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舒說完這些話,掃了李錦一眼。

見他點頭,當是理解了之後,才繼續往下深入。

恰好此刻,嚴詔聽聞那被刑部截了的陳家二少爺,又被恭恭敬敬地送回來了,便趕來看一眼情況。

不看不要緊,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金舒聚精會神的開膛破肚,臉上竟然還帶著些許意氣風發的感覺。

他愣在門口,掃了好幾眼,麵頰上匯聚了錯愕震驚,半晌才緩過神。

一刻鍾的時間過去,金舒停了手,拿起一旁的帕子,將刀尖刀背,來回擦了好幾遍。

這嚴詔送她的,刻著“屍語者”字樣的小刀,刀身上映出的光輝,與她犀利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仿佛連接了這個世界與彼岸的天空,仿佛讓她在那一瞬,傳達了亡者的低語。

“慘。”她說,“陳家少爺身中多刀,但並不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金舒歎了口氣:“他是因為連續四刀集中在肺部,穿透後大量血液湧入,在無法獲得氧氣的情況下,窒息死亡的。”

“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是眼睜睜,看著凶手割下……”

聽到這,李錦慌忙擺手:“可以了可以了。”

他蹙眉打斷了金舒的話,抬手輕咳兩聲:“可以蓋上了。”

站在門口,嚴詔突然有點理解了陳文。

他不想把兒子送來六扇門,大抵上也就是因為見不得現在這個模樣了。

直到金舒轉過身,將白色的麻布蓋在了陳家二兒子的身上,嚴詔什麽都沒有說,轉身向著正堂走了過去。

不愧是金舒,不愧是名聲傳到京城來的定州金先生。

不管是專業能力,還是心理素質,都是讓嚴詔足夠放心的存在。

也正因為如此,嚴詔現在終於有了李錦那種,如臨大敵的緊迫感。

如此出眾的實力,李錦就算是費盡心機的將她藏得嚴嚴實實,也早晚會被太子李景注意到。

再加上金榮特殊的身份……

已經看過一輪權利更迭的嚴詔,越發地擔憂。

擔憂金舒能不能如她所願,安心做一個小仵作。

也擔心金舒,最終能否從這兩個陣營的血雨腥風中,全身而退。

他身後,仵作房裏,李錦則沒空擔憂,他焦頭爛額,完全顧不上。

周正已經將多的那樣物證篩查了出來,拿在李錦的麵前。

是一錠銀元寶。

如果隻是普通的元寶還好,讓李錦焦躁的是,這元寶下麵刻著一個“九”字。

他的麵色很是難看,拿在手裏將那元寶來回看了個遍。

“果然,方青的事情隻是個序章。”李錦深吸一口氣,“不得了。”

方青的“序”,梵音的“十”,若是李錦推測的方向沒有錯,眼前的“九”,便最終又會與那十二個不同的印花,與六年前的案子,或多或少的扯上聯係。

金舒整理好屋子後,伸著腦袋看了一眼李錦手裏的銀錠,眉頭皺了一下。

“可以定成連環案了吧。”她說。

隻見李錦搖了搖頭,仍然道:“未必。”

“沒有類似的作案手法,也不是相同的凶手,不符合連環殺人案的特征‘,但是……”

話雖不假,但李錦和金舒心裏都清楚,這件案子的幕後,應該是同一夥人所為。

“你還記得梵音留下的那個錦盒麽?”李錦目光始終落在那一枚銀錠上,“盒子裏,字條上,寫的是:有人在指引你。”

他眼眸微眯,將手中的銀錠稍稍舉得高了些。

屋簷下,雕花的窗棱後,一縷陽光傾瀉而下,落在那元寶正中。

恰好將光明與黑暗,在李錦的身上劃出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線。

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著手裏,正對著他的“九”字,淺淺地笑起來。

李錦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被點燃了。

自從交還虎符,回到京城做一個“閑散王爺”之後,他那寂滅、沉寂的心,在這一刻,仿佛重新跳動起來。

前方不論是迷途還是沃野,不論是極樂亦或幽冥地獄,李錦有十二分的興趣,願意跟著這布局的人,一步一步走過去看看。

看看他想讓李錦看到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幅盛世之景,天下之貌。

半晌,李錦收好了那一枚銀元寶,轉過身看著金舒和周正:“走,去陳家。”

說完,他邁開腳步,向著六扇門外走去。

金舒已經確定了案件的性質,劃定了凶手的範圍,現在就隻剩下抓緊時間,排查這陳家二公子身旁的人際關係了。

被陳文耽誤了這麽多天,凶手極有可能已經將凶器處理掉。

現在李錦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利用已知的內容,抽絲剝繭,將凶手給找出來。

五月末的京城,天氣漸熱,晴空萬裏,陽光如瀑。

失去了二少爺的陳府,籠罩著一抹灰暗的氣息。

廣亮大門後,白紗未去,靈堂未拆,人人披麻戴孝,神情感傷。

而門前站著的陳文,沒想到李錦會來得這麽快。

他將不情不願寫了一臉,拱手行禮,半晌才比了一個請的模樣。

他知道,李錦來的有理有據,根本不是他能攔得住的。

“二兒子不成器,遊手好閑,讀的書都喂了狗!”陳文嘴裏這麽說,但提到陳楓時,神情仍舊格外感傷,“這兩年不知何故,稍稍收斂些許。也開始學著做些正事,倒也順風順水起來。”

說到這裏,他發出長長的一聲歎息:“哎……”

陳文除了死於非命的二兒子陳楓,還有一個在國子監做司業,常年不回陳府的大兒子陳惜,以及小女兒陳蘭,和她的上門女婿黃良平。

“老大常年都在國子監,並不回府,王爺可以同太傅確認一下,若是有什麽問題要問,恐怕要勞煩王爺親自去一趟國子監。”

辦案的流程,陳文都清楚,李錦來這裏的目的,他也清楚,倒是省得李錦從頭解釋。

“小女兒和女婿,就住在前麵的院子裏。”陳文頓了頓,“女兒因為陳楓的去世,情緒不太好。若有冒犯的地方,望王爺見諒。”

當時,李錦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心中大抵有數。

畢竟也是書香門弟,情緒不好最多不過就是話音刻薄些。

可當他真見到了這個陳蘭的時候,轉過臉再看陳文的神情,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陳文這是重新定義了“情緒不好”啊。

院子裏的陳蘭,抬手指著李錦的眉心:“這是哪裏來的野男人!如此不懂規矩!女子家的院落怎能擅闖!”

這話,不僅李錦懵了,就連陳文都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

見他們絲毫沒有離開的樣子,陳蘭提著裙子上前兩步,不顧一眾人的阻攔,一邊喊一邊砸東西:“非禮啊!非禮了啊!”

說完,就見陳蘭一把抓著一隻木板凳,衝著李錦就扔過來。

周正見狀直接拔刀,那板凳在他眼前,“咣”的一聲,被一刀劈成兩半。

“放肆!”