒發現啊!”李義背手而立,話中帶笑,滿是調侃,“趙大人一向是心思縝密,機關算盡,頒布個政令都得以防萬一,搞三套文書的人,今日竟突然天真了啊!”
他直起腰,大手一揮,將身後衣擺撩起,將什麽帝王規矩拋諸腦後,直接坐在身後的台階上,兩手揣進袖口中,探著腦袋,一副看戲的模樣,瞧著麵前故作鎮定的趙文成。
“別等了。”他笑起,“朕在外頭準備了煙花,等這精彩的宮宴結束,群臣還得看一場輝煌的煙花表演呢!”
李義笑意璀璨,將趙文成最後的希望,一腳踩碎:“至於趙愛卿是站著看還是躺著看,這朕就不太能說得準了。”
他抬手,指著趙文成:“是趙大人說?”手臂一劃,指著躺倒在地上,被五花大綁,身上帶血的連水,“還是這……無比眼熟的刺客說?”
大殿裏,趙文成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大殿外,一盞盞孔明燈冉冉升起,迎著大雪,不懼寒風,帶著對新一年的期望,漸漸飛滿了天際。
家和萬事興,金榜題名,健康長壽,平安多福……
一盞燈,一個心願,一道微光,一縷希望。
李義的目光,透過趙文成的蒼白的麵頰,看著那些隨風漸遠的孔明燈,看著那麽多新一年的美好期許,自嘲般的笑了一聲。
“你答不上來。”他說,“太子殺人滅口的時候,你都不知道。”
趙文成一怔。
“就像你也不知道,若此番逼宮失敗,他可是準備將所有的罪責,都扣在你一個人的腦袋上。”
話落,李義帶著笑意,扭頭望向李景:“父皇可有說錯半句?”
李景沉默著,麵色卻青一陣白一陣,一動不動。
他咬著唇,惡狠狠的看著李義。若是目光可以殺人,他恨不得當場就將李義的胸口,戳出一個洞。
可李義好似一點都不在意,倒是語重心長的對趙文成遊說道:“你是外人。”他笑,“許為友活不了幾年了,等你女兒坐了太子妃,你以為他會讓你真正掌握實權?”
“嗬!”他感歎一聲,“李景是什麽人,你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麽?”
說到這,李義輕笑,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朕乏了。”他擺了擺手,望向李錦。
可此時此刻,李錦卻猶豫了。
不是生憐憫之心,而是他不忍,真的讓李義,被釘在史書的恥辱柱上。
他瞧著李義的目光,從那冰冷的帝王麵頰上,瞧見了深藏於眼底的溫柔。
李錦抿嘴,緩緩起身。
耳旁仿佛響起陳公公無數次說起的那句話。
他說:聖上到底,還是念著靖王殿下的。
他不是個好父親,但卻是個無愧天下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